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两种直面
第五十一章 两种直面
无尽黑暗如同蛞蝓般沿着四肢爬满全身，湿黏又冰冷的触感令人一阵皱眉，乃至皮肤都浮起一片鸡皮疙瘩，发自内心的厌恶让人恨不得立刻起身将它们甩掉。
嗓子像烧红的烟囱一样干哑生疼。
疼痛理应是活着的实感，自己能感受到，说明自己没有死。
意识在充斥全身的不适中苏醒，拉维梅塔沉入意识之海深处的灵魂缓缓浮起。明明是发生在意识层面的东西，她却能感觉到托动自己上浮的力量，她尝试着睁开眼，映入眼前的画面却是波光粼粼，透过海面折射进海底的阳光，蓝色的透明海水不断在眼前流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拉维梅塔甚至连自己吐出的向上浮动的泡泡都能看清。
恐怕连冰青色的长发都已经在海水中肆意铺开，以自己的姿色，阳光透过海面照在皮肤上的明暗变化，还有此刻的“堕落”姿态，拍出来少说能拿个大奖。
拉维梅塔在心中揶揄，这不是她对自己的死毫无感想，而是她现在无法驱使自己的四肢，只能苦中作乐。
真奇怪，自己明明没有去过真正的大海。
恐怕是卡莉斯塔的记忆。
不对……如果是卡莉斯塔那个世界的大海，人类应该无法在没有护具的情况下在海底睁眼，所以这大概是自己看了卡莉斯塔的记忆后，大脑自己重组出的景象，因为自己在混沌之海中可以睁开双眼，大脑就觉得在真正的海洋里也能睁开眼。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被杀了吗？
包裹全身的湿冷以及嗓子干哑到快冒烟的不适令她格外难受，她想张开嘴对海水大口畅饮，可身体并不受她控制，只能看“解渴”的水求而不得。
无奈之下她只好回忆生前的事。
自己在最后都没有为了保命而把意识从肉体中抽出，如此一来莫尔大师与精灵神意识的复合体就是想同化自己也无门，现在意识没有消散，恐怕是他们在自己临死前救了自己一命，试图带回那个伟大的意志面前，让伟大的意志吞噬自己的意识。
该死，就不能想点办法走出这个困境吗？或者说要死就早点死，不要有这种让自己清醒着的、被羞辱的过程。一旦自己消失不见，就没有人可以阻止多菲莉娅，而多菲莉娅势必会因为越发强大的力量把世界撑破，按照惯例，世界会在破碎后的某个时刻突然回归到没有任何生物生存的原点，如同把放完的磁带倒回去重头再放一遍一样，一切事物的轨迹再度从零开始。
正因为自己保留了过去的记忆，所以清楚死亡并不代表终结，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当然，这也是苦中作乐，可以的话谁也不希望失去多菲莉娅发生异变的机会，可现实是她已经失去这次机会。
“的。”
愤怒让拉维梅塔忍不住爆了一句卡莉斯塔世界里的粗口。
异变的多菲莉娅就在眼前，自己一旦成功，不仅世界会得到拯救，这个世界的生灵也会活下来，然而身为救世主的自己却被生活在此世的生灵所杀，荒诞至极。
他们迟早会为他们的自私付出代价。
拉维梅塔憎恶到额头青筋暴露，她实在想看见多菲莉娅摧毁世界时莫尔大师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及回过神来后的凄厉惨叫，如果能见到他大声哭喊着为当初杀了自己的行为后悔就更加美妙，只可惜如今的自己看不见那一幕。
太可惜了。
不过，这算是自己有史以来头一次真心认为多菲莉娅亲切？
阳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照进拉维梅塔眼睛，刺激得拉维梅塔不得不闭上半梦半醒的双眼，或许是光线充足带来的错觉，沉在水底的拉维梅塔觉得自己身体暖和了一些，只有喉咙依旧干到发痛。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自己已经肩负不起救世主的重任，是不是也可以直面本心，抛弃责任以及过去的怨恨，好好评价一下现在的多菲莉娅？
在这个瞬间，拉维梅塔觉得如果自己能勾起嘴角，一定会勾起嘴角发出自嘲的笑，身为宿敌，居然忍不住觉得对方是个好人，实在是一种幽默。
然而除了轻浮这一点，她的确是好人就是了，也不怪她能吸引那么多让自己都心生嫉妒的美少女。
倘若不是自己钻进卡莉斯塔的身体，卡莉斯塔大概也会跨过性别障碍，倾心于多菲莉娅。
毕竟卡莉斯塔的性格很普通，普通的希望有很多钱，普通的希望能出人头地，以及普通的希望能找到一个温柔又体贴，浪漫又帅气的男性。除了不是男人，多菲莉娅完美符合她的要求，而多菲莉娅的优点大到完全可以弥补不是男性的问题。
说到底这个世界解决男女之别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性别根本不是障碍，更别说多菲莉娅还是拥有魔涌的精灵。
“呃……”
意识到这，拉维梅塔心中的愧疚更深一分。
也许自己应该先从卡莉斯塔的意识中出来，随便附身在一个人身上，然后再前往混沌之海深处，那样还能成就卡莉斯塔的一段良缘。
下个世界再补偿她吧。
