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烧火人和柴木(上)
次日,中午。
姬玛**的枣红色母马马蹄,踩碎地上还未来得及蒸发的露水。
奎纳斯城堡便来到众人面前,在雪白城墙之后,矗立着城堡,白色尖塔之上,飘扬着卡松公国公爵的旗帜。众多骑士家族的旗帜,从公国四地簇拥而来,以响应公国号召,履行封建义务。
一面又一面不同的旗帜立起,从城堡蔓延到城墙外,迎风飘扬,簇拥着公爵的旗帜。
骑士们带来的军队,在城墙外汇集成一支大军,城市内早没地方给军队驻扎,于是城墙外冒出一片片密密麻麻的帐篷。一支支由手持骑枪骑士带队的小股军队,不断汇入帐篷群中。
带队骑士们,无不身披重甲,盔甲擦得铮亮,昂首挺胸,高举旗帜,像是来参加阅兵仪式般。争强好胜的骑士,在上战场前,没有谁愿意被其它人比过一头。
“大人,请让一下,我家男爵大人军队急着来响应公爵号召。”
一位身穿华服的侍从骑着马,在马上向乔治鞠躬,语气谦卑。
乔治看一眼自己队伍的圣堂旗帜,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参加战争的圣堂军队,理应给参加战争的骑士军队让路。他一拉缰绳,没披甲的天界骏马驮着他让路,五十人的小军队一起站在路边。
“谢谢。”
侍从骑马,回到自己主人身旁。
他的主人,一定是位富裕的家伙。
这位骑士伯爵穿着雪白色全身板甲,肩披着象征勇武的狮子毛皮,桶盔上,还顶着一尊银色湖中女神雕像。在他身后,跟随着十余位白甲骑士,鲜衣怒马。
骑士伯爵一踢战马马腹,战马们驮着骄傲的骑士们,向军营出发。
经过乔治身前时,骑士伯爵桶盔一转,瞄了乔治一眼,见到他盔甲款式落后,板甲许多地方凹凸不平,没有光泽,浑身上下没半点装饰。旁边只有两位美人值得一看,便只看一眼,就傲慢地转回头,视乔治为无物。
姬玛看着面前经过的骑士军队,说:“切,一个伯爵而已。”
没人搭理她,骄傲的骑士带着铁盔听不到,扛着长矛的步兵没打小报告的闲心。伊芙·霜叶老沉默人了。
姬玛本还想发展打脸剧情,给无聊的上午增添点趣味。梦境行走用多了,骑着马慢慢赶路显得无聊透顶。
“唉,好无聊呀。”姬玛看向乔治,想寻点乐子。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八成不悲不喜….咦?
乔治桶盔后的双眼,盯着骑士伯爵身上的甲胄,目送着对方消失在军营中。
那羡慕的小目光,让姬玛想起小学的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拥有漫画书的小学生,可是班里地位最高的人,大家都眼馋漫画书。那目光,就和乔治现在的目光很像。
“乔治?乔治。”姬玛用长矛敲了敲乔治,说:“你很羡慕他们身上的甲胄吗?”
“是的。”乔治的声音从桶盔里飘出来,“我身上这一副盔甲,太过时了,搭配又不合理,是我年轻的时候,买些二手板甲部件,再请甲匠改后,东拼西凑来的。”
“本来想转手卖掉,但考虑是我的第一副全身甲,所以留了下来做纪念。没想到,我还有再穿上的一天。”
“哈哈哈哈。”姬玛有点心虚,说:“难怪我看这副板甲那么实用。”
伊芙·霜叶插嘴:“是廉价,配色难看,像是乞丐。”
“胡说!”姬玛义正言辞道,“乔治已经是曙光之神的仆人,早已超凡脱俗,这些俗世价值观简直可笑,我单方面宣布,乔治是在场最帅气的骑士…吧。”
“霜叶说得很准确。”乔治说,“我身上这套板甲,可以称为乞丐装。”
难得公爵号召全公国骑士,骑士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出风头的机会,于是军营变成了舞台,而乔治却穿着乞丐装上台…
“乔治,你可是善神的仆人,怎么能这样看不起乞丐呢?乞丐也是人,人人平等。”姬玛捂着胸“痛心疾首”,看了一眼乔治身上颜色不一的板甲,“只要内心高贵,哪怕穿着朴素,也无损其高贵,对吧?”
