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0.把我當成一個普通人
如果活下去的代價，是每時每刻承受著死亡那一刻的痛苦，那麼，又有多少人，會選擇繼續活下去，而不是逃避呢？
這個問題，哪怕不問出來，文銘也知道答案。
不僅是文銘，這個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都會有同一個答案。
剩下的少部分人，會選擇另一個答案。
能讓他們寧願時刻活在痛苦之中，也要抓緊那一絲微茫的、生的希望，重新返回這個世界，那必定是要有極強的信念作為支撐的。
寧鳶的眼眸，一點點睜開。
隔著沉重的、幽藍色的溶液，隔著厚厚的玻璃，她模糊地看到了一個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
這個時候，無數破碎的記憶，湧入了她的腦海。
她想起了自己寄人籬下的童年。
她想起了自己，為了這個龐大的商業帝國，孤獨奮戰的那些日日夜夜。
她還想起了自己的死亡。
對了，她應該是死了。
墜入山崖，車毀人亡。
害死她的人，是她最信任的商業夥伴。
她不得不死的理由，是她擋了太多人的道路。
死的那一刻，她內心裡唯一的願望，就是遠遠地離開，再也不要回來。
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活下去的慾望。
她只有冰冷的鈔票，數不完，花不完的鈔票。
太孤獨了。
活著，太孤獨了。
如果要這樣孤獨地活到死，那不如……就那麼算了吧。
“寧鳶？寧鳶你醒了！寧鳶你醒了是嗎！回答我！”楚寧的聲音，再一次闖入她的腦海。
她緩緩地轉動著眼珠子。
似乎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但是，她什麼都看不清。
實驗艙外的文銘，抓起了另一個對話機，沉聲說道：“寧珀莉女士，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師，文銘，如果你能夠聽到我的聲音，請你回應我。”
寧鳶艱難地動了動手指，算是回應。
文銘：“很好。接下來，我會逐漸撤去包裹你的溶液，如果在這個過程里，你有感到強烈的不適，請及時告訴我。”
寧鳶慢慢動了動嘴巴，也算是回應。
只不過，她現在還發不出聲音來。
她受的傷，可遠遠比楚寧受的傷更嚴重。
用文銘的話來說，她身體里絕大部分的器官，都重新換了一遍。
那麼，換言之，她現在忍受的痛苦，也是楚寧當初承受的數倍。
她能強忍著這樣的疼痛，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簡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哪怕是換了文銘自己站在這個位置，也絕不會想要繼續活下去了。
包裹著寧鳶的幽藍色溶液，正在以極緩慢的速度往下撤去。
寧鳶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寧珀莉女士，你還好嗎？”
“好。”寧鳶的聲音，弱得幾乎聽不見：“沒關係……”
習慣了。
她已經習慣了。
這種程度的疼痛，她已經習慣了。
只要可以再一次見到阿寧，沒關係的，她可以忍受。
恍惚之間。
寧鳶彷彿又一次看到了那隻盤旋著的白色蝴蝶。
那隻蝴蝶散發著奇異的光芒，用那種機械的、不能分辨男女的聲音，對她說話。
【寧鳶，你的靈魂，聞起來太臭了，太糟糕了。】
寧鳶內心裡好笑，卻做不出笑的表情。
【你這個人，從來都沒有真正為你自己活過，哪怕一天。】
【支撐你活下去的，永遠都是別人。】
【你看起來很享受孤獨，但實際上，你比誰都更怕孤獨。】
寧鳶在腦海中直接回應它：如果你把我當成一個普通人，是否就能理解我了呢？
【但你並不普通。】
寧鳶：所以呢，你想要說什麼？或者，你想要讓我做什麼？
【很抱歉，你什麼都不能為我做，你的靈魂於我毫無價值，我不願意繼續為它浪費時間。】
寧鳶：那還真是抱歉了。
【但我還能為你做點事情，就當是感謝你，為我的食物做了最後的加工吧。】
寧鳶：是嗎？
腦海中的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寧鳶的身體驟然變輕，困擾了她不知多少歲月的劇痛，消散得乾乾淨淨。
寧鳶原本模糊的視線，也在這一刻變得清晰。
她看到了……
一個長得跟阿寧幾乎沒有任何關係，但卻跟阿寧擁有同樣眼神的女孩子。
寧鳶不由得皺了皺眉。
楚寧：“……”
好，她看到寧鳶皺眉了。
果然是嫌棄了啊。
文銘：“你認出我身邊的人了嗎？”
寧鳶沒有回答，只是隔著厚厚的玻璃，盯著楚寧，細細地端詳。
這個人，果然還是阿寧。
哪怕變了模樣，也還是阿寧。
寧鳶想到了楚寧的不告而別，心裡就酸得不行。
那枚沒有戴上去的戒指，變成了刺向她心窩最深處的利劍，讓她根本難以承受。
文銘看了楚寧一眼：“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嗎？沒有的話，你先出去吧，我們得做一下善後工作。”
楚寧“噢”了一聲，垂著腦袋，轉身要走。
“等，一下。”實驗艙里的寧鳶，虛弱地開口，說道：“楚……寧。”
楚寧緩緩抬頭，怔怔地看著她。
寧鳶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聲音更是輕得幾乎聽不見，好在可以藉助實驗艙，將她的聲音放大，變得更加清晰：“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楚寧吸了吸鼻子，哼了一聲，撇過頭去：“我不知道！”
等你從實驗艙出來，徹底了解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再說這話吧。
搞不好，到時候，你跑得比兔子都快。
寧鳶閉了閉眼睛，重重地喘了口氣：“我……等我……等我去……見你……”
她的身體剛剛蘇醒，實在是太虛弱了。
說出這幾句話，就已經竭盡全力。
楚寧被帶出了實驗室。
她沒有離開，而是蹲守在實驗室的牆邊，抱著膝蓋，發著呆。
在這個離寧鳶最近的地方，哪怕生活里所有的困難都沒有得到解決，也依然會讓她安心不少。
“寧鳶，你真的是，把我養廢了啊。”
楚寧自嘲地笑。
“要是可以的話，我真不想以現在這麼落魄的樣子，跟你重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