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异常的开端
第六章 异常的开端
“这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
身着补丁短衣，体型消瘦的年轻女精灵停下脚步，她怯生生地回头，低三下四的眼睛里充满畏惧。
而女人说的住处，和菲娅之前见到的窝棚没有两样，安娜塔西雅上前撩起帘子，可以看见里面仅有三四平米的空间到处堆积着生活用品，烧火用的木架和柴堆，几块破布与干草构成的简单床铺，还有破陶罐之类盛水和食物的器皿，所有物品上都沾着长期使用积累的黄泥，窝棚里还弥漫出一股难闻的汗酸味与鞋臭，即使丢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捡。
这样的窝棚在菲娅身边还有好几处，按照女人的说法，因为一个窝棚里最多只能塞六七个人，所以赫尔大公一行多搭了几个这样的窝棚。即使冬天透风夏天漏雨，也比那些独自一人被流放的可怜人要好不少，他们人多，不用担心窝棚搭好了被人抢走，而独自一人的流放者则要面临家被强占的风险。
“殿下，我去检查其他帐篷。”
“嗯。”
轻轻点头允许安娜塔西雅，菲娅将目光转向抱着婴儿的消瘦女人。
赫尔大公驱逐爱琳丝蕾特的过程，与爱琳丝蕾特的描述没有出入，只是多了许多赫尔大公的忏悔。赫尔大公在驱逐爱琳丝蕾特后，不仅出门寻找过爱琳丝蕾特，还为爱琳丝蕾特在流放之地立了墓碑，每年都会去祭奠。
当他听见菲娅承诺不会让赫尔家族的血脉断绝，会把婴儿和小孩子，包括婴儿的母亲带出流放之地，赫尔公爵便不再纠缠，面露诚恳与释然，感谢菲娅帮助他如此之多。
要说的是，赫尔大公还提了两个不情之请。第一个是恳求菲娅看在他们祖上曾是帝国功臣的份上，只处死作为族长的他，放过其他人。这个要求菲娅有所考虑，但并未答应。流放者逃跑是死罪，如果他们没有逃跑，菲娅还会考虑一二，但既然是在明知道逃跑会被处死的前提下选择逃亡，那就得做好迎接后果的心理准备，身为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而第二个要求，菲娅曾承诺，会把赫尔大公的忏悔告诉爱琳丝蕾特，赫尔大公恳求，如果爱琳丝蕾特能原谅他，希望菲娅能在他死后，到他的墓碑前转告爱琳丝蕾特不再恨他，尽管菲娅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答应赫尔大公临死前的请求。
于是也就有了现在让带着婴儿的女人收拾家当和遗物，准备离开流放之地的景象。
女人抱着婴儿怯怯的样子让菲娅心生恻隐之心，她原本没打算放走成年罪犯，但在见到啼哭的婴儿与哭泣的女人后，她便改变主意，让婴儿的母亲也留下。
她想起维拉妮卡和长公主，在她生活的闪耀时代，人们不需要父母也能健康成长，甚至还能减少许多父母教养不当导致的性格缺陷问题，但这个时代不同，孩子离开母亲会缺失充满爱的环境，就像长公主那样，明明家庭比谁都富裕，但性格却比谁都冷漠，她不想让这个婴儿重复长公主的悲剧。
“你不收拾东西么。”
看着女人一动不动，菲娅还以为女人是因为自己没有下达命令所以不敢动。
“只要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有想做的事情赶紧去做，等离开流放之地，我会把你们安置在布洛瑟姆，你们可以隐姓埋名的活下去，脸上的烙印我也会命人给你们去掉。”
“没……没有要收拾的东西……”依旧是充满怯懦的声音，女人抱紧婴儿微微侧身，不敢看菲娅，“出逃的时候就已经……就已经全部拿走了，值钱的东西。”
尽管语言破碎，但也算能听懂。
“一点东西都没有么。你是爱琳丝蕾特的姐姐？还是别的人？”
“算是表妹……”
表妹？
爱琳丝蕾特的年龄在一百四十岁上下，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和艾丝蒂尔差不多，身体比艾丝蒂尔更瘦小。
也许这个精灵压根就没成年，虽说这在世界树大陆不算稀罕事，但亲眼见到以后，难免还是让人唏嘘。
咕咕——
