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无端猜测 踏入森林
傍晚时分,山谷间飘起了雾。
位于伍德沃德之森西北处,雄鹿镇以南六公里,雾气弥漫的河摊上,有橘色的火光偶尔晃动,临近黄昏的时候,河的那边隐隐有传来人声、角马的嘶鸣,裹着黑色甲胄的少女跪趴在河边,捧起一簇清澈的水,「咕嘟咕嘟」喝下几口。
漆黑的渡鸦在天空盘旋,发出粗劣嘶哑的鸣叫声。
少女的身后,四名驭兽的修士高举火把,沉闷的脚蹄踏在碎石堆,一名年轻的修士也下了兽背,朝河边走去,骑着俊白角马的年长司铎将羊皮纸地图摊开在眼前,看了片刻,说道:“过了这个山谷,我们就要进入森林里了。”
“司铎大人,这天就要黑了,伍德沃德之森地势复杂,遗迹的位置又在森林深处,我们这时候进去,如果迷路了怎么办?”
另一名修士坦言顾虑:“是否先在这里放出玛法之光,等森林内部有了回应,再考虑下一步动作?”
“绝对不行。”杰弗里司铎断然拒绝,蹙眉将地图收了起来,“如果不小心惊动了异端的那个老头子,将安斯艾尔大主教的位置提前暴露,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只能冒险一试了,我们没时间再犹豫。”
那修士闻言,想了一会儿:“那就放出白鸟来确保方向的正确吧。”
“也不行,白鸟的光芒太显眼,尤其是在黑夜,这等于明着在提醒他们我们的位置。那两条东洲来的野狗嗅觉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在希尔维嘉小姐接近遗迹之前,我们要避免一切与那条老狗正面交锋的可能性。”
年轻的修士面露难色:“可这样一来…”
“没事的,交给我吧。”
蓦然间,林籁泉韵的嗓音自一侧传来。
司铎与修士转过头去,看见黑甲少女自河岸边走过来,精致的小脸沾着未干的水渍,手也湿漉漉的,她一面甩着水,一面对这边说道:“我的渡鸦,可以辨认方向。”
说完,伸出纤细的食指,朝着天空指去。
“嘎——”
光影斑驳的暮色里,再次传来鸦鸟的嘶鸣。
三人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高空中有颗黑色的小点,正从山脊那头自视线里接近,速度快的惊人,隔很远就能听到风声,不出两三秒的时间,那颗点就已经化作展翅翱翔的巨大乌鸦,「呼啦啦」地落在少女的肩膀。
“佩佩——”
渡鸦鸟喙大张,吐出难听的人言,脑袋稍稍偏去一边,猩红的瞳眸眨也不眨,朝修士们这边盯着。
“乖…”
少女伸出手,轻轻去顺它背上的羽毛,眼中泛起一丝温柔。
“傻瓜!”
那鸟接着又嘶鸣一声,居然骂起了人,少女眼中的柔色顷刻褪去,「咚」地一下敲在它的脑袋:“你才傻瓜!”
渡鸦不满,张开翅膀扑腾起来,长长的鸟喙在少女手背上啄了两下,头摆回去,又叫:“骗子——”
“闭嘴。”
少女没好气的说道。
但她没有再敲渡鸦的脑袋。
那边的修士们看着这奇怪的一幕,都有些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显然眼前的这只渡鸦很不正常,它的体型很大,比寻常他们见到过的传信渡鸦至少要大上两圈不止,而且看上去非常聪明,让年长的司铎恍惚间生出「这只鸟十分人性化」的错觉,他感到那双猩红的瞳眸里是蕴含着感情的,更重要的是,他怀疑渡鸦的那声「骗子」,是在对着他们说。
不过那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杰弗里司铎抛在脑后,那太荒谬了,只是一只渡鸦而已。
“希尔维嘉小姐…”
司铎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您是说这只渡鸦…它具有辨识方向的能力?啊,我不是在质疑您,但据我所知,信鸟只是因其归巢的属性被人类饲养利用,才能在两个地方来回传输消息,可我们现在…我是说,您要怎么让它搞清楚我们去哪?”
“告诉它,就好。”少女不以为意。
她没再理肩膀上的那只黑鸟,举步走到角马兽前,轻轻一跃跨上兽背,巨兽打了个响鼻,少女便用手摸摸它脖颈的毛,少顷,见司铎不再说话,便皱眉询问:“所以。那个舞女的,位置是?”
“……”
杰弗里司铎其实不怎么愿意相信一只信鸟。
但转念一想,希尔维嘉小姐这样的人物,即便年纪很小,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总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伍德沃德之森深处,从这边看大约是偏西一点的方向,我们先前在那里找到一片古树林,古树大多都已枯死,有不少腐朽的树屋坐落在梢梢末末,年代久远到不可考据,应该是千多年前的神临时代,那些传说中妖精们的聚落…”
男人皱眉思索,还想说的再详细一些,比如土色啊气味啊等等细节,却看到少女在那边已经拍了拍渡鸦的翅膀:“听见了没?”
“嘎——”
渡鸦再次嘶鸣,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去吧蠢鸟,飞快点。”
少女的话音一落,那只大黑鸟便重新张开双翅,「呼」地一声飞走了。
杰弗里司铎愣了半晌,忍不住惊愕道:“就…这样?”
“就这样。”
少女点了点头:“你们好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既然时间紧迫,那就快一点,别耽搁。”
这时去河边取水的修士刚刚回来,他还不清楚这边的情况,蓦然听到教宗骑士大人说要出发,一边将水袋挂在鞍具的铁钩上,一边向杰弗里司铎递去不解的眼神:“我们这就走吗?不和其他人联络了?”
杰弗里司铎脸色阴晴不定。
他在犹豫,心里觉得那小女孩无论是方法还是态度都过于儿戏,指望一只鸟听几句话就能寻到地方,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可她的样子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那可是教宗大人都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唯一有可能消灭恶魔的孩子,她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不可能在这时候乱来吧。
更重要的是,男人陡然间意识到另一件事情。
他想了想,开口问了:“那只渡鸦,它能听的懂人话?”
“它可不止,能听懂人话。”
少女看着他,浅浅一笑。
明媚的笑容,让三十三岁,有妻有女的杰弗里司铎,心中都为之荡起涟漪。
男人沉默着,最终点了点头。
他随即回首,勒紧缰绳,身下的角马长声嘶鸣,前蹄高抬,他在兽背厉声喝道:“我们走!”
踏踏,踏踏,踏踏…
兽蹄踏响,奔腾着,自山谷间扬起尘埃,疾驰而过。
杰弗里司铎一骑当先,三名修士分别在他身侧,我跑在最后面的位置,身体微伏,小手紧抓着缰绳,静听耳畔掠过的风,眼睛不禁眯起来,望着前面那道宽厚的背影。
尽管他刚才已经很用心的在掩饰,但那一瞬间脸色微妙的变化,还是被我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在撒谎。
又或者,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看出来了,一如先前在帐篷里的时候,可是我不会再问他任何事,那没有用,只会让本就严峻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他虽然有事情在瞒我,但我并不会因此就认为他是坏人——这个男人,是打从心底憎恨着那些异端,为了不让民众受到波及,为了不再死更多的人,他迫切想要阻止所谓的恶魔破除封印,并为此在努力,拼命着。
经过这一路上的交流,试探,这点我同样看的出来。
只是…
他的上级,恐怕未必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和觉悟吧。
不久之前,我去到山的临时露宿地,确认了村里的人都没事,松过一口气后,在莱恩逼逼叨叨的过程中,沉下心来,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从得知莫斯里海岸溃败的消息,临行前贝亚德在王城对我所说的话,到抵达西尔加亚,却并未直奔战场,反而先来到伍德沃德之森,随即又发现南境涝灾严重,粮草紧缺异常,一场暴雨摧毁了无数西尔加亚子民的田园,导致西尔加亚经济一片萧条,泱泱种植业大国,竟是连行军粮都凑不出来了。
无奈之下,教会第一骑士团仅仅一千五百骑士仓促赶往战场,同样是由于暴雨的原因,行军的路途异常艰辛,许多原定的线路都因为积水或塌方不能走了,我们因此耗费掉比预想多了很多的时间,耗费掉更多的粮草。
而那场几乎快要覆盖整个西尔加亚南境的暴雨,在我们打算离开沉默之堡的那一晚,它及时的停了下来。
再后来,我看到信仰团施展神迹,降雨灭火。第一骑士军团抵达亚雷提恩城外,然而却为时已晚,第三骑士团几乎全灭,战士们从容就义,慷慨赴死,我们夺回了城,安吉尔即刻下令,斩了币行的几名负责人,紧接着贝亚德莫名失踪。
而我展转一圈,最终又被那个可以传送的神之遗物送回到了这里。
再来,就是直面异端,直面小丑。
小丑对我说过的,奇怪的话——他似乎对我所拥有的能力感到意外和惊讶。
可如果根据教会的说法,小丑是为数不多当年跟着大恶魔的真理之门元老级成员,他并非议员,却杀过至少两名议员,这样的人至今还没被内部处理,还能负责这次的大行动,想必在真理之门地位非常高。
那么,他不清楚那个实验的几率有多小?
