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藕盒子
远处的天空中，一只腹部是白色的鸟儿缓缓落在枝头，歪着脖子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乐队的练习已经结束了，莫雪遥站在和大家分别的岔路口，悠闲地望着天空。
鹅黄色的月亮已经从西边升了起来，这会儿正躲在云层里，时隐时现。
“遥遥。”李婉言轻轻推了推她的身子。
“啊？哦……嗯。”
“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感慨时间过得好快而已，一天就这样一下子过去了，感觉好像年龄越大，时间就过得越快呢。”
“大抵如此。”
“是因为要想的事情和要忙碌的事情多了吗？”
“嗯。”
“啊——好饿了。”
“回家吃饭。”
“前面有个卖炸串的小摊，要不要去看看？”
李婉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待会儿吃不下饭了。”
“没事啦，就买一串，就一串！”莫雪遥哀求道。
小小的推车停在这个小巷的岔路口。
这里面原本是城中村，但现在已经被拆除，正在造新的楼房了。
工地上有许多工人，天天吃食堂也总会吃腻，所以小推车前还是有些客人的。
大多数工人都是在食堂吃过晚餐再过来的，这个顶多算是饭后零嘴，毕竟真要靠这个吃饱，以工人的食量，那恐怕得花上半天的工资才行了。
对于底层的农民工而言，这就是难得的奢侈了。
卖炸串的是个老太太，手脚还算麻利，就是记性有些不太好，炸好了的串串得要自己拿，拿一份付一份的钱，不允许先拿先吃。
在这群工人里面，一个身穿校服的女生格外显眼。
莫雪遥只觉得背影好像有些眼熟，走到旁边的时候才发现这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唐思诗。
唐思诗是数学课代表，戴着厚厚的玻璃眼镜，光是看着就觉得沉。
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只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唐思诗！”莫雪遥笑着挤了挤她的身子，“好巧啊。”
“嗯，莫雪遥？你们乐队刚练习完吗。”
“对啊。”莫雪遥扭了扭身子，身后背着的琴包也跟着晃动，“你呢？怎么这么迟还没回家啊。”
“参加社团活动了。”唐思诗推了推那厚厚的眼镜，“路上想吃点东西，刚好看到这里有炸串的，就过来了，待会儿还要回头去坐公交车。”
“哦~早点回家啊，今天可是中秋节呢！”莫雪遥看了看可以挑选的食物，“唔，有藕盒子啊！”
“嗯，那个很好吃的，我也买了两个。”唐思诗说着，看了一眼老太太，“老板，我的好了吗？”
“你是什么？”
“藕盒子。”
“是这两个对吧？”
“嗯，我钱付了的。”
“马上就好，我给你捞起来——”
被炸得金黄的藕盒子很快就被捞了起来，用一张报纸包着，再装进塑料袋里递给了唐思诗。
这种路边小摊拿报纸包东西是很常见的。
毕竟食物很油腻，只是用塑料袋的话还会把手搞得油乎乎的，而且还会很烫。
用报纸包着就不会那么烫了，也不会那么油腻。
缺点大概是会顺便吃点墨水进去吧。
但在这个年代，其实也没有那么讲究，对于这样的打包方式，大家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老板，也给我来两个。”
“五角。”
“嗯。”莫雪遥把黄橙橙的五角钱硬币放入了钱箱里。
这个钱箱原本貌似是拿来装曲奇饼干的铁盒子。
藕盒子，又称藕饼，算是路边油炸摊里最便宜的肉类食物了，而且往往只有到了中秋节前后才有得卖。
其实就是把藕切片，然后用两片藕夹着肉末，外面再裹上一层面糊放进油锅里炸，虽然是有肉的，但却是按照蔬菜的价格来收钱的。
“麻烦装成两份。”莫雪遥又嘱咐道。
“好，等一下，别急，小姑娘。”
“嗯。”
一边的唐思诗已经咬了一小口，但因为是刚炸完的，所以烫得她吐了吐舌头。
“好吃不？”莫雪遥问道。
“很好吃的呢，这几天我都来这买的。”唐思诗满足地笑道，她的眼镜已经被藕饼上冒出的热气给蒙住了，让她的视线变得有些不太清晰。
“啊，还没好……”莫雪遥已经开始咽口水了。
好不容易炸好了，她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第一个，就‘咔嚓’地咬了一口。
藕饼虽然很厚实，但却很脆，里面也完全炸熟了，嚼起来时似乎还有点回甘。
肉香味也很浓郁，吃着的时候还得注意不要让肉末的汁水从里面流出来。
回家的路上，有了一个藕饼，顿时就连路程都似乎变得短了许多。
