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飘忽不定的黎明
第三十六章 飘忽不定的黎明
凄厉惨叫从最初的响彻全城，到最后已然和呜咽一致，直到某一个时间点，黎明时分的太阳驱散暴雨与乌云从山头冒出，大地被撒上一层白光，连绵不绝的呻吟才作最后宣告，伴随一道比以往都要大的爆炸声，戛然而止。
一个共同的想法自人们心中升起。
结束了。
绝望魔将的生命在他追求了一生的东西中迎来终结，从这一刻起，遍布欧洛城的混沌也好，种种悬疑也罢，都随着戛然而止的呻吟化作记忆与过去的一部分，永远湮灭在时间长河里。
轻喘着气，浑身浴血的菲娅从绝望魔将尸体上站起，她抬头看向刚从山头露头的太阳——和过去每一天看到的太阳一样，刺眼、又温暖，只不过，在此刻，菲娅从太阳上感觉到与过去不同的东西。
像是祝福与感谢、还有宽慰和安抚。并不是太阳有了变化，而是在菲娅杀死绝望魔将后，周围的空气发生了改变，无处不在的元素仿佛拥有了人的情感，它们环绕菲娅而动，向菲娅传达自己感激与平静的情绪。
这一刻，菲娅有种自己成为世界中心的感觉，世间万物，不论云朵还是日光，亦或者脚下的沙砾，都与她连为一体，她成为了世界的中心。以至于可以清晰感受到天空中风的流动，还有深埋于大地之下，穴居动物刨动泥土的声音。世间一切细微动静同时出现在她脑海中，但这份信息量不但没有让菲娅感到苦闷，反而有种投身于母亲怀抱的舒适与安心。
是二十万人的亡魂在为自己送上祷告。
冥冥之中，菲娅有这种预感，平地上突然刮起的微风，或许就是亡魂们从地面钻出，投身于太阳所制造的结果。这个世界存在灵魂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自己给悲惨死去的人们一个交代，而他们则用他们的方式，感谢让他们瞑目的自己。
菲娅冰冷的神情逐渐柔和下去，她看了眼脚下一动不动，成为尸体的绝望魔将。在先前无尽的恢复与撕扯中，举目望去尽是血红，包括百米外的房屋与废墟，周围就不存在没有被鲜血染红的地方。
实在做了超出理智的行为。
但都是值得的。
已死之人得到满足，一切都结束了。周围刮起的阵阵微风，还有空气中隐隐的、仿佛幻听般充满感激的呢喃，便是证明。
将胸中淤积的浊气尽数吐出，菲娅踏着绝望魔将缩小了许多的尸体，一步步走到废墟上。她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忍不住苦笑。
“这可真是……太不像样了。”
《魔女秘史》曾说，精灵大都天性善良，因为亲近自然所以擅长温和的自然魔法，并且大多数精灵都不会做血腥与残忍之事，因而被多数人带着“温柔善良，不会杀生”的刻板印象，自己现在的模样要是被外人看见，肯定会被人当成精灵中的异类。
“『清洁』。”
带着水汽的蓝色光雾自菲娅身上闪过，她的黑色长发与礼裙上很快便没有血迹。
要是走回去，脚上会沾染血，菲娅收回刚准备迈出的腿，以『飞行』升空，在拉升到大约五十米的高度后，她转过身，看向大地上绝望魔将残破的、如烂泥般扭曲的尸体。
『火焰风暴』。
不再像之前最初那样能够抵抗火焰，绝望魔将的身体迅速燃烧，空气随之浮现肉体烤焦的臭味。
“该回去了……嗯？”
菲娅微微歪头。
视野里，不远处没有被血液波及的地方正站着许多人，从其中几人的长相菲娅分辨出，他们是艾丝蒂尔手下的士兵与欧洛城内的普通住民。当这些人察觉到菲娅在看他们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撇过脸，不敢直视菲娅，神情中既有高兴与看见救世主般的感激，也有畏惧和害怕。
他们应该看见昨晚绝望魔将被折磨的画面，菲娅想到——不，即使没看见，那种响度的凄厉哀嚎，也该让人猜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尤其是遍布周围的血液，绝望魔将高达百米的身躯已经很有威慑力，然而连那样恐怖的存在都只能被动挨打，可想而知他的对手有多强大。