“听起来有点道理。”乔治思索了一下,“但我还觉得像是乞丐。”
“堕落啦,堕落啦,格里高利知道后,一定会把我丢上烧烤架上烤。”
乔治一拉缰绳,带着队伍继续向城市前进,说:
“我现在很怀念我的超哥特板甲。我原本像积攒点钱,一个一个部件买,但想到不如一口气全买下,这样甲匠制作的时候,可以把板甲做得更合身。我按捺着冲动,慢慢积攒积分和金币,有时候在床上想象着自己穿上超哥特板甲的形象,兴奋得难以睡觉…”
一想到乔治的超哥特板甲,所抵押带来的金币,给自己拿来花天酒地,姬玛后脑勺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
乔治继续说:
“最后,我终于积攒好了金币和积分,和一位矮人甲匠大师搭上线。我把自己的身体数据,配上图发给他,他回信说,你看起来是很追求完美的人。不如抽个时间,直接来到我面前,这样打造的板甲更完美。”
“我又忍了一个月,攒够路费和换公休的积分后,只身前去甲匠的故乡。十五天之后,他告诉我,盔甲打造好了,我兴奋得一夜未眠…”
姬玛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哈哈哈..没想到乔治居然那么热爱盔甲。”
“许多男孩小时候都梦想着,身穿坚甲,脚踏骏马,威风凛凛。”乔治说,“我这个梦只是比别人更强烈而已。”
“一匹骏马,一副锃亮的盔甲,通体雪白的骏马,还有马背上的漂亮姑娘。”姬玛眨着眼说,“你看,你没有的只是一副锃亮板甲,却有好漂亮,好漂亮的姑娘。”
姬玛语气有点酸,她指的是一旁默不作声,散发着霜气的伊芙·霜叶,人们很自觉地离她五米之外,连捆着链条,汪汪乱叫的恶犬,都夹着尾巴向后逃。
乔治心一暖,看向姬玛,嘴张了张,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最后说:“你这么说,我感觉很好。”
阳光落在他身上,他浑身散发着微光,光芒遮住了盔甲上的凹坑。一时间,他像是从太阳上而来的骑士,引得人们纷纷侧目。
姬玛暗自松口气,只要乔治不再提及那该死的盔甲,一切都好。
乔治像是个不那么灼目的小太阳一般,军队穿过营帐群才到一半,大半个军营的人都知道乔治的到来。
之前“插队”的骑士伯爵,骑马矗立在小丘上,凝视着下方的乔治。
“大人。”一位骄傲的骑士说,“他一位圣堂圣武士,居然用光芒点缀自己,实在可恶,我要和向他挑战。”
“等一下。”骑士伯爵的手搭在剑柄上。
身穿华服的侍从,奔跑而来,在骑士伯爵马前单膝跪下,气喘吁吁地说:“主人,我打听到了,他是屠龙的乔治。”
骑士伯爵的手一下从剑柄上移开,他一扯缰绳,转过马头,说:“我们走。”
无人反对,包括之前的骄傲骑士,无人有异议。
再也没人要求要插乔治一行人的队,他们终于来到城池前,骑士们的报告处。一位位骑士,立着家族旗帜,盾牌上纹着家族族徽,以傲慢的语气,骑在马上,向抄写员报告着家族名、爵位,自己的名字。
乔治刚到来,便有人骑快马而至,马未停稳,便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单膝跪在马身上的乔治面前,一手放在背后,另一只手托起卷羊皮纸。火漆上,印有卡松公国公爵的印章。
火漆是新鲜的。
“我英勇、好于竞技的主人,希望您能亲启。”
说罢,信使正要站起来,双手将信递给乔治。
乔治却已翻身下马,双手接过信,捏碎火漆,展开羊皮纸。
姬玛伸过头,扶着乔治肩膀,看信的内容。开始是谦卑地表示自己忙,无法第一时间迎接乔治到来,后来是希望乔治能暂时放下对圣堂的义务,替战锤家族履行封建义务,他必然会十分感激。
因为乔治的父亲,没带人来,而是派人带来金币,和“一群为了金币而战的无耻下流怯懦士兵”。信很不委婉地表示对乔治父亲的不满。
毕竟在信奉骑士道的巴托国,为钱而战的雇佣兵是可耻下流的。
姬玛说:“看来你父亲很有经济头脑。”
乔治摇头说:“没用,他只会让家族蒙羞。”
语气平常,好像他姓氏不是“大锤”一样。
金币在这世界,不是万能,也不是万万不能,有太多重要的东西用钱买不到,野兽人可不是能用金币砸死的。
信的末尾,还很直白地表示,如果乔治参军,公爵认为乔治·大锤,更适合继承战锤家族的所有领土,这几乎在明示了。
姬玛说:“你兄弟很忌惮你吗?”
