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出院
2000年10月15日，星期天。
从早上起来，天空就一直下着暴雨。
莫雪遥坐在水果店的门口，催促着父亲：“老爸，好了没啊？”
“马上马上，这么急干嘛。”
“说好今天上午去接婉言的啊，这都快中午了。”她撇着嘴说道，摁起了酥糖的爪子。
酥糖无奈地看着她，爪子也被摁得一会儿伸出来一会儿又收回去。
“马上好了，今天不是忙着清点东西嘛。”
“啧，下雨天又没什么生意，待会儿再清点也来得及啊。”
“等下还有等下的事要做啊。”父亲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好了，马上搞定，你这么着急，那你来帮忙啊。”
“切，我又帮不上，你那些我都不懂。”
“你高中生还不懂啊？就是偷懒呗。”
“你女儿越来越懒了。”母亲也笑着向父亲抱怨道。
“哈哈哈，就是，小遥，你看你，最近越来越懒咯！”
莫雪遥翻了白眼，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这确实是客观事实。
“好了，走，出发。”
父亲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莫雪遥把酥糖往旁边的纸箱子上一丢，紧跟着他上了面包车。
家里有车之后，出行就方便了许多，最起码在这样的大雨天，就不用去挤公交或者披上雨披骑电瓶车了。
下雨天坐公交车是很难受的，车内的空气潮湿而沉闷，如果人多的话，别人的雨伞还有可能碰到自己的衣服，又或者等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都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了。
“老爸，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上的莫雪遥习惯性地系上了安全带，顺便提醒了一声已经准备开车了的父亲。
“哎，麻烦不咯，系上去感觉不舒服。”他拍了拍自己那越来越大的啤酒肚，“勒着难受。”
“这是安全问题好不好。”
“哎哟，你怎么和你妈一样唠叨了，真不愧是母女俩。”
“快点系上！”莫雪遥瞪了他一眼，后者只能乖乖地将安全带系好。
在这个年代，开车人的安全意识还没有那么高，主要是什么安全带啦、酒后驾车、闯红灯啦，都没有算进违章条例里，不扣分也不扣钱，或者说就算被写进去了，因为监管不力也很难被抓到。
所以大家都不太注重这些问题。
可能只有像莫雪遥这样习惯遵守规矩的人才会把标准严格执行到底了。
当然，她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很多时候，只能提醒大人，而无法强制他们去做。
这就需要长时间的潜移默化了。
因为不赶时间，所以这次父亲开得格外悠闲，车速很平稳，基本上没有急刹的时候。
路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行人，毕竟在这样的暴雨天气，除非必要，一般人也不会出门。
莫雪遥把车窗上黑色的塑料纸给撕了下来，视线里的城市街道总算清晰了起来。
“干啥撕掉啊。”
“这纸都皱了，而且贴在这烦不烦啊，妨碍视线。”
“那是遮阳的。”父亲没好气地说道，“你撕了以后外面太阳照进来得把人晒死咯。”
“切，有那么夸张吗。”
“算了，反正破车一辆，要贴的话到时候再贴好了。”父亲将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叼在嘴里，趁着红绿灯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莫雪遥，发现后者正盯着自己看，便讪讪地将打火机放了回去。
面包车就停在住院部门口不远处，莫雪遥还撑着伞走过去，而父亲则是直接淋着雨一路小跑冲到了门口，回过头来时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得意。
“这么慢啊。”他说。
“你再多淋点雨，脑门上的头发就更少了。”莫雪遥揶揄道，“婉言应该醒了吧。”
“肯定醒了，你以为是你啊，睡懒觉能睡到中午。”
“我什么时候睡到过中午了啊！”
“有一次……”
“哪一次！”
父女俩一边拌着嘴，一边往楼上走去，惹来其他人羡慕而又好奇的目光。
父亲和女儿能相处得如此融洽的家庭，其实还真不算多。
很多家长在孩子面前都喜欢端着架子，特别是五零六零年代的那种。
或许等八零后的这批孩子长大了，社会中家庭的氛围会好一些，但肯定不是现在。
莫雪遥当先推开了病房的门，发现又来了一位房客，床位靠着门边。
他嘴里呓语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打点滴的药瓶上写着‘醒酒药’三个小字。
看来这家伙是因为喝酒住院的……
喝到医院里来，这得是喝了多少酒啊。
而且还是个老大爷，看起来起码有个七八十岁了。
喝那么多酒，家属竟然也没有陪同。
或者说……喝那么多酒竟然没有出现其他病症，这身体也真是够健康的。
