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看似平静的谢幕
第五十八章 看似平静的谢幕
翌日。
令世界裹上银装的大雪仍旧下个不停。
虽然昨晚的震动弄得满城皆知，但仅仅一夜过去，大家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如同往深潭里投入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即使溅起水花，涟漪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迅速消散，最终恢复平静。
当然，对沉入深潭的那颗石头而言，世界可谓大不相同。
“呼……”
深吸了口令人精神一震的冷风，站在巨大榕树下的菲娅朝双手哈气取暖，哪怕她已经戴上厚厚的绒布手套，龙落之地的寒风也还是无孔不入，寒冷令手指冻的发痛。
“好冷。”
低声喃喃，随后菲娅好像想起什么那样猛地抬头，望向上方即使在寒冷雪天里也依旧身着单薄衣裙的透明天使。
“你不是能操纵藤蔓和树根么？就不能给我做个木屋出来，生点火？”
“搭木屋没问题，但生火只能靠菲娅大人自己，女神大人没有教我怎么用火焰魔法。”
“能搭个避风的地方就行，树枝是直接切一段你的树根下来？”
“不不不不，不能这样，树根是结界核心的本体，您伤害它，最终还是要消耗您的魔力补充回来，我会操纵树根从山林里捡一些树枝回来，请您稍安勿躁。”
“这还差不多。”
面对慌忙阻拦的天使，菲娅撇了撇嘴。她是要唤醒女神知道解除克蕾雅诅咒的方法，可这不意味着她要给事事都顺从天使，不能弄反主次，现在是天使更需要自己。
至于现在在做的事情，当然是给世界树核心注入魔力，由于无法信任天使，所以菲娅留了后手，故意表现出自己的魔力存在极限，作为代价，她必须隔几天来一次，不能天天都来，借此伪装出自己需要时间恢复魔力的假象。虽说这样麻烦了一些，但面对无法信任的人，留底牌总比没有底牌强。
何况即使是信任的人，也可能会背叛自己。
昨晚蜜米儿已经上了生动的一课，菲娅不想让相同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天使小姐可以操纵树根的话，岂不是能时刻了解整个龙落之地的变化？”
一旁的克蕾雅好奇问道，要说的是，克蕾雅并未直挺挺站着，而是将身上的雪白披肩取下来，轻轻搭在菲娅背后，相比于极度怕冷的菲娅，克蕾雅的体温天生偏低，不那么怕冷。
天使哈哈笑着挥手。
“做不到啦，克蕾雅小姐太抬举我了。世界树核心的树根是遍及龙落之地，但我能控制的距离就那么点，树根距离我越远，操控它消耗的魔力就越多，以我的魔力，能通过树根了解火山脚下发生了什么都很吃力，必须集中精神，放弃了解其他方向的情况才能做到。不然克莱凹城掉下去的时候，我已经让树根蔓延下去，让克莱凹城的人抓着树根上来。”
“天使小姐也有自己的困难呢。”
“大家都一样，各有难处吧。”
天使耸了耸肩，朝克蕾雅递出苦笑，她露出若有所指的目光，望向握紧雪白披肩的菲娅。
“昨晚的动静有些大啊，即使是山上的我也能感受到大地震动，城里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菲娅的语气格外平静，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和你没关系。”
“真冷淡啊，为什么对我这么严苛。”
“好好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再问我为什么对你严苛。现在魔力注入到多少了？”
“接近一半？只要菲娅大人再来两次，核心的魔力就会蓄满，到那时说不定能把魔力反哺给女神大人，让女神大人早点醒来。我必须得说一句，菲娅大人的实力果然不同寻常，魔力量比女神大人还多不说，魔力恢复速度也快得惊人，损失这么多魔力，换做神明少说得花大几千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菲娅大人每次却只花一两天就恢复到顶峰，精灵不愧是第三代生命，从结构上就优于前辈。”
“我是外乡人，所以才这样特殊，普通精灵哪有这么多魔力。”
这既是谦虚的说法，也是在阐述事实，事实就是，不论人类还是精灵，都没有出现过第十位阶的人。
天使挑起眉毛，神色十分意外。
“也是。”