放弃思考，拉维梅塔闭上双眼，她不再尝试控制四肢，完全放松下来，任由意识缓缓脱离肉体。
然后——
“咳咳咳！！！”
气管里极为强烈的不适感令她大声咳嗽，由于躺着的姿势难以用力，她索性从床上坐起，一只手捂着嘴用力咳嗽。
嗯？
不对劲。
她意识到问题所在。
自己刚才不还在海底吗？怎么现在能动弹不说，还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尽管身体仍在咳嗽，但拉维梅塔已经可以用意识操纵身体行动，她一边咳一边努力睁开眼睛环视周围，接着表情怪异起来，强烈的不真实感令她呆愣在原地。
她躺在一间燃烧着木柴取暖的木屋里。
她连忙摸索床沿，感受布匹划过指缝的细腻触感，然后又深深吸气，捕捉空气的味道，这间木质小屋似乎很久没有使用过，屋子里飘荡着淡淡的灰尘与霉味。
但大概是壁炉正在燃烧的缘故，还夹杂了一股苹果木被点燃后的好闻芳香。不论盖在身上的蓬松棉被，还是壁炉中噼啪作响的木柴，都在向她诉说她既没有死，也没有沉入混沌之海，而是在世界树大陆的某间屋子内。触觉、嗅觉以及视觉的三种反馈无不在庆贺，她处在现实世界，她还活着，可以继续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多彩。
不可能吧。
世界倒退回原点了？
可即使是倒退回原点，自己也应该从一朵花开始，而非现在拥有人类外形，更别说出现在木屋里。
“你醒了。”
突兀的，拉维梅塔另一侧响起菲娅的声音，惊讶万分的拉维梅塔连忙看过去，此时菲娅正双手抱胸，背靠在墙壁上。
由于小小的木屋里只有壁炉照明，因此站在远离壁炉方向的菲娅光线格外昏暗，加上墨色长发遮挡，拉维梅塔根本看不见菲娅藏在阴影里的表情。
如同冷酷的杀手。
不带感情的声音让人想起那个冰冷的多菲莉娅，拉维梅塔不禁不寒而栗。其一是对多菲莉娅这个存在发自内心的恐惧，其二则是菲娅出现在这，说明很可能是菲娅击败莫尔大师把她带回来，这意味着菲娅一直在跟踪她，她暴露了。
拉维梅塔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答，她浑身僵硬到像灌了铅一样难以移动，嘴巴则如同金鱼一开一合，过了半天才挤出生硬笑容，附和地赔笑。
“啊……啊啊……”
“先喝点水吧。”
依旧是缺乏感情起伏的语调，菲娅从床头拿起水壶为拉维梅塔倒了杯水递给后者，拉维梅塔愣了半天，一直没有伸手。
可以说是拉维梅塔缺乏那个胆量，也可以说成瞬间涌入大脑的信息量太大，让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总之拉维梅塔只是呆愣着，半天都没有动。
菲娅只好又补了一句，这次她多了一些怜悯似的可悲感情。
“我听你声音哑了才问你要不要喝水，不喝就算了。”
说着，菲娅把水杯放到床头，拉维梅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早已干到冒烟，口渴令她全然无法将注意力从水杯上抽走，然而她又害怕菲娅突然发难，因此她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窥探菲娅，一边讪讪地把手伸向床头，最后将水杯端到面前，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拉维梅塔感觉自己瞬间活过来，半温的水极大缓解喉咙犹如刀割的疼痛，她正想对菲娅道谢，可又想起之前肚子上被开了个大洞，于是赶紧低下头望向肚子——身体被白色棉被遮挡，拉维梅塔只好赶忙把手伸进被子，也就在此时，菲娅的声音再度从一旁传来。
“不用检查，已经完全恢复了。”
“呃……”
哈啊？
拉维梅塔心中咯噔一声。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怕拉维梅塔再怎么希望事情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也已经到最糟糕的地步——是菲娅救她回来，菲娅知道了她的秘密。
“呃……”
拉维梅塔先是露出一瞬间的惊恐，她瞪圆双眼，身体也颤了颤，嘴唇嗡动，似乎想为自己辩解，可话还没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这么做只会让自己变的狼狈而丑陋。她像认命了那般，脊背和肩膀一同耷拉下去，表情渐渐苦涩，脑袋低垂，撇着嘴，有气无力地询问。
“你都知道了？”
屋子里依旧回荡着好闻的苹果木香气，木柴噼啪作响的声音也格外好听，只是现在的拉维梅塔已经不觉得它们美妙，相反，只感到刺耳，尤其是噼啪作响的声音，好像在催促她赶紧交代。
菲娅漠然地搬过椅子坐到床头。
“差不多，我早就想找你摊牌，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前天晚上准备找你，你却一头扎进混沌之海，我抱着你到底想干什么的主意一直跟着你，却没想到你能蠢到那种地步。你是主宰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