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扫墓
一座座墓碑,意味着逝去的生命。
而还有更多的人,连尸骨都未留下,或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他的了。
这些人就被合葬在一块儿。
也就是墓园区最后的广场处。
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他们连墓志铭都没有,连一生的简短叙述都没有,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性别,当然更不可能知道他们曾经有什么过往。
名字冰冷地刻在石头上,过去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没有几人能再认得出他们来。
只知道,这些是在战争中牺牲的先烈。
他们的名字变成了一个统一的符号,一种象征,一个称号。
他们是英雄,可也同样是一个又一个平凡的人,普通的人。
他们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并不是那么的起眼。
他们的牺牲只是一个数字,汇聚成最后的结果。
有些人是这数字最后的几个零头,有的人则埋藏在了那无数的‘水滴’和‘沙粒’之中。
由学生代表组成的升旗手站在了升旗台前,慢慢地将国旗挂了上去。
而后在奏响的国歌中慢慢升起。
平时周一晨会上升国旗的学生们,这会儿也都安静了下来,其中不少人难得的庄严和肃穆。
他们第一次觉得升国旗是一件如此庄重的事情,第一次觉得国旗被缓缓升起,曾经代表着一种怎样的抗争,又是蕴含着多么坚韧的力量。
那几个经常喜欢篡改国歌歌词的男生们,此时也忍不住抬头望着升起的国旗,感受到了歌词中所蕴藏的那些过往。
莫雪遥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感觉今天的自己好像格外的情绪化,此时此刻,泪水竟然有些忍不住向下流淌了。
在这安静之中,莫校长欣慰地走到了广场的最前方,通过连着线的话筒和音响开始了接下来的讲话:
“和平得太久,以至于我们很多人都忘记了战争的残酷。
“我们缅怀过去,并不意味着要报仇雪恨,只是要让我们之后的每一代人都清楚战争是怎样的。
“先烈们的牺牲并非让我们什么都去用战争来解决,恰恰相反,许多牺牲的前辈们,是最厌恶战争的。
“我们雨空高中,之所以要在清明节的时候来扫墓,就是为了让大家铭记这些历史,记住历史,是我们民族永恒不变的传统,如果忘记了过去的历史,那么我们这个民族也就相当于在历史中消亡了。”
莫校长这次讲了很多,对于战争,他似乎有太多太多的感慨。
演讲比平时的周一讲话要长得多,而且并不枯燥,他也会说到过去的历史,过去的故事,能让人沉浸在其中,感同身受,这大概就是优秀的演讲了吧。
而演讲结束之后,就开始了下一个步骤——献花。
高一年级一共有七个花圈,每个班级一个,以及学校准备的几百束白菊花。
每一束都只有一枝,也就是一朵,似乎像是对应着这块石壁上的每一个名字。
广场上播放着悠扬而带着几许忧伤的音乐,在班主任的指挥下,学生们先是将花圈送上,而后在将鲜花慢慢地放在石壁前。
莫雪遥微微踮起脚尖,扫过了几个名字,它们看起来都很普通,甚至有些土,有不少人的名字还是重复的——只是姓不同罢了。
校长没有要求学生们喊些什么话,只是让队伍解散,由学生们自由参观。
压抑的气氛终于减轻了不少,渐渐的,学生们轻松嬉闹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这墓园变得充满了向上的活力。
莫雪遥望着墙角的杂草和爬满墙壁的藤蔓,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一个一个地读着每一块墓碑后面的碑文。
她发现有不少人的人生概括是相似的,不是农民,就是渔夫,要么就是挑夫……
“小遥!”王佳乐想从背后吓她一下,不过并没有吓到她,便疑惑地看向她的脸庞,问道,“怎么啦,看得这么入迷,这些碑文大多是重复的,没什么好看的吧?”
“嗯,确实都很重复,但是我们许多人的一辈子,简单的写在墓碑上,可能也差不多吧,只不过我们是新的时代,有了新的更体面的职业而已,但本质却是相同的。”莫雪遥踩在草地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以前时代叫农民,后来是工人,再后来,又会是什么呢?”
“诶——作为一个高中生,小遥你就别想太多啦,缅怀过去是应该的,但也不用那么入迷吧~”王佳乐将一朵白紫色的花递给了莫雪遥,轻笑着说道,“看,牵牛花。”
“怎么了?”
