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0.我去送
可能伯母说得也没错吧。
时至今日,洛雅寒还是会对自己的姓氏有负罪感,这种感觉并非是理性能够控制的。
在睡梦中,洛雅寒经常会梦到一个情景,隔三岔五就会闯进她的梦里。
浑身都沾着鲜血的夏慕瑾,带着空洞绝望的眼神回眸,用冷冰冰的语调,一字一句说道。
——姓洛的…把我哥哥还给我…你们这些杀.人犯…
而每次半夜在梦里惊醒,洛雅寒都是紧咬着下唇,久久无法重新入眠。
当然,这些只是做梦而已。
平日里的夏慕瑾面对自己,总是苦涩的笑容挂在脸上,只字不会提那年的事。
但古语有云,爱屋及乌,殃及池鱼。
在一个全身心都依赖着哥哥,失去了至亲,精神几乎崩溃的女孩眼里,真的能把仇恨的对象分得那么明晰吗?
换句话说,你最珍惜的布偶掉进了池塘,你真的能做到只怪自己没有拿稳,而不会去责备那池塘恰好就在那里,顺便还要埋怨一番满池路过的鱼吗?
人在崩溃的时候会倾向于把压力转嫁到许多事物
上,即便它可能与那压力完全无关。
苏烁澜在哭,洛雅寒刚才还在被安慰的一方,现在反而成了安慰的人。
“伯母说的没错…可能…这些事情都是我想多了,夏慕瑾远比我想象里要优秀,这么多年…她一句话都没有埋怨过我,也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只是我自己想的太多而已。”
没有埋怨。
但是…
她也从来没有真正依赖过我。
这么多年,没有再喊过我一声“雅寒姐姐”——这个小时候经常会听到的称呼。
洛雅寒劝说自己,她只是长大了,不愿意用这种小孩子气的称呼了。
可事实上是如何的。
洛雅寒心里有数。
苏烁澜坐在楼梯上掩面哭的难过,夏沁阳即便这些年跟她吵架很多,但家人之间那份关心并未有所减少,他不会说些安慰人的甜言蜜语,也只好往前两步来到苏烁澜背后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哭了。
同时,他苦口婆心,也没忘记继续劝导洛雅寒。
“我跟你父亲也是老同学了,有时候我们聊起来,就连他都觉得心里过不去,一个大男人也会掉眼泪儿,更何况你这小姑娘…但是雅寒,你必须得时刻告诉自己,这和你们没有关系。而且…慕卿已经走了,慕瑾也已经这样了,我们当然希望她好起来,但是她要是好不了,我们也不该再继续搭上你们了,不是吗?”
“伯父,我都明白的,我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明白就好啊…哎,这些年,慕卿走之后,大家背负的东西都太多太多了。”
洛雅寒点头,但也没继续说别的话了。
也许她确实可以买一张机票,远走高飞投入新的生活与这边彻底斩断联系。
但对洛雅寒来说,或许那才是更痛苦的事情。
她现在愿意在这里当女仆,不止是为了照顾夏慕瑾,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她必须在这里完成一些未尽的心愿。
不然带着故乡的寒风,走不了多远。
“伯父,伯母,您二位刚才在讨论些什么?听起来…是关于‘他’的事情吗。”
故意用了讨论这个词而非争吵,也是为了尽量缓解气氛不至于雪上加霜。
苏烁澜也没有哭泣太久,她也需要这样一个别的话题来走出悲伤。
从洛雅寒手中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巾,苏烁澜一边抹泪一边跟洛雅寒诉说现在的情况。
面对这个从小到家里来玩的女孩,苏烁澜跟她之间没有什么隔阂可言。
“啊…对…雅寒你来的刚好…你快帮着我们参谋参谋,后天慕卿下葬,到底要不要让慕瑾去一趟。”
“您的看法呢。”
“我…哎,我不想让她去啊…那孩子不愿意想起伤心事,让她过去,免不了又是一顿心伤。”
“那就让她待在家里,不跟她说就是。”
“那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夏沁阳一甩衬衫的袖口,一想到近些年这些糟心事就觉得心里有块大石头,“那些心理医生的话能信吗?我就觉得不靠谱,终究不是他们家自己的孩子,说什么‘只要想不起来那就没事’,可万一哪天突然就爆发了呢?慕卿遗体运回来的时候她没去医院,火化的时候她没去火葬场,现在人都要埋了,她也不去墓园,那以后要是这些事都想起来,发现自己压根没跟她哥道过别,就她那个性格,能扛得住吗?!”
“那你倒是拿主意啊!你觉得行那就去告诉她,到时候在墓园她就情绪失控出点事,你能受得了吗!”
“那你怎么就知道她抗不了?!她现在已经这么大了,不是那个小孩子了,躲着,能躲一辈子吗?!你觉得别人说她冷血,说她连自己亲哥的葬礼都不参加,这些话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去,她好受吗!”
哎…果然又吵起来了。
洛雅寒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压压手掌,示意他们先保持冷静。
“伯父伯母,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不是要跟你伯母吵。”夏沁阳重叹一声频频摇头,“咱们夏家什么都不怕,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唯独就是慕瑾的事,我是真没主意,怎么办都不对,愁人啊!”
“我明白…你们二位的苦衷我都懂,但是我们先冷静分析,这事,急不得。”
“哎!”
把他们分到楼梯的两边,洛雅寒才有点空闲能思考这事情的利弊因果。
他们说的其实都有道理。
去了,就容易崩溃。
不去,给以后埋下隐患。
进退两难,但在洛雅寒的世界里,万事万物都像黑板上的公式推论,总有最优解。
“我认为…还是我去试探吧,我会旁敲侧击去试探她本人的想法,如果她的抵触情绪特别大,那我们也就不要再提了,但如果她也有那个意思,就得顺应她的想法。”
毕竟,夏慕瑾只是选择性的封闭自己的记忆,而不是失忆。
她时常会想起夏慕卿的事情,只要想起来就是一阵大哭,而这种心伤,比起她年幼的时候是越来越严重,并没有被时间抹平伤痕,所以伯父的担忧非常在理,如果她仅仅是把这些伤心给积攒在心里而没有发泄的余地,那么等待她的,或许就是未来某天的心态决堤。
这就像是林月夜之前在公交车上问过自己的一个问题。
——我有一个朋友总是在引导我去哭泣,这是损友吗?
不…适当的发泄,这不是坏事。
夏沁阳和苏烁澜闻言都是面露歉意。
他们都在说洛雅寒可以不管这里,远走高飞。
可是实际上,当真的碰到这种事…每次都只有她才能试探出慕瑾的想法,别人就连接近都做不到。
“真的…辛苦你了雅寒,这个事实在是为难…”
“我去送他。”
“欸…?”
夏沁阳感谢的话说了一半,却突然被突兀出现的声音所惊讶愣在原地。
世界上任何声音她都有可能听不清,但唯独有一个音色,她不会判断错误。
自己亲生女儿的声音,没日没夜都萦绕在她的脑海,又怎么会听错。
慕瑾?!
楼梯上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楼梯往下的一楼平台。
只见穿着拖鞋,睡衣外边披着一件外套,面无表情的夏慕瑾,不知何时就站在了那里。
她轻启樱唇,竟又一次的,低声复述了一遍。
“后天,我去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