“奉承话先放一边，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蜜米儿找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见她？我不是质问你，只是想知道理由。”
这不是菲娅真正想问的东西，真正想问的在后面。
天使食指抵着下巴，满脸困扰。
“这个……总感觉应付她会很麻烦，所以才没有理她。虽然我没有和那个龙皇女说过多少话，但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她的过去。她的父亲是被神明召唤消失的吧？如果她要我把她的父亲还给她，我没办法给她满意答案，到时候说不定会反目成仇。”
“那你知不知道她的父亲在哪？不会把她的父亲当成燃料，塞进世界树核心了吧？”
“不知道。”
天使的回答极为老实，眼中看不见一点撒谎痕迹。
菲娅松开围在脖子上的披肩，眉头紧皱。
“不知道？你是神明的使者，怎么会不知道。我打听过龙落之地的历史，若干年前统治龙落之地的神明是龙神，而这位龙神被后来的女神打败，不明去向。这里的女神是你的女神，龙神其实是被你们当作燃料维持世界树结界，是这样吧？”
“也许有这回事，但我的确不知道。我是女神大人创造出的使者，我了解的情报要靠女神大人灌输，如果女神大人没有告诉我，我自然不清楚当年发生的事。先不说龙神是不是被拿来当燃料，首先我连龙神是谁都不知道，至于龙皇女的父亲有没有被女神大人利用，我也不得而知，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世界树核心从诞生到现在只有五个月。”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菲娅盯着天使的眼睛，然而天使既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表现出怯懦，只是一脸无辜。
眼睛里没有撒谎痕迹。
但仅仅根据眼神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撒谎，未免太愚蠢。
“即使菲娅大人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喏，树枝我找来了，快点注入魔力吧，天知道结界能撑到什么时候。”
似乎想起什么，用藤蔓卷起一捆树枝的天使瞥向克蕾雅，故作不在意地说。
“而且解除克蕾雅小姐的诅咒也很重要，可以的话我希望克蕾雅小姐能和菲娅大人一起给世界树核心注入魔力，那样女神大人苏醒的速度会更快。”
“不必，克蕾雅的魔力用一点少一点，我一个人来就足够。”
“也对，我多嘴了。”
没有反驳，天使将捡到的湿润树枝堆在菲娅身边，以藤蔓形成木屋，十分默契的，克蕾雅将木柴搭好后点燃，菲娅则把戴着毛绒绒手套的手搭在树根上注入魔力，在只有木柴噼啪作响的木屋中，澎湃的魔力悄然扩散。
◇
当菲娅找到蜜米儿时，已经是格纳自决的第三天。
要说的是，这不是菲娅不想关心蜜米儿，而是不敢去关心。虽然蜜米儿讨厌格纳，但不可否认，格纳在蜜米儿心中占据重要地位。倘若格纳是为了私欲背叛巨龙族，蜜米儿即使遭受打击，也不会太伤心，而格纳偏偏是为了蜜米儿走上极端。诚然，不论格纳加入永恒之火的目的是什么，与恶魔为伍伤害同胞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可这件事对蜜米儿这个站在被保护者立场的人来说，明显会产生不同想法。
自责和羞愧在所难免，即使一辈子都背负罪恶感，认为是自己害死格纳也不稀奇，在这种时候去关心蜜米儿，和乘虚而入没有区别——过去自己没有意识到，所以总会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站出去，然而现在自己已经明白，如果当晚就去安慰蜜米儿，蜜米儿肯定会把自己当成心灵支柱，一个不好就会令自己陷入囹圄。
在知道可能出现这种结局以后还去冒险，难免有乘人之危的嫌疑。
实际上如果不是了解了内情的克蕾雅在后面推波助澜，说菲娅应该站在朋友的立场去安慰蜜米儿，让她尽快振作起来，菲娅都想拖到一周以后再找蜜米儿。她对付永恒之火是为了打消格纳趾高气昂的气焰，现在格纳已死，也就不用那么认真的对付永恒之火。
再者菲娅也有别的打算。
蜜米儿急需一个成熟起来的契机，格纳的死正是让她成熟起来的机会，这时候放着蜜米儿不管，哪怕会让蜜米儿痛苦一段时间，对蜜米儿的成长也没有坏处。菲娅并不反对格纳的观点——蜜米儿需要看见支持她的人因为她的天真死去，才可以意识到她不能那样天真。