小丑在察觉到我的混沌之力以后,紧接着表现出来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很意外,他对我说「原来如此,这股令人憎恶的力量,就是你的秘密」,而不是「原来是你,你竟然活着,实验竟然真的成功了」,类似这样的话。
很明显,他并不知道我的混沌之力是怎么来的,他对此很吃惊,并且表现出了浓厚的感兴趣——他以为我是拥有深渊力量的人类,他说我是「扭曲的,可悲的生命」。
在小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战斗正处于最激烈的阶段,我当时下意识的选择忽略了他的态度,忽略了异教徒言语背后的意义,但那些话语刺痛了我,被我记在心里,直到又回去小村子,到了山涧,我在莱恩的那间小木棚里,慢慢想清楚了这些事。
小丑不知道「实验」。
不仅仅是他不知道,似乎连那个舞姬都不像是很清楚的样子。那个女人同样察觉到了混沌之力的气息,但她只是试探性的问过我「怎么回事」,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便没有再深究了。
丹尼尔推测,那个舞姬在真理之门的地位比小丑还要高,她有可能和前首领「大恶魔」关系密切,西尔加亚的行动几乎是她一手策划。假如实验真的是异教徒所为,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在察觉到混沌之力的第一时间,应该会做出些什么,或者会再多说点什么。
然而她没有再多说。
所以我想,她或许对此也是不清楚的,至少知道的并不多,不足以让她做出「这里可能有人是深渊,可能是实验体」这样的推断。
她不清楚。
小丑也不清楚。
如此耗费人力和资源的庞大「实验项目」,真理之门目前出现过的议员、首领级人物,居然没有一个人清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间「诊所」并不属于异教徒。
安吉尔在骗我。
在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间,我蓦然联想到当时传送过来的那个地下监牢,阴暗的石壁,腐朽的气味,隐约的惨叫,那里的环境,隐约和伊琉什曾经用幻灭为我制造过的环境,那条阴森可怖的走廊,竟是那般相像。
最重要的一点,那地方正好位于伍德沃德之森西面,那是我曾经「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地方。
想清楚这一点的瞬间,我寒毛都炸起来了。
不可能的…
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那太过于玄幻,以至于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教会搞那种实验做什么?吃饱了撑的吗,从各种意义上都讲不通,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即使内部斗争再激烈,也不可能演变到需要研究莫名其妙的力量来让某一方获取最终胜利。
没必要。
更没道理。
这只是我胡乱的猜想,我打从心底不愿相信这件事情,然而「怀疑」一旦产生,人就会在发生某些事情的时候,忍不住会朝心中怀疑的方向联想,控制不住。
从湖水里苏醒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
谁会监视我?
真理之门不可能。
那个舞女,她要么趁机杀了我,要么就在看到我展现出混沌之力以后,做出一些别的什么举动,总之她会行动,绝不会躲在一旁偷看,并在我发现之际,选择什么也不做,悄无声息的逃走。
她不会,所以那个老仆也不会。
我在过来的路上问了司铎,知道了那个时候,舞姬和老仆其实已经歼灭教会在森林外围驻守的大军,踏进森林寻找巨龙之乡了,村里人说在前一天黄昏看到金光,应该是交战时神迹绽放的光芒。
所以那不可能是她们。
而她们不会,小丑就更不会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真理之门到现在,到这里,就只剩下舞姬和老仆两个人。
那么,到底是谁在监视我呢?
是谁,在看到我的混沌之力以后,什么也没做就逃走了——那当然不可能是恰巧路过的人,有什么路人能逃过我的感知,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
那一定是个身手了得的人,至少比雷克特要强,而我猜他离开之后,可能是向去什么人,汇报了什么事情,比如我的苏醒。
接着,这几个修士就出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些不愿意再去深想。
舞姬对我说过的话,她托老仆对我说的话,以及小丑对我说过的话,他临死前的莫名其妙的回答,我都不愿意再去深想了,异端的话不可轻信。
可是…
我还要怎么继续相信教会,相信安吉尔呢?
他在对我撒谎。
他们很多的人,都对我撒谎了。
此时此刻,在意识到这些事情以后,我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那未必是恶意吧…
我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些谎言未必是恶意,可能有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或者不能知道的原因。
安吉尔对我很好。
即使在事情已经严重到这样的程度,丹尼尔,奥利维亚,卡尔,他们临死前放声悲鸣,尽管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异端带着血珠,就要开启龙乡,放出那头所谓「真正的恶魔」了。
尽管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太多忠贞的战士。
可安吉尔还是迟迟未能出现。
但我还是想相信他。
或许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因为现在还不能撕破脸皮。
恶魔将至,我还需要教会不留余力的支持,让他们告诉我怎么做,才能避免灾难的发生,怎么做才能救下那些还活着的,无辜的平民,怎么做才能让村里的人,让克莱尔奶奶不会被卷进这场残酷的信仰之战里。
所以至少…
在消灭异端,消灭恶魔之前,我什么都不会问了。
无论是谁,想把我怎么样,只要能救下这里的人,我都不会问了。
…………
踏踏,踏踏,踏踏…
奔腾的角马自山谷飞驰而出,前方的视线豁然开朗,昏黄的日光洒下,照亮远处旷野古木参天、如**大海一般,熟悉的森林。
“嘎——”
黑色的渡鸦自森林上空折返,在头顶展翅盘旋数圈,向着西南的方向再次掠去。
“跟上它!”
我在后方发出命令,修士们回首一瞥,默默点头,随即将身子压的更低,铁蹄飞踏,不久,五道身影在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的晖映下,没入漫无边际的茫茫林海。
情人节特别篇
公历1187年7月6日。
秩序王城,克里斯特王立学院。
“好热啊…”
走在林荫道路的高瘦女孩好像小狗狗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炎炎烈日自西面照过来,透过树梢洒在地上,斜阳的余晖已泛起昏黄,却还是像蒸笼一样,空气的温度闷的人简直透不过气。
“你别再喊叫了莎拉,算我求你。”
跟在莎拉身后的索菲亚忍不住埋怨,她同样在流汗,脸色潮红,湿漉漉的发丝都贴在额头了,此时怀里抱着本书,对着莎拉的背影使劲儿翻白眼:“真是的,你不说也就算了,越说越让人觉得热…这该死的鬼天气,还要不要人活嘛!”
走在前面的莎拉听到索菲亚的话,贼兮兮的眨眨眼睛,突然就来了精神,蹦着跳着转过身,对索菲亚做起鬼脸来:“我就要说,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女孩一面说,一面张开双臂,作势要给索菲亚一个盛夏酷热的熊抱,吓的索菲亚慌忙退后,对扑上来的莎拉猛踢一脚:“走开死变态!你去抱男人啊!”
“不我就要抱你…”
“该死的庶民…”
“我其实喜欢女人来着。”
“滚滚滚,别恶心我。”
“嘿嘿~吃我爱的抱抱!”
两个俊俏的女孩在边上打闹,吸引了无数路过的目光,默默走在最后的黛西也看着她们在笑,名叫佩伊洛的小小少女揉着额头,许是为吵闹吸引过来的目光而感到头疼,忍不住加快脚步,从两人身旁经过的同时,小声嘟囔道:“别闹了,都看我们呢…”
“看就看呗!”
莎拉不以为意,张牙舞爪再次扑向索菲亚:“看我不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办了你这个傲慢的女人!”
“有毛病啊!”
索菲亚怒急反击,抓着书本朝莎拉脑袋上拍,莎拉也不甘示弱,顶着头上的痛击,抬手去揉索菲亚的头发,用力之过分,让索菲亚原本顺滑的金丝眨眼成了糟乱的爆炸头,女孩气的牙痒痒,也顾不得什么贵族的矜持了,丢掉书,抓过莎拉的手,张嘴就咬。
“啊!啊!疼疼疼疼疼…”莎拉马上求饶,“你这个疯女人快松嘴,我错了我错了!”
然而索菲亚怒气上来,岂是两句「我错了」就能平息了事的,反而咬的更狠,白森森的牙齿齐齐陷进手背,哈喇子都顺着流了下来,看的莎拉那叫一个恶心,左手急切的去挠对方咯吱窝:“你以为你是佩伊洛,见什么都咬啊!”
“关我屁事。”
躺着也中枪的少女翻了翻白眼,心中觉得气闷,忍不住又说:“你们打架,就打架,能不能别,拐弯抹角损我?”
但那两人已经听不到少女在说什么了,她们开始见招拆招,用尽一切手段去挠对方痒痒,身体像蛇一样扭来扭去,一会儿惊怒一会儿哈哈大笑,索菲亚在笑的过程中松了嘴,慢慢觉得挠对方不过,便又去揉莎拉的头发,伸手掐她的脸。
炎炎夏日,女孩的衣着都很清凉,衣袖裙子也都不长,索菲亚甚至还穿着领口很宽能看到锁骨的宫廷裙,几番扭打之后,裙领歪了,裙子变得皱巴,莎拉穿的更凉快,此时半截小蛮腰都露了出来,周围看到这一幕的男学员们眼睛都瞪直了,吓的黛西赶紧上前拦她们:“别闹了,别闹了,要走光了…”
两人这才停手。
喘着粗气,一面相互瞪眼,一面匆忙整理衣服,经过这么一闹,她们当然觉得更热,脸颊皆是绯红,汗水沾衣,蓦然发现男学员们都不走了,就站在路边看,莎拉便指着怒骂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少女掐架啊!”
