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大梦清醒
止水峰的一切如同被泼了水的油墨画，正在一点一滴地溶解落下。
小屋，花园，自己座下的轮椅，都渐渐地化作混杂的墨团。
涂抹的颜色消耗殆尽后，洛河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无边深远处的悠悠叹息。
随后，这个世界显露出了她原先的底色，一片纯洁无暇的白。
洛河踩在这片空间的中央，他的脚下传来了水面一般的涟漪。
洛红玉的二十四岁到了，这个梦结束了。
洛河看了看自己，黑袍回来了，狐面也回来了。
“恭喜你，你的表现无懈可击。”
惑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河转头看去，惑心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笑着看向他。
“梦结束了，她们的意识应该也会很快回到现实世界。”
“我单独留下了这个白模，打算和你告个别。”
告别吗。
洛河的眼神安静而温和。
“我忘记了之前有没有和你提到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我是因为欠了一个天道见证的人情而做出这一切，包括这最后的梦境。”
“如今虽然依旧没有成功，但天道也认可了我并非敷衍，所以也解去了束缚。”
“这样一来，我便没有继续和你们敌对的理由了。”
此时惑心的状态看上去相当地差，她的魂体受到了魔焰灼烧的伤害，现在在她的手腕处都能隐约看到一丝裂缝。
她的那位阴笛女童正趴在她的肩头，时不时用埋怨的眼神看向洛河。
或许是注意到洛河的眼神，惑心将手腕转了转，继续说道：
“怎么，关心我？我们在一刻前都还是敌人的。”
“…”
敌人吗，或许是吧。
确实，这一切都是惑心搞出来的，没她的话，洛河本可以稳稳当当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他们毫无疑问是敌人。
“不过你若是希望我这个祸害赶紧消失的话，你可能就要失望了。”
“你给我的这玩意很厉害，但还杀不死我，我还会有再出来兴风作浪的那一天。”
“不过那时候，就和你没关系了，呵呵。”
“…你为什么反而要露出安心的眼神，真令人恶心…赶快移开，别拿你眼睛盯着我。”
洛河听她的话照做了。
随后，一根笛子从惑心那里飞了过来。
洛河将其接住，正是那女童所用的阴笛。
其入手滑凉，材质似玉，但又似乎不太像…还没等洛河细细研究，这枚笛子忽然化作了一道流光，没入了他的灵台中。
“这是鬼玉所制的笛子，名为柳笛，有御纳鬼物，固守灵台之用，送你了。具体效果，你可以在我先前给你的那本鬼语里找到。”
在洛河疑惑的眼神中，惑心继续说道：
“这十八年来，我总算是猜到了你这么留在洛红玉身边是要做什么。柳笛能在天劫的时候帮上忙，收下吧。”
“…”
“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唔…很简单。”
“我觉得我们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到那时我可就是你做鬼的前辈了，提前给后生的一点小礼物而已。”
“你就当我，看你面善。”
惑心捂嘴轻笑了两声。
“好吧，和你说实话。”
“你的过往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洛河，就连仙人泪也无法找到你尘封的前世。”
“神秘往往代表着机遇，所以我想在你这里留个善缘，日后再从你身上捞好处，明白了没？”
洛河点了点头。
看来再强大的仙人也管不到蓝星的事。
“很好，那么…”
“别过吧。”
“顺带一提，她们可是都还记得梦里的事情。”
纯白的世界宛如镜子一般破碎。
惑心留下了最后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也随着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不知去往了何处。
伴随着深重的失重感，洛河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深沉的夜空。
惑心提前设下的结界还在此处，所以这段时间内一直无人侵扰。
洛红玉和顾璟，正安静地躺在另一边的地板上。
此时，距离当初洛河找上惑心恰好过了一整天。
距离升仙会，也只剩下最后一天。
“…洛河？”
洛红玉疑惑的声音传来。
她朦胧地睁开了眼，看到了面前这黑袍狐面的男子…她不记得，但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洛河的气息。
他还在自己身边。
洛红玉只觉得脑袋昏沉地紧，确认了这一点后，又转头悠悠昏睡过去。
她最终含糊不清地说着：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看花…”
“…”
没花了，洛红玉。
止水峰上的小院里，从没种过玉兰花。
那颗葡萄藤，也早就被你自己砍掉了。
…
洛红玉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洛河穿着黑衣服，戴着一副白狐面具，从来不和她说话。
每次一看到那样的他，他的心里好像就酸酸的。
这个梦让洛红玉感觉很奇怪。
为什么他要戴着面具？明明他的脸…
脸…
为何她想不起洛河长什么样？
是了，这是在梦里，只要等她醒来，一切就都是…
洛红玉再次睁开了眼。
她的眼中带着某种灰沉和倦怠。
这里…
不是止水峰。
这里是哪？
这里是九象门禅院。
奇怪，九象门是什么？
洛河呢？
洛河应该在这里…不对，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咕唔…”
相互矛盾的记忆瞬间冲击在了一起，让洛红玉感到头疼欲裂，撑在地上咬着唇，试图厘清自己已经完全混乱的大脑。
她是洛红玉，是天宸剑宗的少主。
洛河是他的剑侍，是她最喜欢…最讨厌，不…
惑心？惑心是谁…
她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红玉…什么红玉？
洛红玉在混乱的记忆海洋中找到了一个锚点，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找到了别在自己腰间的红玉。
温润的血色，散发着温暖的光。
洛红玉呆在原地，站立不动。
两股混在一起的记忆之河靠着红玉这个分水岭，回到了各自的河道。
她记起来了，或者说，理清楚了。
她的神情不再是那个喜欢枕在洛河腿上看她眼睛的女孩，也不再是那个喜欢推着他去看春天的花的女孩。
她是洛红玉，一直都是。
当她再次动起来时，她发现抱着秋女剑的顾璟坐在一旁的中庭里，背对着她，望着月亮。
“顾师姐。”
洛红玉的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但其中又似乎夹杂着某些别的东西。
“少主。”
顾璟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洛红玉敏锐地观察到，顾璟原先那如墨乌黑的长发里，染上了不少的白霜。
“我想逃。”
顾璟紧了紧身子，这么说道。
“我想逃去一个没有剑宗，没有你的地方。”
“我犯了太多的错，但连道歉的人都见不到。”
“我想被惩罚，但就连这个想法本身，都会对他造成伤害。”
“我认了，少主，这是我一生的美梦，也是我一生的梦魇。”
“今后的每一天，当我阖上双眼时，我都会想起这场幻境里他笑着喊我顾师姐的那一刻。”
“这将无时无刻地提醒我，我亲手葬送了他。”
“我想逃了。”
“嗯。”
洛红玉应允了顾璟。
现在，她还有很多搞不清楚的事情。
但…明天，就是升仙会了。
洛红玉只能期冀这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里。
她要突破元婴，然后找到洛河。
最后，再直面自己现在拧成一团乱麻的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