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焦急、宽慰与拉进
第十七章 焦急、宽慰与拉进
宁静的夜晚。
距离安娜塔西雅的灵魂发生变化已经过去三天，菲娅依旧待在藏书库内，由于阅读的速度太快，克蕾雅一人已忙不过来，如今搬运工作交给宅邸女仆，她们从禁书库与各精灵塔中搬出可能用上的书到宵之殿，然后再把被菲娅确认了、没有用途的书籍放回原位，宵之殿因此变得格外热闹。
但这份热闹是仅仅对旁人而言，对熟悉菲娅的人来说，她们并不认为这是好事，菲娅一直没有睡觉，连吃饭都极为简略，任谁都能看出菲娅心中的焦急，她比谁都担心安娜塔西雅的状况，哪怕只是稍稍放松，都会产生难以言喻的罪恶感。
“啧。”
重重咋舌，菲娅将手中古籍放到一边，厚重书本碰撞发出“砰”的闷响，隐约间还能看见漫天飞舞的灰尘。
坐在书桌侧面，同样捧着一本古籍的克蕾雅放下书本，她望着菲娅的澄澈绿眸中映照出担忧，张了张嘴，银发也跟着微微晃动，犹豫片刻才轻声说。
“这本也不是吗？”
“嗯，”端坐在桌前的菲娅皱起眉头，像是找到宣泄口，她的声音多了许多抱怨，“有效的信息太少，根本找不到符合安娜塔西雅状况的先例，虽然有一些书提到过可能存在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还有诸如圣子的成因是保护世界的壳太脆弱，但这些都是没有依据的猜测，起不到作用。”
我不是想说这个。
克蕾雅心中回答，话音顿了顿。
“要不先休息一会儿？你已经有好几天没睡觉，这样反而会降低效率。”
“不行，谁也不知道安娜塔西雅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的体质不睡觉也能保持正常的思考能力，顶多只是不舒服，感觉到效率降低我会去睡觉，但不是现在。时间不早了，克蕾雅先去睡觉吧。”
“你的眼睛已经发红了。”一边说着，克蕾雅一边站起身，她一只手轻按在书堆上，阻止菲娅拿起新的书本，“我知道小菲娅很担心安娜塔西雅，可小菲娅也要站在安娜塔西雅的角度想想，要是安娜塔西雅知道你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她也会阻止你。”
“那边快被混沌侵占，谁都不知道联盟能支撑多久，克蕾雅，不要阻止我。”
菲娅的声音里浮现不耐，如果摁住书本的人不是克蕾雅，而是别人，她已经开始发火。三天时间里她看了不知道多少书，王城内凡是与灵魂有关的书本与古籍她几乎翻了遍，然而却一无所获。
时间越是推移，她就越是对安娜塔西雅的现状心急如焚，安娜塔西雅是给予自己新生，对自己来说独一无二的女性，假如当初不是安娜塔西雅拼命挽留自己，认可自己，现在根本不会有多菲莉娅这号人，是安娜塔西雅把自己带到这个充满光明的世界，如今安娜塔西雅身陷囹圄，很可能去往那个如同井底般看不见希望的地方，那就该轮到自己把安娜塔西雅拯救出来。
然而事情充满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安娜塔西雅会不会莽撞的找精灵士兵，一旦安娜塔西雅离开村子，可能自己就再也无法把安娜塔西雅救回来。倘若不是眼前的安娜塔西雅能通过魔涌知道安娜塔西雅还活着，自己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冷静。
现在的自己如同被关进瓶子里的无头苍蝇，找不到出口，只能靠拼命扇动翅膀自我安慰。
“但像这样下去不会得到成果。菲娅也知道，发生在安娜塔西雅身上的异变以前从未发生过，整个王城的书都被你翻过一遍，连圣树禁书库里都没有写的知识，还要看什么样的书才能得到答案？你这样是在折磨自己，自我安慰，觉得自己有在努力，所以没有辜负安娜塔西雅。”
“自我安慰？克蕾雅，难道你就不担心安娜塔西雅吗？！”
如同被戳到要害，菲娅一下抬起头，怒视克蕾雅的眼睛。
克蕾雅没有回避，眼神平静且坚定。
“我当然担心安娜塔西雅，但菲娅，在无用的方向上努力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生气，说明你也明白继续下去不会有结果。倘若不是我阻止你，换成其他人，你已经会变成另一个人，换一个方法吧，菲娅，继续下去只是自欺欺人。”
一股无名火开始在全身乱窜，以至于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充满力量，菲娅的呼吸粗重起来，换成其他人，她早已忍不住揪起对方的衣襟，质问对方心里到底有没有安娜塔西雅，让他滚出藏书库，但面前的人是克蕾雅，纵使她再生气，都无法对克蕾雅动手动脚。
她深呼吸压抑愤怒，几秒过后才缓缓开口。
“那克蕾雅说该怎么解决？”
“我不知道，但菲娅肯定可以找到线索。你需要的是冷静，找对方向，待在这里没有意义，听我的话，回去休息，醒来再另作商议。”
话说到最后，克蕾雅不顾如同火药桶的菲娅，她牵起菲娅的手，然后将菲娅拉到自己怀中轻轻搂住。这几天她看着菲娅眼中寄宿的焦急一点点加重，如今已经到让眼白遍布血丝的地步，上午的时候莉提等人就想上来转移菲娅的注意力，让她休息一会儿，是克蕾雅把她们挡回去，如今翻遍王城的古籍乃至拉普拉斯的研究成果都毫无结果，克蕾雅实在不认为继续下去能有线索。