“没见过——”有人笑嘻嘻的喊道。
也有人大声说:“见过,但是没见过锡兰湖畔有名的1504掐架啊!”
1504作为王立学院几乎是最出名的女生宿舍,住在里面的四名女孩美的各有千秋,莎拉的活泼,可爱的娃娃脸,她的男孩子气,笑起来好看的酒窝;索菲亚的高傲,臭脾气,和女王陛下一样的发色,偶尔的傲娇,偶尔的毒舌;黛西的胸,胸,胸,还有胸。
以及那个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睛的佩伊洛小妖精。
这四位在学院里广为人知的美少女,经常会成为男学员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更经常成为他们夜晚释放美好青春的幻想对象,取向正常的男生们都希望能和她们交上朋友,白天是朋友,最好夜晚也是朋友。
他们想了解女孩的生活,了解她们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喜欢什么,想和她们说说话,想和她们变得熟络,但这份幸运,大多数人都不曾拥有过,更多的时候,他们也只能远远的看着,却不想今天能在这里看到她们嬉闹的一面,心中颇感意外的同时,自然都是想多看一会儿的。
“怎么停下来了?你们继续啊!黛西,黛西一起上!”
有认识的男学员在远处煽风点火,举起拳头在头顶晃了晃:“带球撞她!干倒贾思琳家族那个嚣张的女人,我会为你呐喊助威的!”
“哈哈哈哈——”
男学员的这番话引来哄笑,黛西低下头,双臂环抱在胸口,脸红的像熟透的果子,索菲亚眼睛一瞪,准备追过去揍他,那人见势不妙,「哧溜」一下钻进人群,马上就跑的没影了。
“真丢人。”
个子最矮,脑袋扣着遮阳帽,只是俏生生站在一旁,却能引来最多目光的那个少女,她看着头发乱糟糟的莎拉和索菲亚,忍不住将帽檐又向下压了压,低头催促:“我们快走吧…”
说完转身就走,小步伐飞快,黛西先跟了上去,莎拉和索菲亚又瞪了会儿眼睛,也快步追过去了。
“我一会儿还有个晚宴要出席,礼服都备好了,回宿舍换了就打算走的,现在盘好的头发乱成这样,莎拉让我怎么办嘛!”
走出很远,脱离了牲口们的视线,索菲亚却还在生气,她心里愤愤不平,转身又踢了莎拉一脚:“你怎么精力这么旺盛,没男人疼你啊!”
“切。”
莎拉拍拍腿,不屑与她再动手:“说的你好像有似的。”
“呵,莎拉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不知道追我的男生能从学院门口一直排到宿舍楼底下吗?”
“那又怎样,我比你的少吗?”
“你那些都是学院里的小屁孩,怎么能跟我比,庶民就是庶民,休想让那些能随意进出王宫的优质男多看你哪怕一眼。”
“呸!肤浅至极的女人,你对爱情的衡量标准就只有金钱和名誉,我祝愿你父亲明天就逼你嫁给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头子。”
“怎么,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开始人身攻击了?”
“不是你先开始人身攻击我?而且非要比这个,我们谁能比得过前面的那个小不点?”莎拉向走在前面的佩伊洛努努嘴巴。
然后索菲亚就不说话了。
“谁是小不点?”
小不点回头抗议:“莎拉,撕了你的嘴哦。”
“我挠你痒痒。”
“……”
小不点扭头不搭理她了。
四个女孩沿着小路朝前面的宿舍塔楼走,过不久,索菲亚将散乱的头发稍稍理顺,忽然失笑:“真是的,我们在干什么啊…”
“对哦。”
莎拉耸耸肩:“我们在干什么?”
“今天是圣布伦节啊。”
“是啊…”
“圣布仑节啊。”黛西有些憧憬。
圣布仑节。
相传在八百年前,教会与统治阶级正处于水火不容的阶段,有个叫做圣布仑的教徒被人污蔑入牢,在牢狱中,他以坦诚之心打动了典狱长的女儿,他们相互爱慕,并得到典狱长女儿的照顾,统治阶级因此叛了他死刑。
在临刑之前,圣布仑给典狱长的女儿写了一封很长的遗书,表明他是无罪的,表明他光明磊落的心迹和对典狱长女儿深深眷恋,那封信据说现在还陈列在圣城的纪念馆里。
公历278年7月6日,圣布仑被处死,后世的教会为了纪念圣布仑为正义、为纯洁的爱牺牲自己,将行刑的这一天定为「圣布伦节」,又叫情人节。
今天是情人节,是成双成对之人的尽情浪漫、到处秀恩爱的日子。
“难怪学院里到处都是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
莎拉轻叹一口气:“哎,怎么突然感觉我们都好可怜。”
女孩伸出手指,从佩伊洛开始,一个一个朝她们点去。
“一,二,三…四。”
她最后指在了自己的鼻子:“四个没汉子的女人,像四条没人要的流浪小狗狗,耷拉着脑袋,走在炎热的夏天,内心却是冷冰冰的。啊,她们在说话了,你听:汪汪汪。”
“噗嗤——”
黛西没心没肺的笑了。
“黛西啊,这个时候是不能笑出来的。”莎拉翻了白眼。
“对不起…呼呼…实在是,很好笑…呼呼呼…”
黛西笑的停不下来。
“你笑的我有些想哭啊。”
莎拉心情烦躁,转过头看向索菲亚:“你是不是晚上有约?你敢说是就从1504搬出去。”
“啊哈哈。”
索菲亚干笑两声,然后面无表情:“没有。”
“哎…”
莎拉又叹气了:“你说我们这么优秀的女人,为什么圣布伦节就没有人约呢?”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索菲亚出声纠正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佩伊洛的背影:“是我们优秀,不是你,搞清楚一点。”
“啧。”莎拉闻言咂舌,双手背在脑后,“都是没人疼的寂寞女人,我们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呵。”
索菲亚不想理她。
过一会儿,莎拉又快步上前,走到佩伊洛的身边,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嗳,你晚上做什么?”
少女歪头想了想。
“看书。”
莎拉顿时眉开眼笑:“嚯,我就知道你也没人约。”
“她是没人敢约。”索菲亚在后面插嘴。
“都是一样嘛。”
莎拉不以为意,揽着少女肩膀的手又紧了紧,将脑袋凑过去,说道:“要我说,你也别看什么书了,我们干脆翻墙出去玩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喝小酒不好吗?去你家里也行啊,索菲亚都还没去过呢,今儿这情人节,就我们四个一起过了,怎么样?”
至于黛西她都不用确认,肯定像往常一样,下了课就老老实实呆在宿舍,哪也不去,有时候连她们都叫不出来,更别说哪个臭男人。
莎拉目含期待,望着少女,却被摇头拒绝:“不,我明早有课。”
少女将搂着自己的胳膊推开:“别靠我这么近,热死了。”
“有课就翘掉嘛!”
莎拉并不气馁,继续诱惑:“我知道居里街有家特别好吃的甜品铺,蜂蜜蛋糕奶油蛋糕,甜甜圈啊什么的都有,我带你去吃?”
这句话说出口,少女的表情明显纠结起来。
“可是…”
小小的可人儿秀眉轻蹙,咬着指甲犹犹豫豫:“我之前…才请过,一天半的假…”
“没关系,加上明早正好凑两天。”
“莎拉你自己想去就去,不要带坏别人。”
“索菲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四个女孩穿过小路草坪,从无数对情侣的身边经过,来到锡兰湖畔塔楼前,少女还没有答应莎拉的提议,她还在纠结,莎拉继续言语诱惑,暮然间,看到塔楼下面停着一辆角马车。
那是辆相当豪华的角马车。
精致的宫廷式车厢,镶着宝石的华丽轮毂,两头俊白的角马踩着铁蹄嘶鸣,着装严谨、管家打扮的车夫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许许多多的学员正在不远处围观议论,他们目含好奇,但更多的则是敬畏。
因为这辆角马车,大家几乎都知道是谁的。
大抵也知道是来接谁的。
女孩们脚步一顿。
“喂喂,真的假的…”
莎拉有些傻眼,那辆角马车正好停在宿舍楼的门前,她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了。
“那是女王陛下的角马车啊,她本人在车厢里吗?”
“佩伊洛,是来接你的吧。”
索菲亚也有些震惊,怎么女王陛下跑进学院里来接她,上次这么做的还是教会的圣女大人,难不成今天也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不对啊,她完全没听到什么风声。
“呃…”
小小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脸有些红。
“可能,是的吧…”
她似乎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的样子,但那个管家却已经看到了她,小跑着过来了,到少女面前轻轻鞠躬:“佩伊洛小姐,主人邀您共进晚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您如果没有别的事,请现在就随我上车吧?”
那管家说完,索菲亚看见佩伊洛的脸更红了,她像个鸵鸟,将头慢慢埋了下去:“为、为什么呀…我、我晚上还要,看书呢…”
女王陛下邀她共进晚餐,她竟然拒绝,而且给出的理由是:我要学习。
索菲亚整个人都惊了。
为什么?
