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识与监视
第十六章 相识与监视
蕾妮离开后，只剩菲娅与米露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米露光着脏兮兮的脚站在房门口，菲娅则走向床铺，谁是主人谁是客人，一眼便知。
菲娅轻呼了口气。
“待会儿会有一位叫安娜塔西雅的大姐姐和一位叫莉提的女孩过来，她们都是我的伙伴，米露不用害怕。我打算先让安娜塔西雅带米露去洗澡，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吃晚餐，这样安排可以吗？”
现在的米露不仅穿着极为简陋的灰色麻衣，暴露在外的瘦弱胳膊和腿也满是脏污，身上散发出一股微妙的气味，哪怕吃饭很重要，也得先换身干净衣服，这个世界的疾病可以随随便便夺走人性命，注重卫生十分重要。
虽然『清洁』魔法可以直接去除米露身上的污垢，但那样一来，菲娅就得负责给米露换衣服，过程会让菲娅不好意思，而且米露很长时间没能好好休息，泡澡可以让米露放松放松。在舒适度上，『清洁』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泡澡。
“你说了算。”
依旧是缺乏生气的口吻，然而米露这次却没有低着头，而是直勾勾地盯视坐在床上的菲娅。
仿佛鲜血凝结成的竖瞳令人一阵头皮发麻，如果说艾丝蒂尔的血色双眼有种浑然天成的魅惑，那么米露的猫眼，带来的则更多是恐惧，仅仅被米露盯着，菲娅便有种自己被肉食动物当成猎物的感觉。
不过要说的是，米露的存在感极为稀薄，如果不是米露一直看着自己，而是像刚才那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门边，时间长了菲娅都要以为房间里只有她一人。事实上在抵达旅馆的路上，菲娅有好几次都以为米露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溜走，然而回过头后却又发现，米露好好跟着自己。
被米露盯着的菲娅弯起嘴角苦笑。
“我脸上有东西吗？”
“很特别。”
“很特别是有多特别。”
“看不见害怕……虽然不是第一次遇见不怕我的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怕在说话的时候，米露都一直盯着菲娅。
“怎么个不一样法？”
菲娅的问题让米露皱起姣好眉毛，苦恼的表情仿佛在思考一件极为深奥的事情。
“……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没有恶意，嗯，是好人。”
与其说米露在回答问题，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还没等菲娅回答，米露便又拿出一副认真神色，那张因为沾了灰尘和泥土而灰一块白一块的脸颊，写满说不出的忧愁。
“我可以不见她们吗？你的伙伴。”
“如果是觉得她们会害怕你的话，用不着担心，她们很快就会适应。”
安娜塔西雅和莉提连克蕾雅的诅咒都能适应，米露仅仅只是眼睛让人害怕一些，根本没什么。
“唔……”
米露明显还想辩解，但门外的一阵脚步声令她闭上嘴——在闭嘴的瞬间，米露的存在感立刻变弱，宛如幽灵一样，不去看米露，便根本感受不到米露的存在。
笃笃。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没问题，门没锁。”
随着菲娅话音落下，房门被莉提轻快地推开，明明米露就站在靠墙的一侧，推开门的莉提却仿佛没看见手边不远处的米露般，径直扑向坐在床上的菲娅。
“这么晚了，特意让蕾妮叫我到房间来，姐姐终于察觉到我的好了吗，哼哼，就算直接告诉我，我也不会拒绝姐姐哦。”
菲娅伸手挡住莉提嘟起的鱼唇，无奈叹气。
“哈啊，我请蕾妮把你叫过来，是有别的事情。莉提有款式简单一些的衣服吗？”
“嗯？”虽然热情被菲娅泼了冷水，但因为被菲娅莫名其妙的问题吸引注意，莉提站直身子，疑惑问道，“有是有，不过姐姐穿上肯定会紧绷绷的，很难看。”
“不是给我穿，是给那边的尤菲米露穿。”
菲娅指向一直站在门边的米露与安娜塔西雅。
与莉提不同，安娜塔西雅进门后便察觉到米露的存在，只是因为米露身体瘦弱，脏兮兮的外表毫无威胁性，所以安娜塔西雅没有把米露当成暗杀者——除了那双血色猫眼让安娜塔西雅感到全身汗毛炸立。
“尤菲……米露？”
顺着菲娅所指，莉提回头看向门边。