“看看e现在的r安淋娜塔西拔雅,(因鷗为另菲就娅整天厁呆刘在鸠藏书库麇不出去,她也无法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给小菲娅你带来麻烦。安娜塔西雅不是没有主见、有勇无谋的人,如果她真在对面的世界,一定会很快适应当下环境,保全自己,等小菲娅去找她,时间没有想象的紧迫。”
“……”
胸口传来克蕾雅柔软胸前的温暖与馨香，耳朵也听见克蕾雅稍快的心跳声，菲娅紧抿着嘴，没有作答，她确实知道继续下去很可能是无用功，但就像克蕾雅说的那样，她除了继续下去，找不到别的可行方法。
越是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她就越是焦躁不安，以至于刻意放慢阅览书的速度，认为只要书没有看完，找回安娜塔西雅的线索就不会消失，如同不看到问题，问题就不存在。
可如果不继续翻阅古籍，到底怎么做才能找回安娜塔西雅……
再度意识到这个问题，惴惴不安的心情重新浮上菲娅大脑，像是感受到菲娅的不安，克蕾雅将菲娅抱得更紧一些，用身体舒缓菲娅的焦急，侧脸轻轻贴在菲娅额间。
“越是在焦急的时候思考，越容易陷进里面无法出来，今晚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回房间吧。”
轻柔声音仿佛具有魔力，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抚平心中焦虑，菲娅忽然感到困意上涌，而这种困意只持续瞬间便消失，她清醒过来，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脸正埋在克蕾雅胸前，不论钻进鼻腔的淡淡药香，还是隔着衣服感受到的柔软触感，都令她羞涩，这是克蕾雅独有的、让人沉迷其中的女性魅力，稍不留神就会放纵自己，她轻轻推开克蕾雅，眼睛看着地板。
“克蕾雅不对我用魔法我也会休息，不过我想把桌上剩下的书看完再回去。”
正如菲娅说的，她刚才感受到困倦，其实是克蕾雅悄悄对她使用魔法，魔法的位阶不低，菲娅甚至觉得就算赫莉安来了也要当场昏死过去，但自己和克蕾雅一样属于规格之外的人，克蕾雅的魔法对自己不起作用。
魔法失败的克蕾雅苦笑。
“连我的魔法都不起作用，这个世界的混沌没有酿成灾难，说不定是感受到小菲娅的存在，害怕了。”
克蕾雅瞥向菲娅红宝石般的瑰丽眼眸，菲娅的眼睛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急躁到无法冷静，她放下心，像温柔体贴的大姐姐一样上前，轻轻抚摸菲娅的乌黑长发。
“那我先回房间等你。”
“嗯。”
如果菲娅再固执一点，自己就要动用非常手段，哪怕是穿着不检点的衣服诱惑菲娅，也要让这个倔强的笨蛋分散注意力，克蕾雅心中叹息，还好菲娅不算太固执。
不再耽误时间，克蕾雅转身离开藏书库，她推开沉重大门，然后发现躲在门口的安娜塔西雅，后者被吓了一跳，连忙尴尬地低下头，畏畏缩缩的样子如同做错事的婢女。
大概也是在担心菲娅，但出于立场，不知道该怎么劝菲娅才好，所以才只能躲在门口吧。
也是苦命人。
心中升起怜悯，克蕾雅小声提醒。
“菲娅就在里面，她已经恢复理智了，有什么话可以趁现在说。”
“谢、谢谢克蕾雅小姐……”
“没什么。如果你的世界里的小菲娅复活，我们也会认识，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对安娜塔西雅递出微笑，克蕾雅一步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就是多菲的未婚妻……
望着克蕾雅消失的方向，安娜塔西雅心中犹豫起来。
和克蕾雅猜想的一样，她是出于担心菲娅才过来，不眠不休整整三天，放在她这个战士出身的人身上挺一挺也就过去，顶多是难以集中注意力，反应变得迟钝，但如果是菲娅，她便寝食难安，尤其在知道菲娅是为了找回原本的安娜塔西雅心急如焚后，她更是抱有深深的罪恶感，好像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如果她不存在，菲娅就不会这样透支身体。
原本她打算即使冒着被菲娅讨厌的风险，也要闯进藏书库阻止菲娅，然而现在这个叫克蕾雅的女人替她做到，她便感到自己十分多余。这几天来克蕾雅和她有过很多交流，她认识到克蕾雅是位贤淑温柔，强大且智慧的女性，加之比精灵更上一层的容颜，站在克蕾雅面前她甚至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是乡下来的村姑。
实在是有魅力的女性，多菲和她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不过，没想到自己的殿下最后喜欢的会是女人，到底是怎么力排众议，跨过贵族阻拦的啊……不，联想到那个不喜言谈，总是冷漠的多菲，也许对贵族和陛下来说，光是王储能有喜欢的人，他们就该兴奋的手舞足蹈。
再想下去，女王的王妃肯定不只一位，开了这个头，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王妃，比如尤菲米露，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简直从小养到大的妻子。