她脸红什么?
她把头埋下去,像个羞羞答答的老处女,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这又是在干什么?
啊?
索菲亚满头问号。
那管家闻言,露出些许苦笑:“佩伊洛小姐,您就不要让我难做了,否则等主人下了车亲自请您,回头我这边就不好交代咯…”
话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
“哦…”
少女喏喏应了一声。
索菲亚看到她在背后绞成一团的手指。
在学院相处的日子久了,她知道这个女孩的一些小小习惯,下意识的动作,比如思考的时候喜欢咬指甲,紧张的时候就会绞手指,越紧张绞的就越凶,现在手指都有点发白了。
“那,我去和她…说清楚…”
少女绞着手指回头,看了一眼舍友,嗫喏着道:“你们,等下我…我、我得过去…过去说一下…就回来…”
说完,便垂着脑袋,迈着磨磨蹭蹭的小步子,「吧嗒吧嗒」朝角马车去了。到了跟前,车帘被里面的人掀起一角,有只手拉了她进去。
莎拉,索菲亚,黛西,她们愣愣的看着。
不久车厢里传来的动静,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柔软羸弱,听上去近乎哀求,很明显是佩伊洛的,而另一个声音则强势清冷,话语间没什么商量的余地,莎拉猜,那大抵是女王陛下的声音。
她们在说什么听不清楚,在做什么更是不知道。
但车厢却一直在轻晃,晃的让人大惑不解,莫名其妙。
围观的人群吵吵嚷嚷,1504的三名女孩就站在塔楼门口的不远处看着,等着,一直到管家挥动长鞭,巨兽长嘶扬蹄,轮毂「咯吱咯吱」转动起来,女王陛下华丽的车厢自无数人热切的视线里,缓慢驶离道路。
名叫佩伊洛的小小少女,她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去一下就回来。
她被女王陛下带走了。
许久,等再也看不到车厢的影子,莎拉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挠着蓬乱的头发,迟疑道:“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索菲亚摇摇头:“不清楚。”
“搞什么啊,不是说让我们等她吗,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谁知道。”
“那她待会还回来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
“…佩伊洛丢下我们了。”
娃娃脸的女孩喃喃说着,表情忽然变得气恼:“佩伊洛她丢下了我们,和女王陛下去过节了,没意气的家伙。”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但索菲亚望着莎拉的脸,觉得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算了,我们不管她。”
莎拉有些意兴阑珊,本来还盘算着去佩伊洛家里闹腾一番,这下愿望落空,佩伊洛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忽然就觉得特别没劲,也不再喊着要出去过节,想了想,转头问索菲亚:“你晚上还回来吗?”
说话的语气,像是没抱什么期望。
索菲亚眨眨眼睛。
她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因为晚宴少不了喝酒,喝完酒还有舞会,舞会上再继续喝酒,索菲亚的酒量算不上很好,她估计到时候自己会微醺,微醺的时候她要睡家里的软床,不然第二天早上会头疼。
然而看着莎拉那副失落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对她点头了。
“我回来。”
“咦?真的吗?”
娃娃脸女孩呆了呆,忽然又高兴起来:“那太好了,晚上我们都在宿舍吧,哪都不去,黛西我们一会儿去买点吃的,零食啊什么的…再弄个大蛋糕!我先回去收拾桌子,到时候点几根蜡烛,就算没有男生,今晚也要浪漫的过!”
“好。”
黛西笑着应了。
索菲亚则轻轻咂舌:“你们折腾吧,莎拉你待会先给我把头发弄好,不然这个样子怎么去晚宴…”
“没问题,交给我!”
“算了,我还是让黛西弄吧,你毛手毛脚的…”
“开什么玩笑!你就放心吧我盘的可好了,保证今晚你就是宴会上最靓的那个崽…”
“行不行啊你…”
“索菲亚,莎拉盘的很好的,反倒我不怎么会弄…”
“你看,黛西也这么说…相信我啦!”
“好吧好吧,信你一次…”
“嘿嘿~”
“可别给我搞砸了啊…”
三个女孩一面说话,一面向塔楼走去。
盛夏骄阳似火,霞光穿透暮霭洒下来,将女孩们塔下的影子拉长了,在身后相互交错。
特别篇·二
王立学院布满白色蔷薇的外墙,在落日下矗立着。
高耸的大门伴随着铁链声「轰隆隆隆」打开,华丽的宫廷角马车悠悠驶出,着装严谨的管家在前面哼着小曲,车厢里,明眸皓齿的少女气呼呼瞪着眼睛。
“维姬。”
少女柔顺的披肩长发略显蓬乱,脸色泛出稍许异样的绯红,丹唇粉面正竭力呲起超凶的表情,却因为那副略显稚嫩、楚楚可人的小模样,凶起来也就只能让人联想到受惊发怒的小奶猫,除了可爱,半分威慑力也没有。
以至于坐在她对面的金发女人眼帘都不抬一下,把少女的怒火当作空气,以慵懒的坐姿靠着座椅,举着像是契约或者合约的羊皮卷,细眉轻蹙,看的很认真。
与少女的气质截然相反,这个女人尽管也拥有倾城之姿,金色的长发盘于头顶,眼眉低垂,容颜微敛,只是匆匆一瞥,不必看清全貌,首先便会被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吸引住,待真正看清了她的样子,想必任何心智健全的男人,都将再也挪不开眼睛。
与此同时,倘若再被她那双冷寂的丹凤眼盯着,那么不论男女,不论出身高贵或低微,几乎任何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避其锋芒,俯首屈膝,或以称臣子。
她像一只不怒自威的孤傲雄狮,即使安静的坐在那里,收敛一切气魄,也不禁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接近,不敢放肆。
在这硕大的王城里,有资格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发脾气的,大抵也只有坐在对面的那只小猫咪了。
“维多利亚!”
猫儿一般的少女见那头狮子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于是怒火更甚,小手「啪」的一拍座椅,站起来就想夺她手里的羊皮卷:“你抬头,看我!”
名为维多利亚的女王反应迅速,身子一晃躲过少女伸来的手,将羊皮卷高高举过头顶,低垂的眼帘抬起来,眨了眨灿金的眼眸。
“这是与瓦伦帝国的重要合约,你不要闹,别把它撕坏了,乖乖坐在那里,听话。”
威严的狮子,声线难得煦柔。
少女见她终于舍得搭理自己,目的得逞便乖乖坐回去了,小嘴巴撅起来,表情不忿。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漂亮的眼眸里,盈盈含着委屈。
“我怎么样了。”
女王陛下饶有兴趣的反问。
“今天,今天是…圣布仑节…你…你进到,学院找我…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我舍友,都在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少女说着,偏过头去不看她,手指绞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小,耳根子都红了。
“是这样的。”女王陛下淡声说道。
她将羊皮卷放在一旁,翘起了腿:“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你不能那样…你还在那里…对我…对我…”
少女结巴的厉害,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红晕已经蔓延到脖颈了。
“对你怎么样?”
维多利亚身子稍稍前倾,继续追问她。
女王陛下心情似乎不错,大抵又觉得少女此时的样子很是有趣,嘴角不可察觉地勾了起来,灿金的瞳眸里闪过一丝揶揄。
“哎呀!”
少女偷偷朝这边瞟了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眼神,看到她眼中的戏弄,一下子就恼了:“你烦死了,每次都这样,就可过分了,万一、万一那时候,你那样…抱过来…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嘛!”
“我只是不想让你逃走。”
“可是、那你也不能…”
“今天是圣布仑节,我推掉了很多事情,只是想安静的和你一起享用晚餐。”
“唔…”
听到这样的话,少女便气鼓鼓的,不再出声了,但还是赌气扭头不理她,对此女王陛下也并不在意,她的目的达到了,那个小傻瓜气一气,很快就会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
过了一会儿,少女忍不住又嘟囔:“我、我本来晚上,要看书的…”
“看书是最缺乏效率的学习方式。”女王陛下随口回应。
长大以后,她几乎从来都不看书。
对于脑袋转的很快,思维非常敏捷的人来说,老老实实、一行一行的从文字里慢慢汲取知识,这样的方式简直算得上是一种煎熬。
“啧。”
但少女显然并不认同她的说法,有些轻蔑的咂了咂嘴巴,吸一口气,小脸认真,看模样是打算和女王陛下理论一番了。
可维多利亚不想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浪费时间,她马上出声岔开话题:“来的时候,我让保利诺先去了宿舍找你,他回来和我说,1504的门口堆着很多鲜花和礼物,大部分都是送你的。我想了想,以你的名义,都丢给管理员了。”
说完,抬眼瞅她。
“…好吧。”
对于这种事,少女的态度是无所谓的。
于是女王陛下瞅了她一会儿,便又拿起羊皮卷,继续看了起来。
少女这时才想起来,她刚才听到维多利亚说那是瓦伦帝国的重要合约,歪着脑袋思考片刻,确认了这件事自己并不知情,便开口询问:“这是,什么合约?”
