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那么无论怎样，你都得咽下去
“父亲，能不能不要让洛河再跟着我了？”
此时的女孩已然长成了少女，正处于她的豆蔻年华。
她的朋友多了起来，她的目标也丰富了起来，她长大了。
所以她开始讨厌起了身边这个不说话的傻子。
他一直黏着她。
她修炼时，他也修炼；她不修炼休息时，他就守在自己的屋外，像个木桩一样插在那里。
关键是洛河身上一直有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邪道阴寒之气，她走到哪，洛河便跟到哪，然后少女就能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
‘洛宗主的女儿身边怎么跟着这么个诡异的人物？’
‘不知道…不过那黑影，看着瘆人，还是离远一些吧…’
洛河就像一个受人忌讳的亡灵，一直缠绕在她身边。
她这个年纪，最是受不了这种非议和排挤，哪怕是宗主之女也一样。
“我早与你说过，不要再谈洛河之事。”
“可是父亲，你不知道他有多…”
“我说过，不谈！”
“！”
少女从未想到，素日里一向对她平和慈爱的父亲，竟会因为洛河而这样吼她。
洛河…她…洛问水…
他为何也姓洛，但父亲从不愿谈他…
一个让少女难以接受的揣测在她脑海中形成。
她咬着牙从洛问水的住处中夺门而出，而洛河依旧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便本能地跟上…
“别再跟着我！”
思绪混乱的少女此时看见洛河那默不作声的样子，心中更是烦躁无比，一个冲动，腰间鹿岚剑已是化作一道剑光袭去…
天宸七剑之四的鹿岚剑锐不可当，毫无意外地破开了洛河的护体灵气，剑锋没入了洛河的右肩。
“你，你为何不躲开…”
洛河与她朝夕相处，他的实力，少女心知肚明，这一剑，他怎么会避不开。
见洛河右肩鲜血乍现，这并非她的本意，她慌慌忙忙收起剑，心中升起一丝后悔。
她连忙上前查看…伤口有些深，能清晰看见里面的肌肉，甚至隐约能摸到锁骨。
但即便如此，这个人依旧眼神毫无波澜…真的，像一具尸体一样，淡淡地看着她。
少女不由得呼吸慢了一拍，先前那些担心的情绪也瞬间消失殆尽。
那是她第一次察觉到，已经很少再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情绪的洛河…
简直不像人类。
…
是夜，少女敲了敲洛河的房门。
洛河虽绝大部分时间都像影子一样跟着她，但偶尔也会有几天像这样自己待着。
一整个白天思来想去后，少女还是决定来给洛河道歉。
尽管少女现在对洛河的看法早已与孩童时玩伴的视角完全不同，不过…洛河毕竟是她的剑侍，搞不好，还可能是她的弟弟。
虽然这两种身份都很令她讨厌，但她无故伤了他也是事实。
笃笃。
“是我。”
少女没有得到回应，她皱着眉头打开了房门，只听得漆黑的房间内，传来阵阵模糊的闷哼声。
“…”
她拔出剑，剑光照亮了房间，只见洛河闭着眼躺在床榻之上，发出莫名的声音，似是睡着了一般。
而右肩的伤口…居然在一日之间愈合如初。
唯一奇怪的是，自踏入洛河身边之后…
“好冷…”
少女就总觉得一股寒气自脚下蔓延至全身。
而那寒气的源头，便是洛河。
等等…
她忽然想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洛河闭着眼，毫不设防的样子。
这就代表着…
少女的视线移到了洛河那始终未曾摘下的白狐面具。
尽管她下意识地感觉她在今后的某一天会为这个愚蠢的行为而悔恨无比…
但不知是因为那从孩提时便诞生的对此的好奇，还是为了克服对洛河的惧意，抑或是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少女的手指，解下了白狐面具的束带。
月色，无情地洒满了窗棂，射进了屋内。
照亮了洛河抓住少女的那只手。
他方才从阴气噬体之痛中醒来，立马感受到了少女的气息，也立马察觉到了她想要干什么。
这么多年了…还没死心。
但等洛河定睛看去时，月色，也照亮了少女那惊惧骇色的表情。
洛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的不是细腻光滑的白瓷，而是如同恶魔爬行一般粗糙不堪的手感。
那只白狐面具，已经被解开，躺在了窗旁。
“放开！”
少女挣脱了洛河的手，连连后退几步，抵到墙边，脸色煞白，将鹿岚剑举起对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洛河！你到底是谁！！”
“…”
而有一双手，正在绝望地挣扎着，从少女的身体里穿过。
不要这样做，不要这样做！
他是在疼…他是在疼啊…
但这里只是一个影院，她是一个观影的人。
她的手伸不进荧幕之内。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一道又一道地，在他的身上增添伤口。
她无知愚昧，她高高在上。
她品味着他的痛苦，他的劫难，而那却是她赖以维生的养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关系，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隐瞒。
洛红玉跪坐在地上，她的眼神干涸空洞，流不出眼泪。
她被自己的人生所背叛，她被自己的人生所抛弃。
她现在终于意识到，她一直所追求的真相…
知道了会痛苦，不知道也会痛苦。
但电影还在继续，时光还在倒带，作为唯一的观众，洛红玉还在看下去。
少女的称呼逐渐变为了少主。
她对他不再打骂嫌弃，而是一种冷漠和忽视。
但烙铁和冰锥，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洛河跟在少主身后。
洛红玉看着洛河的背影。
洛红玉恍惚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很少看到过洛河的背影，大多数情况下他都站在自己身后，追逐着她。
他总能追到。
但现在，他留给洛红玉的只有影子。
她追不到，她求不到影子对她的一瞥。
就像当年的她也从来不会把目光投向自己身后。
记忆依旧在一年一年地过去。
名为洛红玉的存在在这期间，也正在被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地挖空。
最后的一幕，定格在了九象门禅院的那一晚。
她看见洛河从惑心的幻境中醒来，听着少主对他迷糊地呢喃。
他将她手中的鹿岚剑归鞘，放在了她的身边。
随后步入了深沉的夜色里，像一枚深秋的枯叶。
电影结束了。
洛红玉回到了那口井旁，白狐面具依旧在她的脸上。
黑袍男孩从一旁的黑暗中走了出来，静静站在她身旁。
洛红玉现在知道了，方才她从洛河视角经历的一切，都是从她神魂里，属于洛河的那一魄传来的。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真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