“遥遥，干爹。”李婉言正坐在病床上看书，不是莫雪遥带来的那些言情小说，而是一些辅导教材。
即使没有上课，她也在努力自学着呢。
莫雪遥完全相信，她的自学效率，不比在学校里上课低多少——最起码短时间内是这样没错。
“婉言，今天就出院咯，我帮你收拾一下吧，等下就走了。”莫雪遥兴奋地说道，这几天李婉言不在身边，总让她感觉像是缺了点什么似的。
独生子女并非无法忍受孤独，但在和同龄人一起生活过一年的时间后，便有点不能再适应原本家里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孩子的生活了。
“嗯好。”
“手怎么样了？”父亲笑着问道。
“感觉好很多了。”
“嗯，现在可以不用包得那么严实了，但还是得继续上药，继续包着手腕这里。”父亲摸了摸搁在耳朵上的香烟，“我去办一下退床手续，待会儿那个司机还得过来把钱给我，再把发票拿去保险公司报销，可能要一点时间，你们俩先在病房里等着吧。”
“嗯。”
“那我也顺便收拾东西。”莫雪遥正在翻着抽屉。
来的时候，这两边的床头柜是空空如也的，而现在却装了各种各样的物件，大都是大家送来的慰问品。
比如花银银上次送来的巧克力之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
虽然李婉言平时总是很严肃，一点也不平易近人，但或许是莫雪遥和她关系亲近、又或许是大家都很敬爱这位班长的缘故，知道这件事后来探病的人还真不少，几乎大半个班的人都来过了，有男生也有女生。
“值周得怎么样了。”李婉言一边看莫雪遥分门别类地收拾东西，一边轻声问道。
莫雪遥正把不容易压坏的零食放在袋子底下，听到李婉言问了，便抬头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们班的值周没什么问题吧，有小雪管着呢，就是当仪容仪表的检察员实在太累了，不仅要盯着人看，还很容易得罪别人。”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其他的不用担心。”
“我当然知道了，关键是我的搭档啊——端木济，这家伙和闷葫芦似的，而且还是一根筋，见到违反纪律的就拦住，后面就不说话了，只能由我开口来交涉……和个自动拦截机器人似的。”
“很有他的风格。”李婉言轻轻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教材书放到了一旁。
莫雪遥已经把零食装在了一个大袋子里，接着又将诸如教科书、小说、磁带之类的物件放进了另一个袋子里：“婉言，这三本你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
“是什么故事啊？我看了一眼，好像都是些情啊爱啊啥的。”
“嗯，只有其中一本相对好看一些。”
“讲了什么？”
“说的是一个女孩儿快要死了，决定在死之前踏上旅途，最后死在了旅途过程中的故事。”
“哦，是那本《人生最后的旅途》吧？”
“嗯。”
“诶，好看吗？那待会儿我也看看。”
“那本书想表达的，大概就是让读者珍惜每一天，哪怕是最平淡最普通的一天，也要好好珍惜吧，因为这些都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享受到的生活。”
“听起来好像很压抑的样子，果然我还是不看了吧……”莫雪遥干咳了两声，“我喜欢快乐一点，轻松一点的故事，但不能是太没脑子的那种。”
“嗯。”李婉言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将东西一样一样整理好。
收拾完后，莫雪遥又和她聊了聊最近学校里的事情，时间都已经快要到下午一点了。
二人都感觉有些饿了，父亲才推门走进来，身上一股烟味，显然刚才和别人聊天时没少抽。
“好了吗？”
“好了好了，我已经让你妈去做饭了，现在我们就回去吧，嗯——”父亲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正好雨都已经停了，走吧。”
“婉言自己能走吗？”莫雪遥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只是手受伤了而已。”李婉言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言下之意是自己的腿还好着呢！
“婉言待会儿坐后面吧，后面的座位宽敞。”
“好。”
面包车再一次启动，只不过这次回去的人多了一个。
李婉言有些别扭地用左手摇下了车窗，任由窗外的微风裹挟着些许水汽拂过自己的脸庞。
她还是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外面的空气是如此新鲜，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和平美好。
大概只有接近过一次死亡的人，才会格外珍惜平凡生活中，在别人看来无比普通的一点一滴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