“与皇宫那边的合约。”
维多利亚头也不抬,淡声回应:“切利尔斯城的防御筑建工事即将开展,而瓦伦帝国在这方面技术薄弱,所以需要伊森贝尔的国防建筑师,以及大量物资和劳工的支持,加强城壁,构建战争堡垒,以抵御来势汹汹的山特尔军。”
“……”
少女呆了呆,旋即睁大眼睛。
“你…”
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手指着对面的女王陛下,嘴巴微张,有些说不出话,心里复杂的情绪在下一秒全部化为委屈,嘴巴一瘪,眼睛马上就红了。
“你,你帮他们…你怎么…”
“你怎么这样…”
面对少女伤心的质问,维多利亚还是没有抬头。
女王陛下想先把合约看完,与此同时给少女一些独自思考的时间,看看她能不能自己把这些问题想明白,结果没多久,蓦然听见小声的抽泣,微微一怔,手里的合约就看不下去了。
“所有防御工事的图纸,我会同时为山特尔堡送去一份。”
女王陛下心中失笑,同时还有点烦,聪慧如她,本是绝不愿意解释这些事情的,聪明的人为什么只喜欢和更聪明的人对话,因为你不必花费心思把一件事说的清清楚楚,往往只是一提,对方顷刻就能会意,这样的沟通方式是轻松的,能节约大量的时间,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以往若是有谁在她面前,三句话说不清楚一件事情,维多利亚就会让他滚出去,换个人过来说,她自己也是这样,若是说出的话有谁没能听懂,也一样得滚出去,换个人来听,绝不多做解释,那太浪费时间了。
骄傲的女王不怕任何人误解自己,蠢人的误解于她而言没有意义,但唯独眼前的少女不行,她没想明白,伤心的哭了,维多利亚就心疼,就不得不耐着性子,好好解释。
“这个合约我不签,他们也会退求其次找别人签,防御工事总是要筑起来的,战争在少部分人眼中其实是巨大的机会和财富,总有人愿意为这样的机会和财富以身犯险,甚至那样的人也许就在你我身边。”
“所以我必须把合约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每一项条款都亲自审核,不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直到所有的城墙堡垒全部完工,切利尔斯城对伊森贝尔方支付过相应的报酬、抵押物,等山特尔军真的打过去时,他们就会发现,所谓能抵御十万大军的战争堡垒,其实只是充满着无数设计缺陷的空中阁楼,而那些设计缺陷,你的父亲,斯卡利杰大公早就一清二楚。”
“……”
少女的嘴巴张成「o」形。
她早就不哭了,在维多利亚话说道一半时,她就已经搞清楚了女王陛下的阴险盘算,在心中大呼「好厉害」的同时,忍不住开心起来,破涕为笑,那笑容马上敛了去,因为这样很没有面子。
“维姬,谢谢你。”
少女内心自然很清楚,女王陛下不惜大费周章搞这种卑鄙事儿,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
她因此道了谢,然而女王陛下却反应冷淡,没怎么理她。
见此少女便有些心慌,小手伸过去,在她腿上轻轻一推:“对不起嘛…”
“你不相信我。”
女王陛下开口说话了,声音越发清冷,像是在生气。
“我、我没有…”
“你觉得我会帮助你父亲的敌人?”
“呃,不是…”
“你在十分钟之前,很大声的叫我维多利亚。”
“维、维姬…”
她怎么还记仇啊…
少女有些慌乱的想着。
“对不起嘛,我、我误会了…”
“不要对我道歉,也不要对我道谢,我不喜欢。”
“…好。”
少女小心翼翼的点头。
这时候的小小教宗骑士,对金发佳人的态度,早已变得柔软而嗫喏,再也生不起一丝丝的恼怒了。
过了会儿,她暮然像是想起什么:“啊,那如果,到时候、我父亲围城,皇宫那边,付不出钱了,如果他们赖账,怎么办?”
少女面露担忧。
但女王陛下却是笑了。
“不怕。”她说。
“我会和你父亲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假如这场战争消耗巨大,连你父亲到那时也支付不出,那就先把之前的欠款一笔勾销吧。当然,这或许还不够…”
她顿了顿。
淡淡的瞳眸里,忽然闪过小女孩般的狡黠。
“届时,我就会带着你一起,正式会见凯瑟琳夫人一次。”
“…?”
少女愣了愣。
一秒,两秒…
五六秒钟过去,等她暮然明白过来女王陛下话里的意思,嘴巴再次张成「o」形,精致的小脸「腾」的一下,红到仿佛要起烟了。
“你…”
她以为这女人在第五层,没想到这波她在大气层。
“脸都不要…”
“臭流氓…”
小小的少女不禁去想,假如事情真的如她所料,到了那个时候,她和维多利亚一起见母亲时,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态,露出怎样的表情。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不如干脆就去向神明祈祷,希望父亲那时候还有足够的金币来填补窟窿。
特别篇·三
薄暮自城市的那头逐渐消落。
黄昏的气息还未完全褪去,但夜晚已然将至,两轮弯月朦朦胧胧的轮廓映照在暗淡的天空,红色的鸟在云层下方滑翔,偶尔飞入城市的深处,在一栋栋繁华的建筑群间轻盈掠过。
绿树、草坪、矗立的高塔敲响鸣钟,王城的居民们穿梭在人头攒动的街道,各种卖甜点吃食的摊铺在道路旁支了起来,路灯一盏盏被点亮。
“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宽阔的大街边上,又或者是狭窄的巷子里,半大的孩子三五成群,跑着跳着,笑着闹着,陆续返回家中,小街尽头的花坊早已门庭若市,馥郁满溢,道路旁边,年轻的小伙单膝跪地,为面前裙衣飘飘、惊喜交集的女人,献上一束鲜艳的捧花。
车轮辘辘,铁蹄踏响,靡丽的角马车驶过热闹非凡的街道,驶过拥挤的花坊门口,驶过孩童们翘首远望的目光,它自街道的那头远去,不久,来到金碧辉煌的王宫,在宽敞的宫前广场停下。
车帘掀动,袅袅婷婷的少女迫不及待,小跳下车厢,眼含期待,举目四望。
“维姬,我们吃什么呀~”
少女的身后,伊森贝尔年轻的王拒绝车夫的服侍,提着裙摆自己从车厢走下来,她没有直接回答少女的问题,淡淡看了一眼女孩雀跃的小模样,嘴角不可察觉地勾勒出弧度。
“跟我来吧。”
女王陛下说道,她架起手臂,少女看到了,很自觉地过去挽住,两人在车夫恭敬的施礼中,在广场无数人投来的目光里,举步向宫殿大门迈去。
“维姬,你今天、没带卫兵呢。”
“今天不要那么多人。”
“哦…我们要在,王宫里吃吗?”
“嗯。”
“吃什么呀。”
“吃饭。”
“什么饭呀。”
“晚饭。”
伊森贝尔王宫的宴会大厅就在一楼,今晚这里似乎正在举办晚宴,大厅里觥筹交错,语笑喧阗,美妙的曲乐悠然回响,少女挽着女王陛下,下意识地就要朝那边走,然而就感到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
“我们不去那边。”
女王陛下带着她穿过走廊,沿着盘旋的阶梯上到宫殿三楼,有迎面遇上的人纷纷行礼退避,女王不怎么在意,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冷着一张脸,与挽着她臂弯的少女穿过三楼繁盛的空中花园,来到尽头的一处凉亭,才停下脚步。
这间凉亭,看着与原来三号宅邸的凉亭隐隐有几分相似,此时凉亭外正端立着几名女佣,看起来早已等候多时,少女在女佣里看到熟悉的面孔,笑着打声招呼。
“沙尔曼~”
“女王陛下,小姐。”
名叫沙尔曼的女佣长与身后的女佣们齐齐鞠躬行礼,等陛下和少女在凉亭坐下来,她便开始吩咐人去做事情。
在凉亭内部的摇椅上坐下后,少女显得有些不大安分,这里瞧瞧,那边看看,小手拍一拍面前的大理石桌,小屁屁扭一扭,琼鼻微皱,轻轻一嗅。
“好香啊!”
石桌上没什么都没摆,少女是指空气里满溢而出的花香。
整个凉亭所处的位置几乎是在空中花园的最深处,四面环簇着五彩斑斓的花从,红的如火,白的似雪,还有粉红,白红,水晶一样的紫色…有的花开了,有的只是骨朵,少女认识其中一些,更多的她叫不上名字,她只知道这些花簇里蔷薇是最多的。
就好像三号宅邸一样,蔷薇的藤曼一直从花园蔓延出去,顺着雕秀的大理石栏杆攀爬而下,像飞流的瀑布,几乎铺满整面楼墙。
楼墙下面也是花园,少女记得她在维多利亚诞辰宴的那晚曾经路过那里,当时看到就觉得惊艳,如今再从上方俯瞰,一窥花园的全貌,心中越发欢喜,忍不住站起来,走出凉亭扒在栏杆边,探出头,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维姬!”
“嗯。”
“这是你说的,小时候,总照顾的,庭院花园吗?”