人们的畏惧虽然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但还是让菲娅有些受伤。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菲娅很快从这群人里找到安娜塔西雅与莉提，她先是以『幻海的云月』将自身与环境融为一体，避免被人看见自己的动作，然后才揉了揉脸蛋，让心情与表情放松下来，变得和往常一样。
自己和以前不同了，冰冷与孤独早已随着旧日逝去消失，现在的自己有着自己喜欢与喜欢自己的亲人，不论自己身处何方，又做了什么，她们都在期待自己回去。
所以，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一副冷冰冰的、让人害怕的表情。
心中逐渐温暖起来，菲娅脸上浮现带着一点无奈与满足的笑容，解除伪装，落到安娜塔西雅与莉提身前。而像是在给菲娅三人腾出空间一般，所有人都朝外散开，给菲娅留出空间。
“已经结束了吗，殿下？”
“我……我都快担心死了。”
相比于安娜塔西雅的委婉，莉提直接扑上来抱住菲娅，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脸蛋轻轻蹭着菲娅胸口，眼角还隐隐发红，反射像是泪水的莹光。
“放心，没事了，这种程度的敌人还难不倒我，”菲娅轻轻抚摸莉提的头，然后转向露出松了口气和欣喜神情的安娜塔西雅，“结束了，绝望魔将死了。虽然我在照面的时候就能立马解决他，用不着费这么多时间，但他实在让我不爽，所以以牙还牙了，算是给死去的人报了仇。可惜没能把他求饶和绝望的表情记录下来，交给所有与绝望魔将有怨仇的人看。”
“已经足够了。”安娜塔西雅上前一步，温热手心搭到菲娅手背上，灵动的蓝色眼眸凝视着菲娅双眼，眼底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感情，“我们都可以作为见证者，从今天起，未来几百年内绝对恶手下的七魔将都将变成六魔将，游吟诗人会把您的事迹传颂到大陆每一个角落。您完成了圣子都没能完成的功绩，您会成为全大陆的英雄。”
“……听起来就很麻烦啊。”
菲娅已经可以预见到人们的赞誉之声，以及那些络绎不绝的、希望得到自己帮助的人。
万一因为实力太强，而莫名其妙被人拜托各种棘手而麻烦的事情，就太打扰自己与克蕾雅的生活了。
此外，绝望魔将临死前说了些“救世主”、“希望魔女”、“召唤死亡”和“天启”之类的发言，某种程度上和米尔坎迪斯神圣国所说的“天启”相符，也许需要注意一下。
“怎么会是麻烦，有了这项功绩，再没有人敢怀疑您的实力。绝望魔将即使放在七魔将中也是最狡猾奸诈的一个，万年来其他六大魔将都有被封印、杀死的过去，唯独绝望魔将没有，而您把绝望魔将揪出来灭杀，是前所未有之事，这是您理应得到的赞誉与荣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由于听见莉提埋在自己胸前发出“斯哈”的怪声，菲娅装作不在意地双手推开莉提肩膀，然后转移话题。
“艾丝蒂尔呢？”
“这个……”
提起艾丝蒂尔，安娜塔西雅刚才还流露欣喜的神情立刻变得犹豫，一副百般斟酌语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菲娅大概能猜到安娜塔西雅想说的东西。
大概是还没醒过来，或者醒过来了，但精神极度萎靡。安娜塔西雅的表情不算太糟，代表艾丝蒂尔还没到崩溃的那一步，这让菲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虽然绝望魔将已死，但那些被绝望魔将杀死的人并不会因此复活，未来该如何走下去，是艾丝蒂尔面临的严峻挑战。
“长公主殿下！我、我有问题想问您！”
就在菲娅打算说去看看艾丝蒂尔的情况时，一位士兵穿着的年轻人突然跑到菲娅面前，菲娅记得这个年轻人，他是在难民营中为了艾丝蒂尔不惜与小贵族争吵的青年。
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包括菲娅与安娜塔西雅在内，人们齐齐把目光投向大喊出声的青年士兵，后者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快步跑到菲娅身前。