修水管的路还没完工，二人和昨天一样，依旧绕路回到了家中。
桌上的餐盘里摆着几块苏式月饼，那是莫雪遥最不爱吃的月饼了。
它看起来大概和老婆饼差不多，但里面的馅料却一点也不好吃，而且以五仁和芝麻馅的居多。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便宜了吧？
一筒苏式月饼大概有十个，价格只要几块钱，而一盒广式月饼，包装固然是精美了，但价格却是它的好几倍呢。
“啊，又是这种月饼。”莫雪遥失望地坐了下来。
“干嘛？不喜欢吃啊？”
“一点都不好吃。”她撇了撇嘴，任由李婉言将自己的书包和琴包抱着放进小房间里，自己则抓起趴在一旁的酥糖放在了大腿上，然后使劲搓了搓它的脑袋。
“就你挑剔。”
“中秋节不吃月饼你想吃啥啊？”父亲也调侃了她一句。
“我想吃那种，厚实一点的啊，那种……广式月饼，对吧？”
“那种贵呗，而且也没啥好吃的，都一个味儿。”
“反正比这种好吃多了。”
“不爱吃就吃饭，吃菜！”母亲没好气地将炒青菜端了上来，“那个只是用来等下赏月吃的，你不想吃就别吃。”
“哎哟，还赏月，老妈你什么时候还玩得这么浪漫了啊？”莫雪遥故意挤兑道。
李婉言走过她身旁，帮忙盛起了饭来。
“金阿姨，一起来吃晚饭啊！”
“我刚吃过了，呵呵。”
“怎么不一起吃啊？”
“嗯，中秋节我都是要和他们过的。”
“哦——”父亲顿时懂了。
所谓的‘他们’，其实就是金奶奶过世的丈夫和儿子。
在这个团圆的日子，也算是寄托自己的思念吧。
“怜怜呢？”父亲又问道。
“我让她先回家了。”
“也是，这是个大家都该回家团聚的日子啊。”父亲感慨地笑着，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除了炒青菜外，还有水煮芋头，已经煮得很烂了，可以放进饭里再加点酱油和猪油拌饭吃。
“这什么？菱角吗？”
“是啊，这个时候正适合吃这个。”母亲顺手剥开一个塞进嘴里，“嗯，味道很好的。”
“所以今天晚上没有肉吗……”
“哈哈，今天晚上不吃肉！”
“诶——？老妈信佛，老爸你又不信。”
“难得一天吃素不行啊，天天吃肉，小心变成猪。”
“噫，肉是人体必需的蛋白质补充！”
最后一道菜也上来了，让莫雪遥失望的是，这依旧不是肉，而是水煮毛豆。
“这怎么吃嘛，没有下饭的菜啊。”
“怎么没有，芋头拌饭。”
“没有肉味！”莫雪遥强烈要求吃肉。
“那来点卤肉酱，稍微有点肉末，总可以了吧？”
“勉强可以……”
家里最近的生活好像又变得拮据了起来，也是，毕竟用钱的地方那么多。
莫雪遥也只是小小的任性了一把而已，没有再继续下去。
“来，去年酿的桂花酒，中秋节了，一人一杯！”
“说起来，今年的桂花好像还没开。”莫雪遥端起了一杯桂花酒，“婉言也来一杯吧？”
“可能开得比较迟吧。”父亲给李婉言倒了一小杯，“来来来，婉言也来，这没啥度数的，很好喝的！”
“……”李婉言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无奈地点了点头。
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不喝酒的，但此时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嘛。
杭州种着许多桂花，每当秋天到来，桂花盛开的时候，整座城市里就弥漫着这桂花的清香。
桂花虽然都是很小很小的一粒，但香味却是格外的浓郁，和它的‘身材’一点也不相符。
每年母亲等桂花快谢了的时候，都会去摘点回来泡酒，等到明年再开封。
比如今年喝的，就是去年的酒。
酒水流入喉中，先是一股淡淡的甜味，然后就是有些辛辣的回味。
它承载着一整年的光阴，仿佛在诉说着去年的故事。
“已经一年了啊……”莫雪遥有些惆怅地嘟嚷着，看着那轮满月，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好快。”
那些经历的事情仿佛还在昨天，手术后刚出院的惶恐和不安似乎还没消退，但这却竟然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莫雪遥感觉自己仍旧还没有完全适应女孩子的生活呢。
很多时候，她还是本能地以为自己是男生。
“哈，好酒，别光喝酒啊，吃点下酒菜，这毛豆下酒简直不要太妙哦！”
“就这么吃？”
“你可以蘸点醋和酱油，看，味道好的不得了。”
李婉言学着吃了一个毛豆，又喝了一口小酒，脸上浮现了些许红晕。
昏黄的路灯将光芒浇在沥青马路上，和天空中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