“是。”
身后传来女王陛下淡淡的回应,女佣端来酒盘,为她斟上沁人的美酒,维多利亚端着高脚杯起身,向少女走去。
“照顾谈不上,绝大多数工作还是仆人们在做,只是那面墙…”
她走到少女身旁,伏在栏杆上,抿下一口红酒,芊芊玉指伸出,指向楼下花园侧面的一小面围墙。
“那面花墙,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哦…”
少女点头。
维多利亚接着又指向远处一片碧汪汪的绿地:“那里,原先本是蜜果树园,后来那些树都枯死了,就做成草坪。”
“…嗯。”
少女的鼻音有些闷闷的。
“再远一些,就是我以前的寝宫。”
女王陛下这次指向了更远的地方,少女循着看去,那是宫殿很靠后的位置了,似乎坐落着几间相比皇宫来说有些矮的楼宇,从这边隐隐只能看到漂亮的尖顶,其他地方都被围墙挡住。
“父王死后,我几乎不在那里住。现在母亲也不在了,繁忙的时候,我偶尔又会回去那边休息。”
那一会儿我想去你寝宫看看!
这句话在少女嘴边打了个转,最终没敢说出来。
不久,女佣们陆续端着食物送过来了,满目的珍馐一上桌,少女便再也挪不开眼睛,「噔噔噔」的跑回凉亭坐下,沙尔曼点燃了石桌上的两排烛火,夜幕刚落,烛光星星跳跃,映入少女亮闪闪的眼眸。
居然还有甜甜圈!
她连刀叉也顾不得拿,一眼就看中摆在桌子最中央的一大盘甜甜圈,也不讲什么餐桌礼仪,伸手抓起一个,恶狠狠朝嘴里塞,脸颊鼓鼓的咀嚼。
女王陛下这时也坐了下来,杯中的酒空了,女佣便要上前去斟,但她却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于是沙尔曼带着她们默默退下。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少女已经吃掉了四个甜甜圈,她正在消灭第五个,一边吃,一边伸手把近处的一大杯布丁拉了过去。
那副大快朵颐、完全不顾形象的吃相,尽管早已习惯,但还是看的维多利亚直皱眉头。
“斯卡利杰大公在帝国北境威望素著,其夫人凯瑟琳据说也是霞姿月韵,冬之月家族百年树人,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呼呼…”
少女听了,也不觉得丢人,鼓着嘴巴抬头憨笑。
她随即看到女王陛下并没有动刀叉,只是坐在那里小口喝酒,愣了愣,视线向满桌美食扫过去,蓦然发现好像全都是她喜爱的甜食。
于是赶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你怎么…”
维多利亚不吃甜食,她是食草动物,只喜欢吃没什么味道的蔬菜,少女当然记得这个,于是她不好意思再吃了,忍不住埋怨起来。
“哎呀,这你怎么吃嘛…”
“我不饿。”
女王陛下淡淡回应,眼眸里没有情绪。
“那可不行…”
少女望着满满一大桌美食,有些发愁的蹙起眉头。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满桌的甜食而蹙眉头。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弄这么多甜食,我又…我又吃不完…你…你没必要…这样…”
少女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因为她看到维多利亚在听见她说「我又吃不完」时,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少女觉得女王陛下有在讥讽自己。
于是她更不好意思吃了。
“维姬…”
“怎么了。”
“你…你吃一个,甜甜圈?”
“不吃。”
“那、那你不能,不吃晚餐啊…”
“没关系。”
“你叫厨房,再做些菜吧?”
“御厨都在为一楼大厅的宴会准备餐点,我已经让沙尔曼走了。”
维多利亚顿了顿:“我看着你吃就好。”
“……”
少女有些羞涩。
她其实想说你这样看着我还要我怎么吃,她脸皮没厚到那种程度,可面对维多利亚直勾勾的目光,看着她又给自己倒酒,还不吃东西,心里忽然又觉得生气,话到嘴边就成了:“喝喝喝,就知道喝酒,我不许你看我!”
埋怨过后,她蓦然站起来:“厨房在哪,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女王陛下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你等等。”
少女撂下一句话,匆匆跑走了,但不久又折回来,从盘子里抓起一个甜甜圈,想了想,又抓起一个,叼在嘴里,瞪了维多利亚一眼,「噔噔噔噔」再次跑远。
等她真正离开,维多利亚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她抬头望着夜幕逐渐亮起的明星,朱唇微启,轻笑出声。
“呵,也不想想有哪个御厨敢把我丢在这里…”
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里晕开,冁然明亮。
“真是个傻瓜。”
许久之后,少女端着两份热乎乎的菜肴回来了。
一盘炒素三鲜,一大碗鲜蛋羹,「咚咚」两声摆在女王陛下面前,她揉了揉鼻子,将鼻尖沾上的黑灰揉开了,但少女并不自知。
她心里稍稍有些忐忑,因为厨具有限,蛋羹做出来后卖相很不好看,稀的像糊糊,炒素三鲜也因为食材和佐料的限制,做出来的味道并不能让她满意,于是便不敢多说,不敢多去看维多利亚的表情,将盘子和碗放下,就悻悻转身坐了回去,低垂着头,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
“这是什么。”
维多利亚拿起勺子,舀一勺蛋羹,放在鼻子前闻一闻,随后点头:“这是蛋。”
说着,吃了下去。
少女嗫喏着看她。
“…味道还不错。”
女王陛下在品尝过之后,给出了「还不错」的评价,又吃下一口,问道:“你是怎么把蛋液做成布丁的?放了什么东西吗。”
“没、没什么…”
少女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再吃吃看,那个。”
她指了指炒素三鲜,为了照顾维多利亚的饮食习惯,这盘菜她只倒了最低限度的油,但其实没能把握好,有些糊了,少女把烧糊的菜藏在了盘子最底下,并诚信希望维多利亚发现不了,也尝不出来,不然肯定一顿嘲笑。
然而女王陛下在第一口的时候就吃出来了。
尊贵如她,以往吃的自然都是玉馔珍馐,有伊森贝尔最好的厨师——比如沙尔曼——为她悉心规划三餐饮食,每一餐所采用的食材都是顶级,因为素菜味淡,口味也越显精致,稍有不适就会让人换掉,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失败料理的味道。
“很好吃。”
但她却抬起头,对少女如此说道。
“嘿嘿~”
少女便开心的笑了。
“下次,我提前做好、准备,味道还会,好可多可多。”
“嗯。”
女王陛下轻轻点头。
她看着少女笑靥如花的模样,一丝暖流逐渐淌进心涧,抬起手,用餐布擦掉少女鼻子上黑灰,在少女发呆的时候,捏一下她软乎乎的脸蛋。
“快吃吧。”
这顿晚餐,两人都把属于各自的食物吃光了。
特别篇·四
桂殿兰宫之外,是星月交辉的天幕,灯火辉煌的夜城。
女王陛下喝了不少的酒,差不多一瓶都被她喝光了,喝到最后剩下不多的时候,少女就开始阻拦了,抱着酒瓶不让她再继续喝下去,女王陛下随口说了酒已经醒过,假如在三小时内没有喝完,那酒就不能再喝了,很浪费。
少女想了好久,为了不浪费,最终只得皱着眉头,帮她分担了一点点的量。
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的量,等少女从王宫里出来,醉的路都走不直了。
女王陛下扶着她上了角马车,少女面色潮红,软趴趴靠在座椅上,醉眼迷离像是要滴出水来,她将头靠在维多利亚的肩膀,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雅香,迷迷糊糊,小声呢喃着。
“维姬…”
“我在。”
“你把我…灌缀了…”
“是你把自己灌醉了。”
“你骗人…你怂恿我…喝酒…就是…故意的…别以为…我傻不拉几…不知道…”
“你可以不喝。”
“我不喝…你、你就会喝…”
少女软糯的絮语,像是粘牙的糖果,甜甜腻腻。
“反正…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听你的…”
“我们回去吧。”
女王陛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去,哪里…回去…你,是不是…想对我…做什么、坏系…”
“不会。”
“真的吗?”
“嗯。”
“那,你保证…不会…”
“我保证。”
“…那你送我、回学院吧…我明天,有课的…不去,老师训我…”
“好。”
维多利亚摸摸她的脑袋:“你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嗯…”
迷迷糊糊的少女合上眼帘,手箍住女王陛下的腰,箍的不算紧,脑袋在她的肩上蹭一蹭,兀自找到舒适的姿势,便呼吸均匀,一动不动了。但她并没有真的睡着,待察觉到车厢逐渐驶动,蓦然又睁开了眼睛。
“维姬…”
“怎么了?”
