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在敬老院共度佳节（中）
校乐队当然不可能在阳光强烈的舞台上表演一整个上午，大约五六首歌后，就下了台。
这次的敬老院演出，可不止是有学生们登场，也不止是唱歌，还有老人们表演的节目呢。
有说相声的、打快板的、甚至还有演话剧的。
整一个国庆文艺汇演。
当然大部分内容，都和那个红色时代有关。
毕竟对于这些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人而言，那些东西实在是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烙印。
天空忽然有些阴沉，乌云就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似乎只要稍微一挤，就会滴出许多水来。
“哗啦——！”
大约三分钟后，台上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刚表演完个丢球的杂技回到台下，雨水就猛地泼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莫雪遥甚至怀疑这顶遮阳伞挡不住那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雨幕。
主持人的声音在大雨中稍显模糊：“正好快到午餐时间了，上午只剩下几个节目，没表演完的留到雨停之后，待会儿午餐就会给大家送到桌上，请大家都坐在雨伞下，不要淋到雨了，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场内的工作人员——！”
这是场人们期盼已久了的雨。
否则这秋天真是要奔着夏天那温度去了。
“呼呼——这才有一场秋雨一场的味道嘛！”花银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挤到莫雪遥这边来了，“诶嘿嘿，还是小遥遥这边好~”
“这么嫌弃老师啊？”叶雯看起来有点‘伤心’。
“阿雯你不应该和你家男人坐一块儿去嘛？”
“啧，天天坐多了，不想碰到他。”
“到底是哪个‘zuo’？”花银银促狭地笑道，立马接到了叶雯那大大的白眼。
午餐是一份份快餐，好像是提前预订的，工作人员穿着雨披跑过来，把泡沫箱放在地上，然后将封装好的盒饭一份份地放到桌上来。
“雨会下多久呢……”虞姝慢慢地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据说今天应该是阵雨？”莫雪遥每天睡觉前会听一听天气预报，正好干爹送的那台磁带机有这功能嘛。
“那万一我们演奏的时候下雨了，是不是乐器都打湿了？”
“那就赶紧收拾起来吧……”墨竹莜头疼地捂住了脑袋，“等等，你们倒是方便，可我的架子鼓要怎么收啦！”
“莜莜要不现在就练习一下快速收架子鼓的技巧？”花银银促狭地笑道。
“噫，银银不要乌鸦嘴！”墨竹莜没好气地拆开了盒饭的盖子，将筷子‘嘟’地插了进去。
米饭很厚实，旁边的工作人员还不忘提了一嘴‘不够再加’。
莫雪遥感觉光是这一份自己就吃不完了……
雨线飘零着，有那么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微凉的雨再加上萧瑟的风，配着那被雨点打落的叶，秋天的味道唯有在此刻格外浓郁。
莫雪遥很喜欢这种晴朗许多天后下雨的感觉。
因为能清楚地闻到泥土的芬芳。
“哎，这桌的小姑娘多嘛！”正在莫雪遥打算埋头
吃饭的时候，有两个打着伞的大爷笑着走了过来。
一人高瘦，另一人则略显矮胖。
高瘦的那位精神烁烁，不像是需要到敬老院来养老的老人。
而矮胖的那个，笑得很和蔼，满头白发中还掺杂着几缕黑。
“大爷好。”王佳乐第一个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两位大爷却是一点也不客气，把雨伞往旁边一放，就站在雪音乐队用的遮阳伞下嗑起了瓜子。
“大爷，你们是敬老院的嘛？”花银银很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俩，“看起来精神挺好的啊。”
“咋了，精神好不能进敬老院啊？”高瘦的大爷仰头大笑了起来。
雪先生露出洁白的牙齿，跟着笑了起来：“但精神这么好，一般都会在家里帮忙带孩子吧。”
“嘿，他这家伙年轻的时候老婆就死了，我呢，我从来就没有过老婆！”高瘦大爷爽朗地笑道，根本不在意说出这些细想有些伤心的往事。
“来敬老院里，同龄人多，也不至于闲得太无聊，哈哈。”矮胖的那个大爷笑着说道，“可能就是来住个几年，要是身体还好，又觉得腻了，就再搬出去住吧。”
“姑娘们一个个都很漂亮啊。”
“大爷，你就是奔着‘漂亮姑娘’来的啊？”莫雪遥无奈地看向他们，又飞快地扒了一口白饭。
毕竟是快餐，煮饭用的米很粗糙，不用细嚼就知道用的是那种三四年的陈年老米。
“那可不，还是年轻姑娘有看头，看两眼心情都好了。”高瘦的大爷一点都不避讳，不过他的笑容十分爽朗，完全没让人感觉到自己被冒犯了。