“不仅是我哥哥,还有他的母亲,以及他的父亲。”乔治说,“我能理解他们的忌惮,无论我喜不喜欢,都会有人提议让我继承家里的领土。”
“很正常,长子继承法可不适用于强者。”
“但我还是讨厌他们。”乔治把信双手还给矮自己一头的信使,说:“麻烦你把信交回,告诉公爵大人,我乔治·大锤,此番过来,是为了履行圣堂义务,诛杀邪恶。”
“是,大人。”
信使骑马离开,乔治也无需报告,有人过来为圣堂军队安排地方。
姬玛说:“乔治呀,乔治,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强者是不需要锃亮的盔甲来证明自己。”
“有道理,但我记得你没说过。”
“反正是那个意思。”姬玛伸伸腿说,“这才是强者应有的待遇嘛,开不开心?”
乔治说:“如果能穿超哥特板甲就更好了,原来那一副也不错,可惜在修了。如果你能帮我拿超哥特板甲,我会很开心。”
姬玛赶快转移话题:“哎呀,城门开了,我们快进去吧。”
城门为乔治打开,有人告诉乔治,格里高利刚回到城里,他本人在奎纳斯城堡等着乔治。
一行人动身,进入到挤满农民的城里。四处都是从乡下逃来城市避难的农民,街道两旁,小孩们抓着母亲的裙子,母亲牵着羊,父亲推着小推车,小推车上放着全家家当。
四处都是人,露天的小巷躺着人,他们身下只有稻草。
为了躲避雨水,他们用木板组成门面大的框子,上面盖着稻草,支起来,就是小小的“帐篷”,睡进去需要爬进去。满是淤泥与踩软粪便的土路边,都是这种帐篷,睡在帐篷里,脸和土路上的粪便一样高。
有的鼻尖都快碰到淤泥。
伊芙·霜叶浑身不适,觉得恶心又觉得可怜,她扭过头,还见到一排“帐篷”,又扭过头,见到跪在路边,双手捧着向上的农民,他们脚边匍匐着瘦弱的人类幼崽。
伊芙·霜叶总想起自己,她再度扭过头,扭不下去了,最后只能抬着头,望着这乌黑肮脏世界里,唯一干净的天空。
乔治叹口气:“公爵可以做得更好,他只要交给圣堂的神职人员负责就行了。”
“还算好啦,至少没被野兽人们吊在树上,活活切下一块块肉吃。”姬玛可没半点同情心,“公爵还是讲骑士道的,你看那么多骑士,都得住城外,而农民都能进城,寻得城墙保护。”
乔治说:“骑士们只是不屑于和农民在一起,如果把农民赶出城外,自己住城墙内,又觉得自己是依赖城墙的懦夫。”
当然,矗立在城市后的城堡除外,因为那本来就是骑士的地方。
在这危险的世界里,巴托骑士国的城市总是依附着城堡而建。
奎纳斯城堡屹立在半山腰上,被城市包围前半部,一条宽阔石道将城市劈成两半,直连城堡,是为了确保骑士们能快速从城堡杀到城外。
姬玛和乔治一行人刚上石道,不远处便来了一群骑着战马,身穿银甲,披着白披风的骑士。带队的,是盔甲外套红袍,发须皆白的老人。
姬玛没看清他的脸,就觉一阵热量扑脸而来,像是打开一座着火的房子。
领头的,正是红衣主教格里高利。
他脸庞削瘦,留着山羊胡,虽已衰老,但双目炯炯有神,闪着银色光芒。
格里高利勒住马,看向姬玛,凝视数秒。
姬玛感觉火焰从四面八方而来,她微微一笑,撤掉伪装,露出角、伸出翅膀,尾巴长出,随意甩动,露出真身后,无形的火焰被逼着后退。
白甲骑士们,纷纷勒住马,手握紧剑柄、枪柄还有神徽,戒备地盯着魅魔。
红衣主教格里高利终于把视线从姬玛身上移开,看向乔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