“你不能,骗我哦…”
少女有些不放心的强调。
“嗯,我不骗你。”
维多利亚语气淡然,回答迅速而笃定。听到这样的话,少女便「嘿嘿」一笑,靠着她,又重新把眼睛合上了。
角马车一路颠簸而去。
车厢里,已经陷入睡梦中的少女似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小身板不停扭动,手紧紧抓着女王陛下的衣襟,偶尔轻蹙眉头,发出「咿咿呀呀」的梦呓。
维多利亚一直轻轻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将腰板挺的笔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如此,便能让少女睡的更安稳些。
车厢之外,尽是繁华喧闹的夜。
少女的睡梦并未能持续多久,待到隐隐察觉角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的酒也稍微醒了一点,虽然头还是很晕,眼睛看不清楚东西,意识却是没那么模糊了。
她被维多利亚扶着下了车厢,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揉一揉眼睛,恍恍惚惚站立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黑暗中路灯的火光昏昏黄黄,少女胡里胡涂的跟着维多利亚走出几步,等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她猛然一个激灵,终于明白了问题到底出自哪里。
少女仰着脑袋,她看到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的,并非想象中学院的高墙,而是自家宅邸刚刚建成不久,雕栏玉砌的石雕门柱、墨黑的铁艺栅栏门,以及门牌上隐隐泛着光泽,「维洛园」的大气字样。
然后少女就呆住了。
“维、维姬…”
她发觉自己的声线已经开始颤抖,脸蛋很僵,手脚发凉,腿发软迈不动步子。那绝不是因为喝醉了酒的原因,事实上在看清楚了这里是哪的时候,少女那点儿残存的醉意,早就一下子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震惊,羞涩,慌张,恼火,愤怒——维多利亚在看她——害怕,非常害怕,怕到不行。
少女的心思在短短不到两秒的时间里,经历了过山车一样剧烈的起伏变化。
“你骗我——!”
她大喊一声,趁着女王陛下被喊声震慑,因发懵而疏忽的一瞬间,撒丫子就跑!一面跑,一面气急败坏又委屈地大叫:“你说了!不骗我——”
小小的少女,在这一霎那仿佛找回了一年前从骑士剑下逃命的感觉,她像那时一样使出吃奶的力气,小短腿抡圆了,像离弦的箭矢,“嗖——”地窜过寂静的街,只是眨眼的时间,便将自家宅邸远远甩在了后面。
噗通!噗通!
少女心跳的很快,她现在慌到胸口发闷。
一想到维多利亚又把自己骗回宅邸里,想要对她再做坏事情,少女就有点腿发软,因为那样的坏事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一旦被那个女人抓住机会,她几乎就会变得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对方摆布,想挣扎都没有力气。
少女心想,绝对绝对不要再让上次的事情发生了,她要在对方施展出手段以前拼命的逃,逃离那个流氓的魔爪。
这是少女所能做出的,最后的挣扎了。
她很害怕。
害怕到还没出街巷就直接踏起月步。
嘣——
脚下碎石飞溅,娇小的身躯高高越起,横跨两条街道,在夜空划出一道并不优美的弧线,「咚」的一声摔落在楼顶,脚下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倒地,一连滚出去好几圈才停下来,停下后马上又挣扎爬起。
狗吠在夜晚的灯火下响起来,隐约间,少女听到有人在屋檐下大声叫喊,似乎是看到她了,但此时此刻,少女顾不得那些,她踉跄着站起身,只觉得醉意再次上涌,脑袋里天旋地转,恶心的有点想吐。
快跑…
别让她抓住…
少女在心中不住催促自己,可腿却软的厉害,有点不听使唤,强撑着精神,踩出第二个月步,裙摆「呼啦」作响,「砰」的跃上对面宅邸的屋檐,踩着瓦砾摇摇晃晃走出两步,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拄着膝盖想要休息,结果还没来得及喘气,蓦然听到后方传来凌冽的风声。
是维多利亚…
她飞过来了!
少女登时被吓的魂飞魄散。
她想再踏一次月步,然而还未使力,眼睛已经开始冒起了星星,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落脚处在哪里,于是只得艰难跃下屋檐,落入小巷,差点摔倒,强打起精神,沿着巷子一路小跑,跑出不远便被一道墙拦住。
气喘吁吁的少女回过头,下一刻,金发的女王飘然而至,一把将她抱住。
“啊!你——”
少女的身体被拥入温暖的怀抱,她绷紧了一瞬间,随后挣扎起来。
“你跑什么!”
女王陛下抱她很紧,略带训斥的话语,带着温热的吐息,就在她耳边传来:“你差点就从屋顶摔下去了。”
“我、我害怕…”
“你怕什么,你只是回家了,有什么可怕的?”
“你、你骗我…我要…回宿舍…”
“我不会对你怎样。”
维多利亚紧紧抱着少女不放,有些担心醉酒的她再一次跃上屋顶,然后在晕晕乎乎的过程中摔伤自己——尽管她很清楚,少女的炼体之力强的简直非比寻常。
“你喝醉了,在宿舍我不放心。”女王陛下淡声说道,她快速钳住少女不断扑腾的两只小手,将手腕死死压在身侧,不让她再乱动了。
“我…”
“别动,听话。”
“维姬…”
少女嗫喏着声线,逐渐安静下来。
其实她若想真的脱身,像女王陛下这样的金枝玉叶、细胳膊细腿,是完全拗不过她的。倘若真的奋力挣扎,力道把握不好,说不定能直接扭断这女人的腰。
少女怕会伤到对方,加上维多利亚吐在耳边的气息,让她的脸颊开始滚烫,身上没了力气,心中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一阵阵袭来,顺势就软在女王陛下的怀里,乖乖的不再动了。
咻——
蓦然间,远处的夜空掠起了尖啸声。
那声音刺耳异常,少女被吓了一大跳,身体猛颤,在紧张中「啊」的轻叫,下意识地循声抬头。
嘣!
漫天金灿灿的华光,在王城晕染如墨的夜色里,像花开般骤然绽放。
“开始了啊。”
女王陛下松开了少女的手腕,一手拦在她的腰间,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背部。
咻——
嘣!
咻——
嘣!
一道,两道,三道,无数的金光自北面的楼宇间徐徐升空、炸响,流光溢彩的金芒与辉月交织,将苍茫夜幕染成一片辉煌,城市在这一刻沸腾了,燥热的欢呼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起,声如海浪。
这是…
少女看的有些痴了。
这是烟花…不,是神迹…
“每一年的圣布仑节,王城的主教与修士都会在夜晚向天空施展神迹。”
察觉到少女逐渐放松下来,维多利亚搂着她腰肢的手臂紧了紧,像是怕少女再一次跑了去:“这是为了悼念死在八百年前在那场无谓的争端里的神职者们,但在后世,人们往往将它看作是浪漫的象征…很漂亮,不是吗。”
“…嗯。”
少女糯糯应着。
这个世界也有漂亮的烟花啊,她想。
然后象征性地扭一扭身体:“你放开我,好热…”
“我本打算和你在露台一起观看的。”
昏暗的小巷被光晕照亮,女王陛下绝美的脸庞看上去竟有些难言的落寞,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可惜了…”
“……”
察觉到维多利亚的情绪,少女下意识的就想道歉:“对不…”
但话未说完,风声骤起。
她察觉到自己双脚陡然离地。
“啊!”
毫无心理准备的少女忍不住一声惊呼,酒精让她的脑瓜越来越迷糊,在这一刻她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自己其实也会飞的事实,吓得用手环抱住女王陛下的脖子,乖乖缩在她的怀抱里,闻着她身上沁人心脾、安心的味道,在呼啸的风声中飘离地面,冉冉升上夜空。
嘣!
嘣!
嘣——
璀璨的金光,在少女明亮的瞳眸里,映出绚烂的光芒。
她刚才说,想和我一起看这个…
原来她只是想看这个…
望着无数在天空炸开的流金花朵,少女蓦然间心生愧疚。
“维姬…”
她想把刚才未能说出口的道歉在此时说出来,可只是叫了一声名字,嘴巴便被冰凉凉的手掌堵住。
“你忘记我先前说的话了吗。”
“…唔。”
少女低下了头。
她想起维多利亚之前说的,不要道歉,因为她不喜欢。
“其实这样也还不错。”
女王陛下清丽如泉水的话语,自耳畔汨汨传来:“今夜的金花,在哪里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
“…哎呀,你…”
少女将头埋在她的胸口。
她有些受不住维多利亚说这些,脸颊不禁又热了起来。
咻——
嘣!
夜色中晕染的光芒如梦如幻,整个城市的上空都被绽开的金花映亮了,少女和女王的身影淌在夜风之中,在这样璀璨的光晕里明明灭灭。
“佩佩。”少顷,维多利亚轻声呼唤怀里满面通红的少女。
“干嘛…”
“西尔加亚的战事,你一直在关注吧。”
“啊…”
没想到维多利亚忽然问起这件事,少女抬头望着她的脸,呆了片刻,呼出一口气,缓缓点头。
“嗯。”
“你很担心那位奶奶。”
女王陛下还记得少女与她说过的那个故事。
“嗯…”
“所以,倘若那边传来让你忧心的消息…”
维多利亚顿了顿,桑心有些低沉起来:“你就会选择离开王城吧。”
“……”
小小的教宗骑士沉默了。
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但女王陛下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我说…”
她低头望向怀中那张略带羞涩,同时有些惴惴不安的小脸,目光沉静如水。
“如果我说让你别去,你会答应我吗。”
“维姬…”
少女把头别过去,不再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对视。
她是想解释一些什么的。
虽然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但似乎这时候要解释点什么,可是道歉的话又不能说。少女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时间想不到该要对她说什么,正为难时,女王陛下却淬不及防的转移了话题。
“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啊?”
少女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她瞪大好看的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才从呆傻的状态慢慢恢复,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散,便又开始蔓延,轻轻挣扎几下以示抗拒,口中嗫嚅着说:“我不要…你快,放我下去…”
“那你向我保证,你不会到西尔加亚去。”
“唔…”
少女又不说话了。
她无法做出这样的保证。
“不可以吗?”