然后。
“咿呃！”
整个人如同踩到烧红的铁板，莉提肩膀一跳，几乎逃跑般的，一下扑到菲娅身上，神情间充满惊魂未定。
“呜呜——”
抢在莉提说些不礼貌的话之前，菲娅抱住莉提的头，让莉提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但仅仅这番表现便足够体现出莉提对米露的害怕，米露那双血色竖瞳里不仅流露出悲哀，还有像是嘲弄的感情。
菲娅可以肯定，这番嘲弄不是对着自己或者莉提，而是对着米露她本人，好像在说，“看吧，我就是这么讨人厌的东西”。
菲娅只好顶着尴尬介绍。
“那边是安娜塔西雅，希利瓦尔禁卫军第二队的队长，名义上是我的护卫，这边的是我的妹妹莉提，她还是小孩子，不太懂礼貌，之后我会好好教育她。”
虽然莉提立刻抗议，但因为脸埋在菲娅怀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除了让菲娅感到胸口一热外，没有任何效果。
米露没有说话，她轻咬嘴唇，露出有些复杂的目光。而借着这个机会，菲娅开始向莉提与安娜塔西雅介绍米露——从她在巷口遇见米露开始，一直到带米露回来。在这个过程里，莉提也渐渐恢复镇定，尽可能不去看米露眼睛，悄悄打量这位没什么存在感，身世可怜的女孩。
“所以说，米露是姐姐在外面捡回来的孩子？”
一边瞥向直挺挺站在门口的米露，莉提一边对菲娅说道。
菲娅轻轻点头。
“嗯。”
“总感觉有些像克蕾雅姐姐啊……和银色相近的白发，还有让人害怕这一点，呼，不过只要知道小米露不是在故意吓我就没关系了。”
像是在后怕，莉提轻拍了拍她没什么料的贫瘠胸脯，接着上前一步，朝米露伸出手，娇俏脸庞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对不起，刚才做了那种事情，我叫莉提·亚莉克希亚·尤希尔。”
“……”
米露面露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她目光绕过莉提，求助似的看向菲娅。
菲娅微微耸肩。
“安娜塔西雅和莉提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孩，米露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放松一些。”
“……”米露犹豫片刻，然后低下头去，轻嗯一声，“嗯。”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但莉提也没有放在心上，身为宫廷出身的年龄最小的王室，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尤菲米露看起来像认生的女孩，这种孩子能回答自己，自己就该庆幸。她收回手，回头望向菲娅。
“姐姐不先给小米露洗个澡吗？”
“我请蕾妮叫莉提过来，就是想请莉提和安娜塔西雅帮她洗个澡，换身衣服啦。”
“交给属下吧。”
安娜塔西雅缓缓朝菲娅行礼。
尽管米露的眼睛十分骇人，但安娜塔西雅毕竟身为禁卫军队长，只要知道米露本身没有威胁，她便可以克服心理上的不适，另外比起克蕾雅身上的诅咒，米露令人恐惧的程度要轻许多。安娜塔西雅第一次见到克蕾雅时，表现的如临大敌般全身紧绷，但面对米露，却只是顿住脚步。
“只是旅馆里没有单独的浴室，要洗澡的话，属下傍晚时向旅馆的人打听过，旅馆的地下一楼有男女分开的公共浴场，洗澡只能去那里。衣服方面……”
“暂时借用莉提的吧，米露和莉提看起来差不多大。”
“完全没问题。送给小米露也没关系，不用还。”
莉提轻快地挥了挥手。
莉提对待普通人有这么大方？菲娅不禁心生诧异，在前往巴特公国的时候，莉提虽然也参与了为难民发放食物，但那时的莉提是为了“可以靠近姐姐”才行动，一直以来，菲娅都以为莉提其实不那么亲民。
仿佛看穿菲娅的诧异，莉提转过身鼓起嘴，以不会被米露听见的音量娇嗔。
“看见这么个可怜的小家伙，谁都会于心不忍啊，我又不是铁石心肠的坏女人，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菲娅稍稍恍然，仔细想想也没错，莉提有过一段人类的人生，如今的尤菲米露，也许让莉提想起她曾经过着清贫日子的时候。
“是是，莉提是心地善良的少女。那安娜塔西雅带莉提去地下浴场，莉提去挑选合适的衣服。”
“好的，殿下。”
“小米露有漂亮的白发呢，短裙和短上衣的组合比较搭配，正好这里天气炎热，适合清凉的打扮。”
