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坠落的荒芜之地与四处碰壁的圣子
第四章 坠落的荒芜之地与四处碰壁的圣子
“这就是坠落……”
低声喃喃着，菲娅站在阳光照耀的圣树下，远远眺望对岸。
说是对岸，实则只有云雾缭绕，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虚无天空，不同于使用飞行魔法飞到万米高空时见到的白色云层，此时在大地下翻滚的，只有呈现灰蒙蒙的、一大团一大团的浓雾，连太阳的光辉都无法将其驱散。
“虽然提前知道荒芜之地消失不见，但亲眼见到和想象的画面完全不同……”
深吸了口气拂过悬崖的萧瑟冷风，菲娅长长吐出口气，过去荒芜之地与圣树两侧的颜色对比就已经很强烈，现在空无一物，圣树孤悬于悬崖上的样子，对比比原先更加强烈，看到的瞬间瞳孔便为之一缩。
她来到悬崖边上，只要稍微往前踏出一步便会踩入虚空，换作普通人，恐高带来的晕眩感此刻已经吞噬思考能力，不过菲娅能感受到的只有荒凉、以及充斥于空气中的死亡气息。
“多菲，回来，”见到菲娅站在悬崖边，耶利多眉头紧锁着将菲娅一把拉回来，“那里太危险。”
“啊啊，我只是想试一下结实程度，如果真遇见危险，我会用『飞行』回来。”
菲娅的话令耶利多一顿，他渐渐松开抓着菲娅手臂的手，目光也随之望向圣树下那片缭绕灰色云雾的云海。
“『飞行』在那里不起作用。”
“父亲试过吗？”
“是精灵塔的学者。荒芜之地虽然早已死亡，但却是有地基支撑的土地，精灵塔的学者认为，既然荒芜之地不是浮空岛，应该没有理由坠落，他们怀疑荒芜之地只是出于某种不明正体的原因，被削去了一截，下面的部分仍在，所以组织人手前往勘察。”
说到这，耶利多脸上浮现严肃与低沉。
“结果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考察团的二十一人全部失踪，连带头的第六位阶魔法咏唱者都杳无音讯，我亲眼见到，他们飞到原本是荒芜之地的位置后，身体突然控制不住的下坠，然后再也没了声音，同样的情况你应该见过，那种效果和布设在王城的『噤声之城』无异。”
也就是说，飞过去的魔法咏唱者们遭遇无法使用魔法的窘境。
然而，荒芜之地只是魔力贫瘠，并不会让人无法施放魔法，举例说明，克拉克刚进入荒芜之地时就可以自由使用『加速』等魔法，代价只是他的魔力流失速度极快。
再说现在本应是荒芜之地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理应连魔力快速流失的效果都消失。
是自己杀了精灵神，导致周围环境出现变化？
菲娅不禁回想起克蕾雅曾对自己提过，她感受到的震动很像坠落，换言之，现在荒芜之地消失，本质是深渊出现，区别只是这次坠落的范围极大。
她下意识联想到这是赫莉安所为，赫莉安交给克拉克的希望之种能够制造深渊，但仔细想想，她又不觉得暗裔有令整个荒芜之地都掉下去的能力。
荒芜之地不是小岛，它的面积堪比好几个布洛瑟姆城区加上郊区，假使自己站在荒芜之地中心使用『轨道信标轰炸』，爆炸的冲击波只会给布洛瑟姆造成一丢丢影响，再者自己也下过深渊，见过荒芜之地下方那深达万米的坚实地基，倘若暗裔的魔法能覆盖如此范围，摧毁整个大陆架，别说神明阻止暗裔，连混沌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更进一步地说，要是赫莉安有这份实力，她就不会被克蕾雅打的满头是包。
既然不是暗裔所为，就只能从最近发生的异常说起。
克蕾雅曾说过，她的故乡龙落之地经常发生坠落，龙落之地严格意义上属于暗裔控制区，暗裔的控制区不可能有神明，而精灵神才刚消失，坠落就发生，答案显而易见。
——不，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除非再来一个神消失，然后再发生坠落，否则不能简单地认为坠落是自己一手促成。
菲娅在心中回答，理论不应只能解释过去，还要可以预测未来，否则站不住脚。
她深吸气平复心情。
“最近城内的居民怎么样了。”
“荒芜之地消失太明显，即使想封锁消息也不可能封锁住。”
耶利多走到悬崖边，用力踩踏脚下土地。