当然，这个考验对蜜米儿可能有点太残忍。
但愿蜜米儿可以成熟起来，那样格纳才不算白费功夫。
想着这样的事，停在蜜米儿门前的菲娅恢复正色，轻轻叩响蜜米儿房门。
“蜜米儿，是我。”
“进来吧。”
蜜米儿的声音里听不出疲惫，似乎已经调整好状态。
菲娅扭动门把，进入房间。
蜜米儿的卧室依旧干净，似乎是刚起床没多久，床上的粉色被褥还没叠好，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苹果香气，暖炉的存在让整间屋子都充满暖意，热得让菲娅想脱掉外套。
“随便找个位置坐吧，我刚起来没一会儿，得准备准备才能出门。”
正面对镜子整理仪容的蜜米儿转过身，朝菲娅递出笑容。
乍一看没什么，但蜜米儿憔悴的脸色已经暴露她其实没有表面那样坚强。
这不是让我乘人之危吗……
应该让克蕾雅安慰蜜米儿，说不定还能修复两人的关系。
心里抱怨，坐在椅子上的菲娅望向穿衣镜，语气里有一丝试探。
“格纳的事情解决了？”
“还不算完。”正在整理头发的蜜米儿动作一顿，“他只说了加入永恒之火的目的，既没交代永恒之火的大本营在哪，也没说永恒之火的实力分布，可以说什么忙也没帮上。”
“别这么说，光是排除内奸我们就前进一大步。”
“唔……”蜜米儿动作一顿，她面对镜子，手指一圈圈的缠绕起银色发丝，“这件事不仅对我，对下面的人打击也很大，从没有人想过巨龙里会出现奸细，不论议政厅的五龙还是巴奈特，这两天都在彻查军队里可能与永恒之火勾结的人……虽然我觉得没必要就是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蜜米儿知道格纳背叛的原因不是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她人，其他巨龙几乎不可能复刻格纳的行为。
此外要说的是，因为前天晚上是菲娅向议政厅五龙解释发生了什么，而菲娅为了避免蜜米儿被众人责怪，刻意隐瞒了格纳背叛的真相，只透露了毁灭性灾难是格纳的背叛所致，所以时至今日议政厅五龙也不知道内情。
可以的话，菲娅希望蜜米儿也被蒙在鼓里，正如她对格纳说的，怪物要从始至终都是怪物，这样对大家都好，可惜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蜜米儿已经知道一切。
“巨龙的高层出现内奸，不把整个体制里的人检查一遍是不可能的吧，西博那边呢？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比起失去至亲，他更为格纳的背叛自责，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找我谢罪。无论如何这件事的影响都太恶劣，最近一段时间军队都会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吧，格纳原本就有统帅军队的责任，这下一大批人都要被彻查。”
“那你呢？”
菲娅把问题抛回重点。
蜜米儿对着镜子抿了抿嘴，似乎想自嘲的笑，但最终连自嘲的笑都没能挤出来。
脸色太憔悴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我是龙皇，格纳可以一死了之，我不行，即便是隐退，也得等所有人搬到世界树大陆以后再谈。总之格纳的背叛我有很大一部分责任，虽然菲娅替我隐瞒这部分真相，但这件事迟早要公之于众，等大家都安全以后，我会找时间向大家说明。首先是我监督不力，没有察觉到奸细就在身边，其次我的独断专行是让一切走向现在这个结局的起因，倘若我能多听进格纳的话，多关注他的变化，就不会变成这般无可挽回的结果。”
不。
菲娅在心中否定。
如果是以前，自己会觉得蜜米儿能意识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但现在显然不够。
蜜米儿的分析看似很理性，实则没说到重点。她在意的是“如果能多听进格纳的建议就不会有这回事”，而非“如果她能更成熟一些，不去固执地讨好每一个人就不会有这回事”，二者看似相似，实则大不相同，蜜米儿还在纠结为什么没能听取每人的意见。
这样格纳就白死了。
这家伙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蜜米儿应该没这么愚钝才是。
心中咋舌，菲娅沉默片刻，平静说道。
“蜜米儿，过来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