女人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声，她满是脏污的脸庞立刻僵硬，腰也弯得更狠。
大概是逃跑了一天一夜没吃饭，现在冷静下来，身体终于有精力抗议，菲娅从克蕾雅送给自己的空间背包里拿出几块纸包饼干，思索片刻后，放在一旁石头上，整个过程中女人的视线一直盯着饼干移动，不断吞咽口水，手好像要从眼睛里伸出来，恨不得靠目光把饼干吃掉。
曾经也是个贵族，现在却落魄到这种地步，如果自己直接递给她，她说不定还不敢吃。
明明对杀人和尸体毫无感觉，却见不得这种画面，自己还真是奇怪，菲娅长长叹息。
“要吃就自己拿，我去别处看看，你有问题可以去找街上的士兵，我交代过他们要保护你的安全，不过你要是选择逃跑，我要把话说在前面，你们没有第二次机会。安娜塔西雅，走了。”
“是。”
正在检查帐篷的安娜塔西雅回到菲娅身边，两人一同朝来时的巷子走去，他们还没走出几步，菲娅便听见身后传来狼吞虎咽的声音，与之一同的还有婴儿的啼哭声和女人低低的啜泣。
“殿下，您把她也带回去，不怕她教育那个孩子长大以后报复您吗？”
“只要她稍微有点脑袋，就不会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说到这里，菲娅悄悄回头看了眼蹲在地上大口吞咽饼干的女人，心中升起酸涩，“安娜塔西雅，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赫尔大公他们放了，他们受够磨难，已经达到惩罚的目的，现在去阻止那些行刑的士兵还来得及。”
“谋反是死罪，当初陛下给足面子，没有直接处死赫尔大公已经是格外宽容，今日您违反帝国律法救下他的血脉，更是天大的恩情，再奢求更多是贪得无厌，您已经仁至义尽。”
“……也是。说来安娜塔西雅之前也在流放之地待过，还记得自己住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如果安娜塔西雅不喜欢就算了，不用顾忌我。”
“呵呵，”安娜塔西雅轻笑起来，金色长发在流放之地的昏黄阳光下熠熠生辉，“属下虽然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但也学会很多东西，更不用说属下就是在这被您所救，比起苦涩的回忆，更多是庆幸和感激。”
感激……
像是在回味这个词，菲娅轻声喃喃。
“如果我还有以前的记忆就好了，老实说，现在听见安娜塔西雅说相遇的事情，我总觉得安娜塔西雅在说别人，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属下以后少提？”
“倒也不必。”
毕竟当初的相遇对安娜塔西雅毕生难忘，比起让安娜塔西雅少提及当初，菲娅更想做一些更加令安娜塔西雅难忘的事，创造当下的回忆。
可说是这么说，实践起来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她能想到的只有正视安娜塔西雅对自己的感情，然而这样做会遇见和诺菈一样的难题，自己说是要尝试改变观念，但观念的改变需要契机，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例如对某个食物有甜咸之分的人，喜欢吃甜的人在尝到味道极佳的咸味食物前，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而这个味道极佳的咸味食物就是契机，自己缺少这样的东西。
想到这，菲娅悄悄看向安娜塔西雅，自从安娜塔西雅知道诺菈对自己告白后，安娜塔西雅与自己的距离就比之前远了一点，尽管只是一点的程度，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但仍然能说明许多，也许安娜塔西雅在自卑，诺菈的告白将她推远，觉得她只要继续当仆人就好。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的重要性啊……
