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容纳灵魂的容器
第五十四章 容纳灵魂的容器
安娜塔西雅的状态不对。
在明亮走廊里行走的菲娅眉头紧皱，一片寂静里响起的急促脚步声，足以说明她内心的迫切。
如果说上午陪自己走着走着就走神，尚可以说是没休息好，但连自己从她身上起来，以至于自己呼唤好几次都没听见，便足够让人确信，安娜塔西雅的状况不妙。
再考虑到近来安娜塔西雅的积极，可能安娜塔西雅也察觉到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现在的安娜塔西雅极大可能也处于被交换的过程中，事到如今菲娅已经十分确定这一点。
原本的安娜塔西雅回来是好事没错，然而出现在这个时间点，来得太快，自己无法将安娜塔西雅当作从没来过，更不会允许安娜塔西雅回到那个残破的世界，塑造肉体迫在眉睫。
至于安娜塔西雅明明察觉到不对却一句话也没说，大概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无论如何，必须抓紧时间塑造足以容纳灵魂的容器。
思维运转至此，菲娅停下脚步。
她面前出现一扇大门，守卫在两侧的两名正式魔女立刻躬身行礼。
“菲娅大人，您怎么来了？”
应该是想说自己为什么挑在半夜十点来魔女殿堂吧，菲娅理解正式魔女没能表达出的意思，但并未替魔女解释，她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
“找拉普拉斯有事，里面有其他人么。”
“只有求知先生和伊莲大人。”
“开门吧。”
“是。”
两名正式魔女立即替菲娅推开足有四米五高的大门，伴随外界空气与仓库内的空气交换，一股充斥灰尘与烧焦钢铁气味的怪味扑面而来。
大型仓库内部还是和之前一样，偌大的空间一角堆满各种金属材料，中心则悬浮着一颗大约两人高的、散发璀璨光芒的大号菱形水晶，即便此刻是夜晚，仓库也亮如白昼，诡异的是白光并不给人以刺眼之感，即使是魔力极少的普通人，也能够直视魔女之心核散发的光辉。
“菲娅大人？”
“这个时间点独自过来，莫非有要事？”
伊莲与求知魔将的惊讶声音先后响起，拉普拉斯一言不发，只有轻微闪烁的白光表明，它也看见菲娅到来。
“我已经掌握『圣具解析』，可以开始制作容器。”
菲娅径直走到拉普拉斯面前，她抬起头，看向悬浮在空中的拉普拉斯。
“拉普拉斯，什么时候能开始？”
“公主大人果然是为了制作容器而来，我是随时都能开始，不过您知道，学会『圣具解析』不代表立刻就能投入使用，得先找几个实验品验证可行性……而且您的状态似乎不太对，是否太急躁了一些？您的那位侍从不是还在提升实力，没到第六位阶么。”
“时间有限，直接说结论。”
任谁都能听出菲娅声音中的急迫，求知魔将与伊莲相视一眼，最后还是呈现一团黑雾状的伊莲开口。
“菲娅大人，您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我怀疑安娜塔西雅的交换提前了，必须抓紧时间，现在已经通过『圣具解析』知道容纳安娜塔西雅灵魂的结构，剩下的只需要制造肉体。”
“公主大人，早些时候我对您说过，我没有制造足以容纳第五位阶灵魂容器的能力，我只能告诉您方法，过程得您自己动手……话虽如此，我实在无法理解您为什么要为一个赝品做到这个地步，不应该早点把她送回去吗？”
“拉普拉斯，同样的话我不希望听见第二遍，她们两个人对我都很重要，别想动歪脑筋。把方法告诉我吧，如果以后条件成熟，我也可以试着给你也做一副能自由行动的肉体。”
菲娅从拉普拉斯分不清男女的机械声音里听出抗拒，似乎拉普拉斯不想帮自己的忙。
虽然拉普拉斯平时表现得不着调，但比起情绪占据的感性部分，它身体里机械思考的部分占大多数，因而不会像人类一样被感情左右选择，它没有和自己对着干的理由。
——除非拉普拉斯并不站在现在的安娜塔西雅这边，而是认为让一切回归原位才是最优解，仔细想想，拉普拉斯似乎从一开始就在诱导安娜塔西雅走上错误的道路，比如让安娜塔西雅拿世界树之钥伤害自身。
现在拉普拉斯直说把现在的安娜塔西雅送回原本的世界才是最优解，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测。万一起见，今后还是不要让现在的安娜塔西雅与拉普拉斯单独会见，以免拉普拉斯自作主张酿成大祸。
“这个再简单不过。”
拉普拉斯借用『意念操纵』，从储物魔法里拿出一本书小册子。
“您只需按照这上面的方法来即可，普通来说只要像平时制造傀儡时那样，用没有生命的魔物骨骼做基础，胡乱塞一些魔物肉，就能勉强拼凑出一具能动的身体，不过我不认为您会满意这个结果，于是早早准备好这本书，其中提到的躯体主干可以由我提供，就像您称呼的尤菲米露那样，我在制作主干这一步有成千上万次经验，当然，如果您执意自己来，我也不会说三道四。”