“虽然这边因为圣树加护，土地和以前一样坚固，但人心惶惶不可避免，谁都不想睡觉的时候突然掉下去。所以我才想着，让你在圣亚莉克希亚节与克蕾雅一同出现，借此安抚民众。布洛瑟姆毕竟是繁华的地方，居民还不至于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搬走，只要今后不出现类似的事，稍微安抚一下就不必再担心，这是我说问题不大的原因。”
“所以问题不小，是因为不能保证类似的事情今后不会再发生？”
“正是如此。”
像是在感到无奈，耶利多眉头紧皱，长长叹气，他仰头看向混合金色与翠绿的圣树。
“即使精灵塔的学者全员出动，也没能研究出荒芜之地坠落的原因，他们和我的看法一样，认为荒芜之地的坠落和最近国内出现的深渊有关。深渊本是与世界树大陆伴生的东西，时隔万年再度现身，肯定有蹊跷，过去我并不相信米尔坎迪斯神圣国高层传达的天启，但现在，不得不试着相信，如果不能保证今后不再发生坠落，人们逃离布洛瑟姆只是迟早的事。”
耶利多沉默了一会儿。
“多菲，你说这和你杀了精灵神有关么。”
“我不知道。”菲娅老实回答，“除非能再找到一个神然后杀掉，这样就能测试坠落到底是不是因为神明陨落发生。”
“说得轻巧——不，如果是你，说不定真能做到，”明明在谈论弑神的事，耶利多的语气却没有多少重量，“呼，如果精灵神不死，死的就是我们，用荒芜之地换取全族存活，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
耶利多忽地看向菲娅，似乎想从菲娅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寻找什么，然而菲娅并没有隐藏感情，她说的内容与她的思绪一致，耶利多只好笑着摇头感叹。
“失去记忆让你变得活泼，也让你变得诚实了，过去的我可不能像这样随便从你眼睛里读出你的想法。我会让精灵塔的学者继续调查下去，只是多菲，你在为克蕾雅解除诅咒的时候，也别忘了帮我问问那些神，荒芜之地的坠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了，正好那个叫诺菈的圣子在城里，可以把她召见进来，请她问问她的神明。”
“不要，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是么——哼。”
耶利多发出意味颇深的、带着笑意的轻哼，但他没有说下去。
菲娅忍不住挑起眉毛，歪头问道。
“哼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们三个人让我想起我自己。”
耶利多不愉快地咂了咂嘴。
“自己？是指维拉妮卡和耶利多？”
“还能是谁。”
意思是诺菈倾心于克蕾雅，和克蕾雅在一起，然而克蕾雅只把诺菈当成侄女，现在克蕾雅被自己这个后来者夺走，让诺菈咬牙切齿，故事简直与耶利多三人如出一辙。
菲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这可是诺菈自己忘记克蕾雅，怪不得我，再说克蕾雅只是把诺菈当成侄女，没有给过诺菈暧昧不清的念头。”
“但如果没有这个遗忘诅咒，那就是另一回事。某种角度上我和诺菈算一类人，你们却还能站在一起友好交流，不可思议，我想象不到我和那个混蛋站在一起的样子。”
“那如果克拉克对父亲有救命之恩，数次帮父亲从强敌手里挽回自己的家族，父亲不也会对克拉克保持容忍吗？”
“他没有这个能力。”
耶利多带着愠怒地说，他脸上浮现不耐，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转而甩了甩袖子。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是我的错，我不该开这个话题。多菲，我找你来除了让你知道荒芜之地现在的模样，还有另一个目的——荒芜之地的下面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不亲眼确认一遍就寝食难安，你在这里看着我，我飞过去检查，我再怎么说也是第七位阶，比精灵塔的魔法咏唱者更强。”
“不，还是我来吧，父亲担心的话，可以把克蕾雅请来当保险。”
见到耶利多一副想说什么的模样，菲娅自傲地微微挺胸。
“连精灵神都不是我的对手，这世上没几个能威胁到我的人，现在的父亲我就算站着不动都能打败，所以危险的事情还是我来更稳妥。”
“你……”