鬼使神差地，菲娅朝安娜塔西雅靠了靠，她的手先是试探一会儿，随后一把握住安娜塔西雅的手，这让安娜塔西雅身体瞬间僵硬，湛蓝眼眸也随之瞪得老大。
“殿下，您——”
安娜塔西雅挣扎着松开菲娅，但菲娅的下一句话让她老实起来。
“妹妹牵姐姐的手有什么不对吗？安娜塔西雅嘴上说着对赫尔大公的惩罚乃理所应当，实际上看见赫尔大公被带走的时候，眼神都黯淡下来，终归还是不想看见曾经有恩于自己的人被杀。”
“赫尔大公的恩情属下已经还清了，不再欠他什么，刚才只是于心不忍。”
说着，安娜塔西雅撇过头，姣好的侧脸写满不情愿，菲娅不禁莞尔。
“我还以为安娜塔西雅会像爱琳丝蕾特那样毫不留情，印象里安娜塔西雅对待外人的时候总是秉公办事，生怕给我带来污点，所以看见安娜塔西雅于心不忍的时候，觉得有点新奇。”
“那、那是属下的职责，仆从犯错，丢的是主人的脸，只是属下和赫尔大公一样身为罪人，属下得到您的眷顾被带离这片绝望之地，赫尔大公的结果却只能死在这，同为流放者，属下有些唏嘘。倘若当初没遇见您，属下应该早就死在这了吧……”
“所以安娜塔西雅是想说我办事不公？”
“不，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安娜塔西雅慌乱起来，但这正是菲娅想要的效果，刚才是她故意使坏，消除安娜塔西雅与自己的隔阂。
真可爱。
要不是自己已经过了莉提那个年纪，现在肯定会抱紧安娜塔西雅手臂，像真正的妹妹一样撒娇。
这样想来，诺菈实在了不起，明明是成年人，却还可以抱住自己，忍着羞耻心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就算自己说些捉弄她的话，她也只是脸红，完全不松开。换成自己来，肯定早就羞耻到在天上乱飞发泄情绪。
“殿下太坏心眼了。”
察觉到菲娅在捉弄自己，安娜塔西雅红着脸嗔怪，握住菲娅的手也微微用力。
“那安娜塔西雅觉得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菲娅视线由下向上地看向安娜塔西雅，闪动的红眸中充满期待。
“为什么又是这个问题……”
“当然是很在意啊。”
“这个……属下觉得都很好。”安娜塔西雅快速转移话题，“殿下打算怎么对待诺菈小姐的心意？既然陛下和尤琳莎王妃都认可诺菈小姐，那缇露露应该也要提上日程，如此一来，到底是诺菈小姐做第二王妃，还是缇露露小姐做第二王妃？”
安娜塔西雅，你话题转变得太生硬了。
虽然菲娅不擅长感情上的事情，但对面更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安娜塔西雅，菲娅还是游刃有余，她故意换上轻松语调。
“不应该是安娜塔西雅吗？安娜塔西雅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安娜塔西雅，既然是不让大家心生遗憾，那肯定也包括安娜塔西雅，再说安娜塔西雅不论性格还是外表都很符合我的喜好，安娜塔西雅在我心里也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如果不是因为克蕾雅，我肯定早就迷恋上安娜塔西雅了。”
“什——您、您在说什么呢！还请别拿属下开这种玩笑，要是被克蕾雅小姐听见，肯定会让克蕾雅小姐多想！”
安娜塔西雅已经僵硬到走路姿势都不自然，菲娅食指抵着下巴，一脸不以为意地进一步戏弄。
“克蕾雅不会介意这种事哦，不然我也不会犹豫不决。”
“那也不行，说到底这就不是可以挂在嘴边的事情，”安娜塔西雅一脸正色，尽可能稳重地回答，“您才和陛下因为我的事情大吵一架，陛下能允许我待在您身边就已经是网开一面，如果陛下听见您刚才的发言，肯定会气得背过气去。”
陛下说什么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与克拉克的女儿在一起。
安娜塔西雅在心中补充，她完全能想象到耶利多与菲娅争吵的画面。
菲娅连连撇嘴。
“那有什么，父亲已经不是以前的父亲，说出来安娜塔西雅肯定不信，上次我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父亲和尤琳莎妈妈幽会，没有维拉妮卡束缚，他变得比之前年轻许多，心态也发生变化，等我们回到王都，说不定他已经想通安娜塔西雅一点过错也没有。”