“制作主干需要多久？”
“这个……我也没有具体时间。主干是一切的基础，考虑到要容纳第五位阶的灵魂，我只能尽可能塞强度更高的材料，而强度越高的材料，药液浸泡的时间也越长，我从没做到过这一步，实在没有把握。”
“那还是我自己来。”
过去学习炼金术时学过名为『催化』的魔法，能够加速药液反应的时间，换在这里应该也能起到作用。
菲娅收下册子便准备转身离开，但拉普拉斯突然叫住她。
“等等，公主大人，您不打算试验一遍就直接用在那位侍女身上吗？您来自未来，理应比我更懂不实验可行性便直接投入使用的后果。伊莲没有肉体，实力也比您的那位侍女强大，先为她塑造肉体做实验，比直接用在您的侍女身上更稳妥。”
“而且这件事情里还有一个困扰我许久的未解之谜，您的侍女明明没有长足进步，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交换灵魂，然后又要毫无预兆地交换回去？何况您还说过，这段时间一直被混沌袭击，我知道您侍女的安危很重要，但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值得在意才是。”
“拉普拉斯想说什么？”
“只是想请您多多注意这些变化，不要被身边人的糟糕境况蒙蔽双眼，人死可以复生，但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来，何况她只是一个外来者。我作为曾引领人类离开地球的人造物，实在很难理解您如今的做法，赶紧把这个赝品送回去，再把原本那位侍女取回来，这才是人之常情吧？”
“她们两个人对我都很重要，现在可以保证这边的安娜塔西雅就沉眠在身体里，既然确认原本的安娜塔西雅已经安全，自然要想办法保住另一个安娜塔西雅不再回归，为什么会发生灵魂交换可以等保住两个人的性命再说。最后，她们没有赝品之分，等你以后变成人类，你会理解的。”
“拉普拉斯，你说得太多了。”
跟在拉普拉斯的话音后面，求知魔将放下抱着的粗壮双臂，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光从充斥责怪的语气就能知道，求知魔将已经感受到菲娅对拉普拉斯的不满，试图抢在菲娅发难前，替菲娅责备拉普拉斯。
另一边察觉到火药味的伊莲更是提心吊胆，她索性上前一步。
“菲娅大人，拉普拉斯不会说话，还请您谅解。它说的试验我没有问题，您可以同时为我和安娜塔西雅制造容器，到时候我先进入容器，如果我能成功驱动您制造的肉体，就说明容器没有问题，您能在安娜塔西雅身上继续进行，而如果我无法驱动您制造的肉体，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我作为灵魂体独立存在的时间足够久，即使被肉体排斥，也不会因为离开肉体而消亡。”
“孤例不足以证明完全没问题，应该找更多样本——”
“你少说点。”
求知魔将强行打断拉普拉斯发言。
只不过菲娅也意识到，自己又因为安娜塔西雅变得急躁，她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目光转移到一旁的地板上。
“我还是不认可拉普拉斯之前的说法。但孤例不足以证明不会出事故也是事实，除了伊莲，应该找更多灵魂体实验才保险，只是时间不等人，我不知道‘交换’什么时候开始，所以能提早必须提早。”
灵魂抽离肉体伴随巨大风险，然而如果安娜塔西雅的灵魂被交换回去，为了规避风险而延长实验时间的行为便失去意义。
“我依旧认为，您应该更多专注于交换为什么会发生上，那些针对安娜塔西雅而来的混沌究竟想表达什么——”
“伊莲，『圣具解析』是自带神圣气息的魔法，对你这样的灵魂体使用，没问题么？”
“没问题，菲娅大人，我是离开肉体的灵魂，而不是因为肉体凋亡，积攒怨念而成的幽灵，不会被神圣魔法净化。”
“那就好，现在可以开始么。”
“随时可以。”
似乎是为了便于菲娅理解，原本呈现一团黑雾状的伊莲渐渐变幻，很快变为一个拥有人类外形的娇小身影，尽管身体轮廓依旧模糊，但已然可以从她身后的复数尾巴与头顶高高举起的狐耳辨认出，这是在冷夜被誉为贤者的多尾狐人族。
伊莲的身体和自己一样娇小。
大概是魔女幼年时期吃穿不好，营养不良的缘故。
塑造容器需要让肉体尽可能贴合灵魂离体时的模样，也就是原本的伊莲长什么样，就要把容器制造成多大的大小。话虽如此，如果多做几个大小不一的容器给伊莲尝试，伊莲应该也乐意有新的肉体，等安娜塔西雅的问题得到解决，就帮伊莲多做几具身体好了，不论这个实验会不会给伊莲造成伤害，她都出了很大力气。
心中这么想，菲娅将手心放在伊莲头顶上方。
“『圣具解析』。”
……
当菲娅离开魔女殿堂时，时间已经来到夜里十点半。
拉普拉斯撰写的流程固然繁琐，不过对拥有过目不忘能力的菲娅并非难题，只是在乡间小道走路的功夫，菲娅便已将过程牢牢记在心中，倘若材料充足，立马就能开始着手制作。