耶利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他想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反驳菲娅的话，正如菲娅说的那样，他已然不是菲娅的对手。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女儿已经成长到让自己仰望的地步了。
意识到这，耶利多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脸庞浮现无奈与苦涩，他最终放弃劝说菲娅，改为感慨的叹息。
“是我老了。我去叫卫兵把克蕾雅请过来，你在这等我。”
“嗯。”
正好自己也有想去圣树内确认的事情。
见到菲娅乖巧点头，耶利多笑着在夕阳映照下转身离开，其实他原本还想对菲娅说“多菲，你真的长大了”，但他觉得那样太矫情，于是只是将其藏在心底。
◇
布洛瑟姆的某处交易大厅内，身着白色礼裙的圣子诺菈正在挽留一位兽人商人，她不顾大厅内其他商人与贵族投来的皱眉视线，一边快步追上矮小的兽人商人，一边大声请求。
“我可以出更高的价格买粮食，就不能破例匀给我一些吗？”
“这……这是在破坏规矩。”被圣子拖住脚步的矮小兽人一脸为难，他瞥了眼大厅内同行朝他投来的讥笑目光，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连连挥舞袖子，“我说了马上就是圣亚莉克希亚节，我带来的粮食已经被贵族买下，说好了要供给祭典，你让我在这时候匀给你，岂不是让我违约？”
“我帮你付违约金！”
诺菈急迫地强调。
她来布洛瑟姆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购买粮食，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里不论哪个商人都不愿意把粮食卖给她，即使她开出高价也一样。
即使听到诺菈会帮自己付违约金，兽人商人也没有丝毫犹豫，他开始不耐烦起来。
“那也不行，规矩就是规矩，赶紧走，别让我丢人现眼。”
商人强调的是信誉，布洛瑟姆内竞争者众多，在圣亚莉克希亚节这个关键点违约，不给贵族提供祭祀和庆祝用的粮食，那么他以后就不用再在布洛瑟姆做生意，因为没有贵族会相信他，精灵本就瞧不起兽人，所以兽人商人一旦失去信用，就再也翻不了身。
见到挽留无望，诺菈只好咬了咬牙，厚着脸皮追问。
“那、那你知道城里还有谁可以提供粮食给我吗？即使是最次的卖不出去的存货也没关系！有多少我收多少！”
难吃的粮食总比没得吃强，自己手下可是有几十万人等着度过这个难捱的春天。
诺菈的大声瞬间响彻交易大厅，原本闹哄哄的交易大厅先是陷入诡异的安静，随后响起此起彼伏的、人们遮掩着嘴的笑声，这种笑声并非哄笑，每个人都出于礼貌控制了音量，可正是这种礼貌的微笑，让诺菈更加气恼。
来到交易大厅的人几乎都是来谈大笔生意，因此要么有钱要么有地位，受过良好教育，没有人会在公共场合大喊大叫，如今有一个陌生兽人不顾颜面的大喊，非常符合精灵对兽人没礼貌、粗俗的刻板印象，他们也就把诺菈当成笑话，对诺菈指指点点。
该死。
这个国家的贵族礼仪简直烦透了。
诺菈咬了咬牙，她自知丢了人，无视大厅内的贵族，继续跟上已经走到门口的兽人商人，试图通过这位兽人商人的人脉得到粮食。
“看在我们都是兽人的份上……”
“啊？”极为骄傲地，兽人商人瞪圆双眼嘲笑诺菈，“别把我们混为一谈，我身上有精灵血脉，和你这样的下等种不是一类人！”
“可我们的外表明明都是兽人——”
“赶紧滚！”
不给诺菈说话机会，兽人商人赶紧钻进门口的一辆马车，随便报了个地名离开。
尘土飞扬的马路上顿时只剩诺菈一人，然后，她察觉到路上精灵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样子，就像菲娅之前见到的那样，兽人在精灵眼中属于下等种，尤其是贵族，即使诺菈外貌出众，也没人会想着与兽人扯上关系，那是自降身份的丑事。
“切！”
诺菈不甘地咋舌，如果这里是冷夜，她完全可以靠暴力获取想要的东西，但这里是希利瓦尔，而且还是有克蕾雅与菲娅在的希利瓦尔，她要是弄出乱子，会让克蕾雅看见她难堪粗鲁的一面不说，更是会留下把柄被菲娅嘲笑。
这个交易大厅不行，自己就换一个！
只要有决心，迟早能找到愿意与自己交易的对象。
心中如此想到，诺菈忿忿地走向下一个交易大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