“银银说这个又叫喇叭花,可以吹响的,结果我吹了半天都没响。”
“噗,你又被她耍了……”莫雪遥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我看她就连叶子都能吹响啊!”
“那是技巧。”
“诶对了,话说,我们高一是校长来演讲,那高二高三是谁呀?”
“应该是教导主任和另一位副校长吧。”莫雪遥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那明年就是教导主任给我们讲了呢。”王佳乐将牵牛花丢到一边,“不过我还是喜欢校长的演讲。”
“好啦好啦,都集合啦~!”正聊着,班主任叶雯拍着手冲自己班的学生们大喊道,“崔边站、车轻疾,你们跑那么远干嘛?回来回来,集合啦——!”
学生们重新排好队伍,乘着大巴车回到了学校。
嗯,还来得及吃午餐。
这是显而易见的,毕竟今天可不是法定假期,学校能抽出半天来举办扫墓的活动,已经算是耽误了正常上课的时间了。
不过有很多时候,上课并不是最重要的,让学生们见识更多的事情,有更多更深的感悟,建立良好的三观,远远比多学一点知识要重要得多。
……
逝去的人不可能都是牺牲的烈士,也有许多的普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离世。
有的是意外,有的疾病。
还有的人,在死去时,都仍旧不被理解。
天听蝉安静地站在一块墓碑前,手里捧着一把颜色不一的野花。
她将这些花用报纸卷在一起,像是扎了一束花似的,安静地放在坟前。
人生的旅途,对于天听蝉而言,是一个寻找同类,探寻自我的过程。
埋葬在这个小小的坟头里的,是她的一位朋友。
或者说,也是一位领路人,一位前辈。
也是一个想要变成女孩子的可怜人。
这世界总是很奇妙的,有人不想当女孩子,有的人却用尽全力地想要去成为‘她’。
她们也有曾隔着千里的互相扶持,但最终还是有人支撑不住倒下。
她们俩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刚开学后没多久。
在她的家庭,她的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不是死于自杀。
实际上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仍旧向往着活着。
她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失手’打死的。
至于她的父亲被判了什么刑,天听蝉并不完全知晓,只知道他现在还没有死。
那时候,并没有什么钱的天听蝉,咬牙将所有生活费拿了出来,在这偏远郊区的公墓里,买了最便宜的,最角落里的坟头。
大概只有半平米大小吧。
却还是借了点钱才能买得起。
用了三个月才将借的钱还清。
她并不后悔自己当时这么做,让自己的负担更加沉重,甚至差点让她崩溃——要不是后来遇到了左紫雅的话。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最起码现在能有一个缅怀她的地方。
——火化和安葬时,都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的父母和亲戚漠视了她的死亡,并且拒绝做后续的工作,才让天听蝉有资格做这一切。
天听蝉就这样安静地在她的坟前站了很久,轻轻抚摸着这个低矮的墓碑。
墓碑上除了她的名字之外,就只有作为友人的天听蝉。
天听蝉轻轻咬了咬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张开了嘴,没有发出声音。
风儿将她那无声的话带向的远方,坟前的野花被微微吹起,花瓣在空中飘散着,有几片落在了她那黑色的,有些毛糙的发丝上。
一滴混浊的泪水落在坟前,然后‘啪嗒啪嗒’地敲打而下,像是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良久良久……
坟前又变得空旷而冷寂,只剩下一块墓碑,无声地述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
回到家后的周勇,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最近他经常用论坛的私信找「冬天的知了」,也就是天听蝉聊天。
每天等待着对方的回信,成了周勇一天里最快乐的事情。
如果在现实里,他恐怕不可能和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孩子随意地聊天吧?
如果在现实中,也不可能这样深入的互相了解了。
所以,网络真是一个好东西啊。
他这样感慨着,打开了私信。
里面有天听蝉的回信。
「下午好啊,今天学校组织了扫墓,大家在那里,都是难得的安静啊。」
「学校组织的,是烈士墓吗?」
「对啊,你今天去扫墓了吗?」周勇手快地发出了消息,又赶紧补救道,「我是说扫烈士墓。」
「哈哈,我知道,没有,我可没那么闲。」
「哦哦,哦对了,有空出来玩吗?」周勇打出这段话后,犹豫了足足一分钟才发送了过去。
「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