Chapter: 61.收到了吗
这话题,来得突然。
院长奶奶到这个年纪是看惯了不少的生死离别,但那些出去上学的孩子就此一去不回,就算不言不语,这其中的滋味,她自己也知道,都明白。
本来她不想把这些伤感传递给孩子们,小月夜难得带朋友回来,院长奶奶更想带她们在孤儿院到处转转,问问最近的情况,看看她需不需要院子里给她拿点钱,改善生活。
但那个说自己姓夏的女孩…却是起身后微微低头,道出了请求。
——“如果您现在有时间的话,能请您把夏…不,泠卿岳的事情,他在这座孤儿院的生活,都稍微讲讲吗?我…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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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卿岳在孤儿院的生活呀。
要是说起来,大概还勉强能用“安稳”来形容的吧?
可除了安稳之外,你要是说他快乐,恐怕也是言过其实。
他刚来孤儿院的那段时间,和孩子们相处的,算不上愉快。
年幼的孩子,每天好像总是有心事的模样。
院长奶奶经常会在围墙下边看到他。
一个人倚在围墙前睡着,手里捏着一朵夏天刚长好的牵牛花。
院子里多热啊,屋里虽然没有空调,但好歹还有个风扇能解暑。
院长奶奶每当那时候就会轻轻把他给摇醒,替他扇着蒲扇,用流动的风,唤醒随风漂流不记得过往的少年。
——怎么又睡在院子里呢?小心中暑,快回屋里吧。
【奶奶…我不想回去…我得在外边。】
——为什么?你在等人吗?
【我也不知道…奶奶,但是好像有人跟我说,想要一朵牵牛花,等着我送回家。】
“谁?”
【不知道…】
原来,不是他在等人。
是他觉得,有人在等他。
每当这个时候,院长奶奶都会接过他手里的花,跟他说,会帮他送达。
千言万劝,这孩子才会茫然点头,回到给他遮风挡雨的小屋里,自己盖好被子睡觉。
即便在梦里,他也在想着那朵不知道要送去哪里的牵牛花。
院长奶奶答应了他,可其实…她也不知道。
因为在孤儿院里的孩子,哪里有家。
尤其是像他这样,被人.贩子拐走过的孩子。
当初他是由偏南方的好心人在北上做生意的时候送过来的,说是在汽车站发现了走丢的他,他不知道哪里是家,也不知道谁是他的家人,就只知道一路上有一帮很凶很凶的人,经常拿棍子吓唬他,一言不合就连踢带打,这一说,那家人顿时就明白了他的遭遇。
原本那家人是想带着他去更大的城市找找他的父母。
可商人一想,自己的未来本就是前途未卜,再多带着个孩子,难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在经过淇海市的时候,反复思考掂量之后,还是把他送到了当地的警局里。
那个年代,并不是在当地失踪的孩子,又没有什么数据库,警局是建议那家人把孩子送回找到他的那座城市,然后在当地的警局报案,也许线索会多一些,反正在这里备案大概率毫无意义——说白了,没人会那么喜欢揽下大概率跟自己无关的工作。
更何况,把他送回去,才是有理有据。
但那个可怜孩子疯狂摇头。
明明一路上都呆呆的看着没有灵性,但一说到要被送回去,他表现出了相当的抵触,重复着“那不是我的家,我不认识那里”。
看得人心疼。
一番拉扯周转过后,这孩子果然还是被送到了淇海的孤儿院。
商人也很愧疚。
——对不起啊院长…我们也想带着他继续走,但是您也知道…路见不平我们能帮一帮,可要是做长久打算…可能真的不太行。
“我明白。”
他们这已经是足够好心了。
你无法强求所有都做到那句“送佛送到西”,该说就连佛自己,都未必能做得到。
在孩子找到家之前,就先在这里生活吧。
外边刮风下雨,但你总要有一处屋檐,能帮你暂避风雨。
所以。
泠卿岳才有机会,捡起那朵牵牛花。
【院长奶奶,您说,我到底是谁呢。】
——你就是你,孩子,你叫泠卿岳。
【可我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大家也都说…不要跟我玩,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没准我以前跟人.贩子有关系…之类的。】
——谁说的,告诉奶奶,这些浑小子,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我这就教训他们!
泠卿岳摇摇头,他不让奶奶去质问那些孤儿院里的小孩。
毕竟…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怪异,也时常咀嚼着无法融入其中的难过。
他似乎比别的孩子天生就更懂礼仪。
但在孤儿院里,吃饭时不声不响,细嚼慢咽,循规蹈矩,本来不就是异类吗。
所以,最初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和他玩。
这没关系的。
…泠卿岳也已经习惯了自己待着,不管是什么天气,会经常躲在围墙的荫庇下,远远地看着他们——然后又慢慢,抬头看向天空。
飞鸟掠过苍穹。
它们似乎看不到高耸的围墙。
而我倚着墙壁,就算用尽全力,也推不开那扇心门。
从夏天,到雪天,再到夏天。
牵牛花长了又开,开了又谢,泠卿岳渐渐地,也懂得了怎么和那些同样在长大懂事的孩子们说话交流。
但是…
他的心里,却一直放不下那朵被层层雪凇压住遮盖的春花。
“哎…这孩子,怎么又哭了呢?最近不是跟他们玩的挺好吗。”
【院长奶奶…我…我还是想不起来我是谁…但我总觉得…有人在等我…一直还在等着我…】
“想想…这都第四个年头了…找不到的话,孩子,你想出去念书吗。”
【走出这里吗…?】
“嗯,走出这里,变得有出息,然后有一天,自己找到你的家人。”
一成不变的四季,迎来了一次不同的夏天。
院长奶奶送给他帮他买的书包那天,是泠卿岳这些年为数不多笑出来的时候吧。
长大要远行离开的,一年又一年,倚着雪,看着花长大的孩子。
道出最后一次“幼稚”的问询。
奶奶。
您说,您那年帮我送出去的牵牛花,会有人收到了吗?
如果没收到。
她会有哪一天,在哪里,看到同一朵春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