安娜塔西雅和莉提做着各自的打算。至于米露，由于没听见菲娅安排自己的行程，所以当她被安娜塔西雅牵着走的时候，便立刻用不安的目光看向菲娅。
“菲娅呢？”
应该是在问自己要去干嘛，对米露来说，安娜塔西雅和莉提才刚认识，虽然自己也和米露才认识没多久，但认识的程度是不同的，米露更信任自己。
这种与众不同的信任感，让菲娅有种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的感觉，让人莞尔。
“我去餐厅等米露，米露洗完澡换身衣服之后可以和安娜塔西雅一起过来。”
“一起……”
米露小声说着，但莉提却抢在那之前，插^入菲娅和米露之间，上下挥舞双手。
“不行不行！第一个和姐姐一起洗澡的人必须是我！就算我把小米露当成妹妹，小米露也不能排在我前面——第二个就没问题。”
“那是公共浴场啊，哪里分第一个和第二个。”
菲娅立刻吐槽。
而且莉提完全想多了，自己永远也没有和莉提一起洗澡的那天，莉提不是孩童，她的年龄换算到人类年龄，至少有十二三岁，而人类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大都已经有未婚夫。
“那如果是公共浴场，姐姐就会去洗澡吗？”
莉提一脸期待地问，鬼主意已经写在脸上——菲娅不禁该庆幸这个世界没有拍照魔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得意地抬起下巴。
“我只要有『清洁』魔法就够了。”
“嘁！『清洁』魔法是世界上最烂的发明！”
莉提牙齿恨恨地丢下这一句，牵起米露的另一只手。
菲娅则轻轻挥手作送别状。
“不要玩太久，如果花的时间太长，请浴场里的侍女帮忙清洗也没关系。”
虽然请侍女帮忙洗澡是付费项目，但钱这方面要多少有多少，先不说菲娅至今不清楚的精灵公主的零花钱，首先光是在魔法师协会卖出火纹蛙魔核得到的金币，就够菲娅在这间旅馆住上一整年还有余。
哪怕刨去购买魔法水晶的开销，住半年也不成问题。
◇
给米露洗澡的时间格外漫长，过去足足一小时，坐在明亮餐厅内的菲娅也没见到米露。如果不是餐厅足够大，菲娅和蕾妮的装扮又足够得体，此时两人都要被旁人投以异样眼光，认为是没钱的可怜人。
值得一提的是，旅馆的餐厅虽大，但菲娅发现，真正在这里吃饭的人并不多，这似乎和菜品单价过高有关，菲娅只是随便看几个菜品，合起来的总价都超过一金币，因此即使是稍微有点钱的贵族，也没法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
贵族也分有钱的贵族和没钱的贵族，真正有钱的人不论在哪个世界都只有那一小撮，绝大多数贵族在这里吃饭只是为了彰显身份，而非填饱肚子，这也是一楼大厅的人比餐厅的人多的原因。
“洗澡的时间太长了。”正襟危坐的蕾妮皱起眉，语气里满是生气，“竟然让时间宝贵的塔纳托斯大人等待足足一小时。”
菲娅并不知道蕾妮心中已经把米露当成未来的下线，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则拨弄着银色餐具。
“米露在外面流浪了很久，洗澡花的时间多一些也很正常，比起这个，蕾妮，有人在监视我们。”
“是的，从两刻钟前开始。”
蕾妮脸上的生气迅速化为严肃，她没有看向坐在身边的菲娅，而是目视前方说道。
“一共三位，坐在左边斜对面的那一桌。虽然他们想隐藏自己，但却经常鬼鬼祟祟地看过来，技术太拙劣，是毫无经验的新手。”
“蕾妮能认出来他们是谁么。”
“恕属下无能，属下没见过他们。”
“他们是白天那群魔女殿堂的人。”
“塔纳托斯大人是怎么发现的？属下只能从他们的穿着上判断他们是两男一女，可那个女人没有穿白天那身猫耳修女服饰，而是贵妇的礼裙和黑纱帽打扮。”
“这个嘛……秘密。”
菲娅微笑着比出噤声手势。她其实是用『探查之风』得到的结果，那两个男人她也不认识，暴露他们身份的，是其中第六位阶、名为芙莉德的女性。
哪怕同在第六位阶，不同的人在『探查之风』上的显示也会存在区别，就好像22摄氏度和29摄氏度在热成像仪上显示不同一样，就算同是黄色，『探查之风』显示的颜色也分浅黄和深黄两种，而这便可以拿来作为判断是否是同一个人的依据。
“魔女殿堂的人？”
菲娅指尖轻点了点腰间的白银匕首莱瓦汀。
“想必是冲着这个而来。不用管他们，他们不主动来找我们，我们就装作没看见。”
“是，塔纳托斯大人。”
蕾妮话音落下后没多久，米露终于在安娜塔西雅和莉提带领下姗姗来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