这么想实在冒犯，但尤菲米露一提到殿下的名字就脸红，耳边的翅膀也扇个不停，很难不让人认为这里面有暧昧，此外爱琳丝蕾特也是合适的对象，既有贵族少女的优雅，又享有剑圣之名，还很成熟，在工作上能帮到殿下许多。
安娜塔西雅都能想象到爱琳丝蕾特辅佐菲娅的样子，虽说爱琳丝蕾特过去也是被流放的罪犯，但早在被菲娅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解除罪犯身份，这两人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既然被赦免就能在一起，那被陛下赦免的自己……
不，自己只是外来者，即使轮到安娜塔西雅，也不是自己这个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连忙打消心中那个不该存在的想法，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半掩大门的藏书库，等她进入只有翻书声的藏书库后才想起，自己不该来这，克蕾雅早已替自己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该死，走神了。
安娜塔踆西雅全坝身僵鏾硬笼,她-趁还躲疚在O书齐架阴玖影里巫,猫着八身子一步步后退,觉得菲娅还没发现自己,可以趁机离开,可还没走出两步,菲娅的清冷声音便回荡在偌大藏书库内。
“安娜塔西雅么。”
被叫住名字，安娜塔西雅如同生锈机器那样表情生硬，一下顿住。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安娜塔西雅绷紧表情，壮着胆子走出书架，此时菲娅已经关掉照亮藏书馆的魔法灯，只留下书桌上的台灯照明，鹅黄色灯光映照出菲娅专心致志的侧脸，让安娜塔西雅想起过去她陪伴长公主的时候，她虽然看不懂长公主读的魔法书，但光是站在长公主身后看长公主认真的脸，就让她倍感满足。
“您……您怎么发现是属下进来……”
“脚步声。”
“但那也可能是别人，何况我现在的我和您认识的我不是一个人……”
“你们的习惯一模一样，在我身边会控制不住的走神，然后忘记控制脚步声，等回过神来以后脚步又会一下放轻，整个宵之殿里没有其他人这样。再者你和我这边的安娜塔西雅只有十五年差距，从我被不沉之月击中开始，安娜塔西雅在那边的世界度过十四年，我的安娜塔西雅在这边度过一年，十五年对精灵时间其实很短，习惯没有改变也在情理之中。”
说这些话时菲娅没有抬头，而是继续用安娜塔西雅瞠目结舌的速度翻阅古籍。
安娜塔西雅迟疑地来到书桌对面，她放低身体观察菲娅的脸，怯生生问道。
“您……您似乎没有白天那样急躁了……”
菲娅这才抬起头，一脸好奇。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是白天的您，肯定不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话。”
“嗯……的确。克蕾雅提醒我，我有些太死板了。”
菲娅“啪”地合上书，她坐正身体，苦笑起来。
“这几天没能考虑到你的心情，让你担惊受怕，抱歉。看了这么多书都没找到方法，继续下去也是无用功，交给拉普拉斯和求知魔将看效果也一样，在你进门之前的时间里我已经想到另一个方案，如果去米尔坎迪斯神圣国，找那里的教皇让他交出神谕，说不定可以从生命女神那里得到结果。”
菲娅的想法很简单，生命女神不知道怎么解除克蕾雅的诅咒，不代表也不清楚发生在安娜塔西雅身上的变故是怎么回事，看书谁都会，逼迫教皇交出神谕只有自己能行。
安娜塔西雅连忙摆手，菲娅能为她思考她当然开心，但道歉就太郑重，她只是奴隶般卑贱的仆从，不值得被主人道歉。
“不不不，您不用和我道歉，我占据安娜塔西雅的身体是事实，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像来到天堂一样。”
“那安娜塔西雅最近过得怎么样？和克蕾雅还有米露认识了吗？对了，父亲前几日为了卡尔西的事情来找过我，他说他遇见你，还说不会再追究过去的事情，所以你以后在王宫可以更自然一些，如果有贵族敢说三道四，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去撕烂他的嘴。”
“那怎么能行……”
嘴上这么说，安娜塔西雅实际上却像怀春的少女那样，双手害羞地捏住女仆装裙摆，她从没听过长公主对她说这么霸道的发言。为了区区一个女仆去撕烂贵族的嘴，放在哪个国家都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独断专行的暴君，但不可否认，身为女仆的自己心中只有被主人保护和关心的喜悦，好像自己所有物的地位得到认可，谁也抢不走。
不对，安娜塔西雅，你不能这样。
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安娜塔西雅连忙转移话题。
“问题……属下也遇见过一点……”
“是什么？”
菲娅歪了歪头。
安娜塔西雅的目光开始在地板上游移，双手也握得更紧了些。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您和周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