“请、请问诺尔顿少爷去了哪里？我们找了一整晚都没找到诺尔顿少爷。”
年轻士兵神色间的焦急与紧张，让菲娅不禁沉默。
“……他死了。至少从发生灾难的时候，他就已经被绝望魔将替换了。”
“怎么会……”
神情如同万念俱灰的人，士兵扑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周围听见菲娅所言的人群也立刻爆发议论声。
现在唯一能庆幸的，就只有人们不知道艾丝蒂尔身上其实没有欧洛家族的血脉，见到人们脸上的怅然与仇恨之色，菲娅下意识想到，欧洛伯爵、诺琳还有诺尔顿都宣告死亡，这世上已经没有继承欧洛家族血脉的人，但只要艾丝蒂尔不把她是领养的事情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
菲娅以尽可能轻柔的语气安慰。
“制造灾难的绝望魔将已经被我歼灭，城市里的混沌也消失了，现在应该让外面难民营的人住回来，你们立刻派人去通知他们，只要假以时日，欧洛领恢复往日繁华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艾丝蒂尔大人那边……如果听见诺尔顿少爷也牺牲的消息，艾丝蒂尔大人肯定会——”
“我会让艾丝蒂尔振作起来。”抢在士兵满脸绝望地把话说出口以前，菲娅坚定地说，“你们管好自己分内的事。”
“长公主殿下已经作出保证，你怎么还不成体统地坐在这里！快去派人通知难民营的人赶紧回来！”
一位贵族打扮的壮年男性连忙站出来，强行拖着士兵起身，他一边推着年轻士兵，一边赔笑似的面对菲娅道歉。
“对不起，长公主殿下，让您见到手下这么不成体统的样子。艾、艾丝蒂尔小姐就拜托您了。”
“嗯。”菲娅缓慢而坚定地点头，她朝人群挥了挥手，“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士兵去城里清点还能住人的房屋，其他人帮忙把可以派上用场的器具搬到避难所里。”
避难所是整座城市唯一没有受损的街区，之后这里应该会成为艾丝蒂尔等贵族办公的场所，把东西搬过来，更方便后续安排。
看着人群散去，菲娅转身面朝安娜塔西雅与莉提，但最先开口的人不是菲娅，而是安娜塔西雅，她的话语显得有些迟疑。
“艾丝蒂尔小姐在那间商人留下的宅邸里，只是艾丝蒂尔小姐身上积累了太多疲倦，从昨晚殿下您把艾丝蒂尔小姐交给我开始，她就一直没有醒过来……”
“还有那个脸被面纱遮住的奇怪家伙，一直守在金发败——守在艾丝蒂尔身边，不让我们靠近。如果不是其他人说那是艾丝蒂尔的姐姐，她也没有像前天晚上那样攻击我们，我肯定会把她当成怪物。哼，故意针对我不让我看艾丝蒂尔，把我隔在外面，我会记住这个仇。”
“那是因为莉提殿下您当着诺琳小姐的面说艾丝蒂尔小姐是败……是小狗。”
安娜塔西雅一脸困扰地临时改口。
起初莉提以为诺琳和寻常不死生物一样听不懂人言，只是根据死前的执念，固执地保护艾丝蒂尔，所以莉提便在与安娜塔西雅的交流中，用了没礼貌的绰号称呼艾丝蒂尔，进而在后来近距离查看艾丝蒂尔状况的时候，被诺琳伸手阻拦。
“咦？”
莉提的忿忿令菲娅睁大双眼，心中升起不可思议，她连忙问安娜塔西雅。
“诺琳还活着？”
就之前的状况，诺琳应该被绝望魔将操控的艾丝蒂尔杀死，并且因为所有混沌都组成了绝望魔将，而绝望魔将被自己杀死，所以诺琳也应该随着混沌的消失，无法再苏生才对。
对面一脸惊诧的菲娅，安娜塔西雅认真地点头。
“是的，诺琳小姐还活着。但她只能听懂最基本的话语，无法与我们交流，她一直守在艾丝蒂尔小姐身边，不让除我以外的人靠近。”
“还活着就好。”
如果诺琳还活着，哪怕只是一缕残存的意识，都比完全消失了强。至少对于艾丝蒂尔，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如同一针强心剂，菲娅胸中充满干劲，在安娜塔西雅与莉提的陪伴下，走向避难所内的宅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