“……”
等了片刻,没等到少女的回话。
“佩佩。”
“嗯…”
“跟我回家吧。”
维多利亚女王再次向少女提出建议。而这一次,少女在短暂的蹙眉犹豫之后,点头答应下来。
“…好。”
夜晚清风吹拂。
维洛园幽静的庭院里,繁花碧草随风而动,好似海波。
女王陛下抱着因为紧张而抓扯着她的衣服,在怀里快要缩没了的小小少女,飞至维洛邸西楼的露台,脚尖点在石板,飘然落下。
神迹的鸣响,夜空中绽放的绮丽华光,已经在两个人谁也没能注意的时候,悄悄结束了。
站到露台之上,女王陛下将少女轻轻放了下来。
“不许再跑。”
她用命令式的口吻,对前面兀自纠结着什么的少女说道。
“我、我不跑了…”
少女的声线唯唯喏喏,小到快要听不见了。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但是…”
维多利亚金眸泛着柔光,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抚摸少女柔软的头发:“下次你若是再敢这样跑掉,再被我抓住的时候,可就说不好了。”
面对此般恫吓,少女抬起头来,好看的皱了皱鼻子。
“你威胁我。”
她似是想做出凶恶的表情,但那样的表情还未展开,自己便憋不住先笑了:“哼,我才不怕呢。”
“呵。”
女王陛下也笑了。
她笑的是少女每每落入掌心,不知为何却能还是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维姬…”
谜一般自信的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手指在背后绞动,脚尖踮起又落下,如此反复几次,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以后,我会做很多、很多,佩家料理,给你吃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就算我暂时离开,也一定还会再回来,回来再给你做东西吃。
但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另一层歧义。
少女马上意识到那层歧义,慌乱的摆起手来:“啊!不是,我是说…我走不到,哪去…也不是…哎呀!”
她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
“反正,你知道意思…”
“嗯。”
女王陛下看着她,嘴角勾勒,笑了起来。
今晚,大抵是她这一年以来,笑的最多的夜晚了吧。
青白的月光,重新洒在了露台上。
女王陛下牵起了少女的手,向火光明亮的室内走去,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晃晃悠悠,待到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忽然又听见少女絮絮叨叨的话语。
“说起来,卡洛斯…是不是已经,到东洲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
那话语说道一半,随即传来的,是什么东西敲在脑袋上,「咚哐」的声响,以及少女「啊呦!」的悲鸣。
…………
“阿嚏——!”
光线昏暗的酒馆里,身裹银甲、胡子拉碴的剑士打了喷嚏,他背靠吧台揉了揉鼻子,忍不住小声嘟囔:“谁这么晚了还惦记我…”
“西洲哪个被你祸害过的小丫头吧。”
身材火辣、满头红发像波浪一样卷曲的女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随口接话的同时,「咚」的一声,将溢满泡沫的啤酒杯放在男人面前。
“喏,你的曼斯提卡。”
“啊,谢了拉普莉亚。”
胡子剑士道了声谢,端起酒杯猛灌两大口,「哈」地吐出一口酒气:“东洲的名酒曼斯提卡,我有好多年没喝过这个味道了。”
“两个银币一杯,谢谢惠顾。”
女人伸出手问他要钱。见此,胡子剑士微微愣住:“你这女人不是吧?我们几年没见了,一见面喝你杯酒,你居然管我要钱?”
“所以你想来老娘的酒馆白吃白喝?”波浪卷女人翻了翻白眼,“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那个脸,别废话了,三个银币拿来。”
“…刚才不还是两个银币吗?你坐地起价!”
“你耽误了我一个美好的夜晚。”女人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吧台,“要么给钱,要么以后别再来我这里喝酒。你再多嘴一句,我就要收你四枚银币了…”
“啧。”
胡子剑士咂咂嘴吧,有些烦躁了揉了揉额头。
“算了算了,给你就是。”
他从腰间掏出钱袋,数了三枚银币抛给女人:“在东洲女人如果贪财,早晚会被那些讷德林人盯上,然后抓去做娼妇。”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卡洛斯先生。”
女人接过银币收起来,心满意足,转身去整理吧台后面的酒柜:“呵,那些讷德林人倒是时常会来我这里喝酒,你知道他们为了和我喝一杯酒,愿意出多高的价钱么?卡洛斯,今晚可是西洲的圣布仑节,没想到我居然会和你这水性杨花的男人呆在一起,真是扫兴。”
“彼此吧。”卡洛斯耸耸肩。
这时酒馆的门「哐铛」一声打开,肥硕巨大的阴影从外面进来,剑士和女人闻声回头,只见一手提着酒壶,满身横肉顶着酒糟鼻的老婆婆,此时正晃晃悠悠、像是有些喝醉的样子,走到吧台前坐下了。
“嗝!”
她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醉眼迷离的朝两人看过去,呲着黄牙笑了起来:“怎么,难道爷的到来打搅了你们俩的好事?那可真是对不住了!哈哈哈…”
老婆婆笑声豪迈,满脸的横肉都为之颤抖起来。
“哦天哪…”
红发女人颇为嫌弃的翻了翻白眼,轻掩着红唇,笑容妩媚道:“阿普菲尔婆婆,您可来的正是时候呢,否则我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和这个男人继续相处下去,实际上我们刚刚已经无聊到说起圣布仑节的事。”
她顿了顿,将手中的杯具放回吧台,娇柔的眼神快速在一旁显得有些无聊的剑士脸上扫过,像是蓦然间想到什么:“不过嘛,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有件事我还真是蛮好奇的。”
“哈啊~”
剑士张口打了个哈欠。
“喂,卡洛斯。”
女人又敲了敲吧台:“你说你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哪个女人有能耐让你收起浪荡的心思,你还是一个人吧?说真的,我只是好奇啊!多嘴问一句,卡洛斯,你可曾真正喜欢过哪个女人吗?”
“嗯…”
剑士耷拉着眼帘,一手拄在下巴,想了想,居然笑了:“呵,有的吧。”
“咦,原来有的吗?”
“嗯。”
“…哦~”
女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表情不可察觉的僵了一下,随后停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剑士面前,将整个上半身压在吧台上,胸前的波涛被重量压扁,眨巴眨巴眼,笑容更加妩媚起来。
“呐,告诉我她是谁吧?很漂亮吗?我只是好奇啊,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女人,居然能真的让你惦记…”
“是啊,卡洛斯小子。”肥硕的婆婆也有些好奇,满身酒气地凑过来了,“爷可是记得你当年在王城的狗样子,啧啧…能有真正让你收心的人?说吧,那女人是谁,让爷也听听看。”
“女人?”
胡子剑士瘪瘪嘴巴,押一口啤酒,眼神耷拉着,满脸的不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女人?你们可太抬举她了。”
“呵~”
波涛汹涌的红发女掩嘴轻笑,将身体凑的更近了些,大眼睛一眨不眨,暧昧的盯着胡子剑士:“看不出来,原来你好这一口啊…”
剑士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红发女人故意挺了挺饱满的胸脯,半眯着眼睛又问:“她在哪?西洲?王城?还是寒冬之城?总不会是西尔加亚的姑娘吧?沉默之堡的舞姬?”
胡子剑士想了想:“可能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吧。”
“噗——”
老婆婆将嘴里的酒喷了出去。
红发的女人瞪大眼睛。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剑士有些慵懒地挠挠头,将双手背在脑后:“谁说喜欢就一定得是爱情?我怎么可能会真的爱上一个没胸没屁股的小屁孩?你们都在想什么啊,就没考虑过父女之情吗。”
这番话以剑士懒散随意的语气说出口,却是显得有些敷衍。
“咳咳,咳…”
肥硕的老婆婆被呛的好一阵咳嗽,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渍,愕然问道:“卡洛斯你这狗小子,还父女之情,你们连女儿都有了?”
“怎么可能!”胡子剑士连忙否认,“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女儿喜欢女人?”
“说了只是打个比方…”
“卧槽!”
老婆婆忽然一拍桌子,瞪起眼睛骂道:“该不会是王立学院的哪个丫头吧?卡洛斯,你敢祸害我们学院的小姑娘,爷非得给你鸟揪下来不可!”
“呃…”
吱呀——
就在此刻,酒馆的门被再一次推开了。
一名穿着灰布长衣,瘦巴巴的小老头走了进来。
老人的样貌看上去很不起眼,皮肤有些黝黑,脸上的褶皱很多,眼窝深陷,颧骨很高,身长的长衫有些旧了,一条裤腿扁着,从外表上看,俨然一副饱经风霜、老实巴交的农夫模样。
然而这就这样一位老人,他的到来,让酒馆原先诙谐的气氛顿时一滞。
红发女人直起了身子,快速将袒露的领口整理一番,自称「爷」的老婆婆放下酒杯,懒散的剑士站起身来,这三位赫赫有名的教宗骑士,此时的表现竟然有些像是课堂上规规矩矩的学员,望着老人齐喊一声:“先生。”
“嗯。”
老先生微微颔首,弯腰拍了拍裤腿上的沙子。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酒馆外夜色朦胧。
艾波丽丝塔尘沙呼啸,强劲的气流拍在窗框,发出「哐铛哐铛」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