眼下唯一棘手的只有时间不够。
毕竟谁也不知道交换什么时候发生。
冷静下来，拉普拉斯的话不中听是一回事，内容实在又是另一回事，为什么交换会发生在安娜塔西雅身上而不是别人身上？还有那些顶着巨大眼球的鹿角混沌，又什么要针对安娜塔西雅，好像非杀了安娜塔西雅不可？
过去安娜塔西雅猜测，会不会是安娜塔西雅掌握了另一个世界里混沌的情报，所以混沌非杀她不可，但这个猜测稍微想想便站不住脚。
首先，这个世界的混沌为什么会知道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其次，如果混沌觉得安娜塔西雅的存在会威胁到它们，那么它们更应该察觉到，自己对它们的威胁比安娜塔西雅带来的威胁大得多，它们应该针对自己才是。
尽管也猜测过，会不会是支配者暗中作祟，根据赫莉安的说法，支配者已经知道现在的安娜塔西雅也是外来者，然而现在的支配者还没有像安娜塔西雅那个世界的支配者一样，选择倒向混沌，如今的支配者还站在混沌对立面，不会指引混沌袭击一个带来新情报的人。
总不该是安娜塔西雅和自己一样，是被类似于希望魔女或者长公主之类的存在刻意引导过来，要知道，那一晚上安娜塔西雅身边只有自己，如果有异常的魔力波动，自己会立刻醒来。
思考再度陷入死胡同，菲娅咋了咋舌，也许自己该询问与支配者有联系的赫莉安，他们度过万年岁月，即使靠猜，掌握的情报也比自己多。
将心中的重重疑惑暂时按下，菲娅放眼漆黑荒野，由于魔女殿堂坐落的农场十分偏僻，所以从魔女殿堂走向布洛瑟姆主城区，会经过一段几乎没有被开发的乡间小道。即使夏夜繁星满空，草丛里到处是青蛙与虫子的叫声，空气中也依旧透露出一股阴森感，也只有菲娅这样不会感到恐惧的人，才敢顶着夜色独自走在让人脊背发凉的乡间土路上。
走的太慢，还是飞回王城吧。
心中冒起如此想法，菲娅身后汇聚起亮紫色蝶翼，然而还没等翅膀凝聚成形，菲娅便皱起眉头，停下动作，她的注意力放在视野一角，那里本该是眼白瞥见的地方。
只见漆黑一片的乡间小道旁站着一道比夜色更黑暗的人影，从对方娇小纤瘦的体型判断，应该是一位女性——菲娅更认为这是幽魂一类的存在，对方模糊波动的身体轮廓已经告诉菲娅，她是非人之物。
她下意识开启『探查之风』，结果显示，这是一个魔力含量比普通人还要弱小的存在。
菲娅不禁轻呼了口气。
如同旧世界的地球一样，世界树大陆也流传着各种妖怪传说，其中就有夜间独自出现在荒野，以精壮男性为食的女鬼，面前这个大概是传说中那位女鬼的原型，区别是自己虽有充沛精力，但并非男性。
她没有害怕，而是准备好『照明』，走上前去。
“你是谁？如果是冤死亡魂，我可以替你完成心愿，然后为你超度。”
不断波动的鬼魅没有说话，而是极为缓慢地朝菲娅伸出右手，做出好像要握手的动作，随后，一道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伴随鬼魅的身体一起，随风飘散。
“……祝成功。”
鬼魅的声音充满高兴。
但莫名其妙。
那个握手礼，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望着鬼魅消失的地方，菲娅一时不禁后悔，为什么没有使用『看破』，那样就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担心过度，看花了眼。
还是先回去吧。
『飞行』
◇
早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由于制作容器需要的材料种类颇多，所以菲娅昨晚回到宵之殿后，便立刻将这些东西交给柯丽塔筹办，预计今天中午可以拿到大部分材料，开始第一次尝试。
至于用于验证可行性的实验品，柯丽塔称可以找监狱中的死刑犯，只要支付给他们的家人一笔钱财，或者许诺只要他们能在实验中活下来，就将他们从死刑转为能多活几个月的特殊刑罚——比如将罪犯发配到边疆，与魔物、亡灵战斗——他们就会抢着参加实验。
进展可谓相当顺利。
“小菲娅和安娜昨天一整天都没去流放之地提升等级，是发生了什么吗？”
在一片餐叉与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中，克蕾雅的声音忽然响起。
“也没发生什么，只是我想先塑造好容纳安娜塔西雅灵魂的肉体，然后再考虑下一步。”
交换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自然不能再做可能加速交换的事情。
菲娅并未在餐桌上说明，如今只有自己能给安娜塔西雅塑造肉体，这些事情说出来，只会给大家徒增烦恼。没有人喜欢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那种无力感体验过一次就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