“这不是能‘说不定’的事情吧……”
“嚯嚯，安娜塔西雅看起来很期待——喂，安娜塔西雅？”
菲娅的捉弄才说了一半，安娜塔西雅忽然像没电的机器那样身体一软，就要头朝下摔倒，好在菲娅在一旁扶着她，安娜塔西雅才没有软倒在地上。
如此过程只持续一瞬安娜塔西雅便醒来，她的湛蓝眼眸里充斥茫然，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对菲娅急切的表情满是疑惑。
“殿下，您这是……”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
安娜塔西雅眼中的迷惘更深。
“说着说着就突然摔倒，刚才在马匹上的时候也是，这已经不能用没休息好解释了吧？你身体不舒服？”
“不……属下没有问题。”不明白菲娅为什么着急，安娜塔西雅呆然地环顾周围，迟疑地道，“属下应该在检查帐篷才是，怎么突然到这里。”
“帐篷？我们早就走到这里，你记不起刚才发生什么了？”
过于异常的表现让菲娅先后切换『探查之风』与『魔力感知』，为了避免意外，菲娅还追加了『看破』，但结果显示安娜塔西雅没有任何问题，周围也没有魔力痕迹。
她神情中的急迫更深。
“我们刚才不还在说第二王妃吗？”
“抱歉，殿下，请您给属下一点时间回想……第二王妃的话，应该在诺菈小姐和缇露露小姐之间选择一个吧？”
站直身体的安娜塔西雅面带笑容，但湛蓝眼眸却不敢看菲娅，闪烁着心虚。
她一点也想不起菲娅说的事情，只能根据自己的一贯想法猜测自己可能说什么，至于菲娅说的身体不舒服，她更是没有半点感觉，和诺菈说的一样，战士必须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才能在战场上发挥到极致，身为皇家剑术的学习者，安娜塔西雅在剑术上的造诣不比诺菈差，如果身体有异常，她会比菲娅更早发现。
可惜她的回答没能让菲娅满意，菲娅盯着安娜塔西雅双眼，仿佛要从安娜塔西雅的眼睛里揪住什么。
“安娜塔西雅，我命令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殿下，我发誓。”
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安娜塔西雅的眼睛也确实没有说谎，菲娅长吸了口气。
“我们不去看你的住所了，去把刚才那个女人和婴儿带回去，等军队把流放之地的儿童聚拢，我们就离开这。”
“是。”
安娜塔西雅站直身体，习惯性地对菲娅行了一个军人的礼仪。
“还有。”
似乎想起什么，菲娅从腰间抽出带有一丝裂纹的莱瓦汀，在安娜塔西雅的惊呼声中割破指尖，随后用『奔流』制造的水球与血液混合，她语气严肃到让安娜塔西雅无法回绝，巨大压力甚至让安娜塔西雅觉得，自己在侍奉失去记忆前的多菲莉娅。
“闭上眼睛，张嘴。”
安娜}塔西疑雅不敢迩拒绝_,淋她按衫照洱菲娅磷的命令泣闭上双私眼微扒微张嘴宭,随后,一股带着些许甜味与铁锈味的液体裹住她舌尖,然后在菲娅抬起下巴的强制动作下,安娜塔西雅被迫吞下混有菲娅血液的水团。
“殿下，可……可以了吗？”
“可以了。”
她悄悄睁开眼睛，但看见的仍旧是菲娅极度严肃的表情，她忍不住发问。
“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今晚来我的房间，别穿得太严实。”
“哈啊？这怎么可以……”
安娜塔西雅一下扭捏起来，然而菲娅依旧心事重重。
“这是命令，听好了，现在立刻，回马车里和克蕾雅她们待在一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你的工作由这里的士兵接手。”
“……是。”
满脸迟q疑的,i安②娜散塔西雅笼答思应⒐菲娅琦,⑶她司一靈步步夢离开@小:巷,不断回头看站在原地眉头紧皱的菲娅,直到走到拐角,消失在视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