“看小雪吧，他也很有看头的！”王佳乐故意调侃着雪先生，还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明明她自己看起来更小，还想表现出一种姐姐的感觉来。
俩大爷从旁边搬了两张椅子，就这么坐了下来。
“两位大叔，对我们雨空校乐队的演奏还满意嘛？”叶雯好像认出了他俩，笑着站起来问道，“午餐吃了吗？”
“满意的很！我唱歌的时候，节奏把控得特别好！”高瘦大爷竖起了大拇指。
矮胖大爷也跟着点了点头：“吃了吃了，我们就是吃了来的，和小朋友们聊聊天，哈哈，难得这么多小朋友过来，肯定得玩儿玩儿嘛。”
“是啊，哈哈。”
让孩子们到敬老院来，使这暮气沉沉的敬老院也焕发了青春的朝气。
兴许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才安排孩子们前来吧。
其实有不少老人都很喜欢和年轻人聊天，如果能聊得愉快那就更好了，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仿佛还没老似的。
就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一样。
“小姑娘，你是这个乐队的队长吗？”高瘦的大爷看着叶雯忽然问道，“嗯，看着成熟点。”
“我是班主任……”叶雯尴尬地别过头，“咳，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
“真的？班主任？现在老师都那么年轻了啊。”
“那是因为你太老咯。”旁边矮胖的那个，显然是他的损友，这会儿也笑着挤兑道。
这两位大爷，显然是心态比较年轻的老人了。
“大爷，你们今年都多少岁啦？”
“我七十一了。”高瘦的那个大爷得意地摸了摸白花花的头发，“还是不错吧？越老越帅！这老小子比我小一岁，七十！”
“……”莫雪遥此时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了。
“看起来像才五十几的呢。”叶雯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恭维。
“看，夸你年轻呢！”
“那当然，我向来年轻！”
两个老顽童互相调侃了起来，让莫雪遥有一种看到高缘和周勇的错觉。
说不定这俩人老了，也会是这样的吧……
岁月的流逝会让人老去，但并不一定会让心态也变得死气沉沉。
刚开始大家还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几句话后，就立马变得熟络了起来。
而且他俩人百无禁忌似的，无论问什么问题都不会生气。
胆大包天的花银银甚至问了一句高瘦大爷还是不是处男，后者都给了她答复。
呃……当然不是了。
“为什么不结婚呢？甚至连女朋友都不谈啊，老了不寂寞吗？”莫雪遥最好奇的还是这个。
“年轻的时候，不想谈，那时候只想着努力建设国家。”说这话的时候，高瘦大爷的眼神无比真诚，随后，他就又笑了起来，“后来我发现，我的努力并不一定有用啊。”
“呃……”莫雪遥没在意他后面那句话，追问道，“那后来为什么不找呢，三四十也来得及吧？”
“一个人习惯了，觉得和女人相处太麻烦。”大爷摊了摊手，“再说了，人到了年纪，也该差不多了，有钱就多活几年，没钱就听天由命，反正都是要死的嘛，有没有子女都一样——子女可不一定真就孝顺嘞。”
“我……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啊，就陷在里面了，其实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不过习惯了，所以，不打算再找了。”矮胖的大爷笑了笑，双眼中尽是过往的回忆。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长。
大爷也很乐意聊聊自己的人生。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
自己也没什么后代，现在告诉别人了，以后说不定还有人记着，藏着掖着不告诉别人，只会在以后彻底被遗忘。
这是两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人一生的喜怒哀乐。
但相对传统而言，他俩还是很特殊的。
“唉，我们本来都要结婚了，但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陪着她看了她人生最后一场夕阳，然后就看着她慢慢合上了眼睛，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年，我想起来可能还会落泪呢。”
“那现在是想开了吗？”墨竹莜擦了擦嘴角，问道。
“哈哈，不是想开了，是老了，流不出什么眼泪了。”
“啊……对不起，我们问的可能太多了……”
“没事没事，都说了没关系，唉。”
“哈哈，这老小子，是个痴情人啊！”高瘦的大爷用力拍了拍自己朋友的后背，苍白的头发似乎也显得不那么精神了。
淅淅沥沥的雨，好像也渐渐的，将要停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