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受引导者
第十七章 受引导者
“谢谢灰烬魔女阁下出手相助。”
坐在摆满佳肴的白色餐桌前，菲娅以符合公主礼仪的动作向身着黑纱裙的芙莉德致谢。虽说即使芙莉德不帮忙，事情也能得到解决，但该尽的礼仪还是要尽到。
此外，因为芙莉德三人的到来，原有的小桌便显得不够合适，菲娅一行只好换到能容纳更多人的长桌上，至于那名叫做狄克的不开眼的男人，由于被米露一脚踹得脸色发青，当场惨叫着晕厥过去，早前已经被属下抬走。
餐厅里不少人都见到狄克吃瘪的景象，因而也没有人敢再对着米露指指点点，他们顺带还好奇地打量起菲娅。狄克在柏恩城算得上有头有脸的炼金术师，连这样的人都只能被动挨打，一身贵妇打扮的芙莉德，以及被芙莉德投以笑容的菲娅究竟有多少实力，稍微有点脑子便能想到。
菲娅微笑着对桌对面的芙莉德说。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出乎菲娅意料的，芙莉德没有隐瞒刚才他们在监视菲娅一事。
“呵呵……其实是我特意找到菲娅小姐您，有些事情不适合在城门口说，白天菲娅小姐不也说了吗？那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我在想，菲娅小姐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我们晚上再见。至于那个叫狄克的炼金术师，我想即使没有我，菲娅小姐也能处理，所以菲娅小姐不用道谢。”
说话的时候，芙莉德不时瞥向坐在下位的蕾妮，二者对视时，她还会对蕾妮投以和善笑容。
“如果不是这边的蕾妮副队长，我都无法将您和精灵帝国的贵族联系在一起，身边只带一名护卫，而且还搭乘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马车，比起贵族，您看起来更像拥有相当实力的魔法咏唱者。”
“你认识我？是克萨男爵告诉你的么。”
“嗯。”面对蕾妮略带攻击性的语气，芙莉德依旧用那副笑盈盈的神情大方承认，“早前克萨男爵向我的人说过，他想携领地加入精灵帝国，而帝国方面也会派人过来调查情况，您与克萨男爵见过面，克萨男爵知道的消息，我自然也清楚。克萨男爵之所以能活这么久，与我们魔女殿堂有很大关系。”
魔女殿堂需要克萨男爵提供根据地，而克萨男爵需要魔女殿堂的力量保住他的脑袋，双方算得上合作伙伴。
芙莉德上来就把事情和盘托出的做法，让菲娅心生些许好感，虽然芙莉德只把自己当成希利瓦尔里某个大贵族的千金，但这并无大碍，甚至对接下来的对话有好处。菲娅大概能猜到芙莉德来这里的目的，她是想问自己，炎王是不是被自己干掉。
菲娅低下头，轻轻搅拌杯中之物，菲娅身边的伙伴也并没有在此时插嘴。除了蕾妮，另外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享用晚餐上，尤其是米露，虽然能看出米露有在尽力不表现的像没教养的女孩，但埋头苦吃、狼吞虎咽的声音，早已暴露了她的饥饿。当然，菲娅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米露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吃过饭，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让米露填饱肚子。
餐桌一时安静下来。
直到菲娅冷不防地问道。
“芙莉德小姐好像有话要说，既然芙莉德小姐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不喜欢弯弯绕绕。”
得到菲娅首肯，芙莉德黑色眼眸中流露喜色，她挺直脊背，温婉地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来这里主要是想说两件事，想必菲娅小姐也看到，白天时我和我的同胞从沙漠归来，城门口的士兵欢呼炎王被我们所杀的景象。”
“嗯。”
菲娅轻轻点头，示意芙莉德继续说下去。
“但炎王之死并非我们魔女所为，并且我们之所以前往大沙漠，是想找炎王合作，我需要实力强大的炎王帮我一个忙。早些年部分恶劣魔女的所作所为，导致世界树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势力都拒绝和我们合作，甚至发现我们的踪迹后便会立刻纠集力量消灭我们，而当下我们又急需力量，所以就我们魔女的态度，我们不仅不会消灭炎王，反而想让炎王多活一段时间。可惜当我们抵达沙漠腹地后，看到的却只有深深凹陷的十字峡谷，炎王早已不见踪影。”
见到菲娅沉默不语，芙莉德进一步补充。
“由于我们没有找到炎王的尸骸，起初我们还以为炎王只是离开沙漠，但我的人从峡谷里嗅到空间魔法的痕迹，整个峡谷都是被空间魔法劈开，沙漠中心肯定发生过争斗，并且是一面倒的战斗，炎王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击杀。作为佐证，克萨男爵领是因为炎王才从雨林变为沙漠，现如今沙漠重新被绿茵覆盖，这是炎王已死的标志。”
芙莉德的发言不禁让菲娅想到，芙莉德是来找她的麻烦。
比如“你杀死了炎王，害的我们失去合作对象，现在你要负责任，代替炎王与我们合作”之类。对于这种无理要求，菲娅自然是毫不留情地拒绝。如果炎王是好人，不用人催，自己会为做的坏事擦屁股，但从多种角度，多个人的说法可以听出来，炎王无恶不作，是双手沾满鲜血的魔物，死有余辜。
菲娅多看了眼芙莉德的双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紧接着，菲娅目光又扫向芙莉德身边的两名青年，比起芙莉德隐藏的很好的感情，这两名青年已经把来意写在脸上，两人身上都散发出亲近之意。
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么。
仔细想想，这个逻辑本身就存在漏洞，自己从没说过炎王是被自己杀死，而是以“塔纳托斯”的名义宣扬炎王已死的消息，就算芙莉德和克萨男爵有交情，从克萨男爵那里确认炎王已死，会被找麻烦的人也是塔纳托斯，而非自己。
事先用假身份行动，算是有先见之明。
菲娅假装不知情，微笑着说。
“炎王作恶多端，被消灭是令人大快人心的好事，让克萨男爵领的价值都提升不少。”
“这确实是无法反驳的事实，可我们也失去了合作对象。”
芙莉德长长叹气，那张温婉而成熟的脸孔浮现忧郁神情，菲娅忍不住想到，这对那些喜欢为成女排忧解难的人来说，绝对是极具杀伤力的神情。
“嗯……我再说的深一点吧。在外人看来，我们魔女殿堂是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但实际上，魔女殿堂的神秘完全是因为魔女殿堂很少有团结一心的时候，正式魔女的数量少之又少，历史上从没超过三位数，而魔女们又心性不同，多数喜欢独居，因此分散在世界各地，只有遇见利益一致的时候，魔女才会站在一起对抗外敌。这也就造成有些魔女在无人管教下按照自己的性子乱来，做些人神共愤之事，败坏魔女的名头。”
“过去虽然有部分喜好和平的魔女认为，应该管教那些败坏名声的魔女，但魔女殿堂成立之初的规矩仅仅只有‘令渴望力量之人拥有复仇的力量’，这样的传统延续千年未变，因此即使有爱好和平的魔女试图改变现状，也没能将想法付诸实际。直到数百年前希望魔女的出现，以一己之力，改变人们对魔女的看法，才让那些爱好和平的魔女看见希望，原来人们的观念是可以改变的东西。”
“一旦体验过世人的善意，就很难再去适应人人喊打，只能偏居一隅的生活，哪怕是一生受人排挤的魔女，也期待被大众接受的那一天。随着这样的魔女越来越多，魔女殿堂终于在不久前彻底决裂成两派。一派是以魔女伊莲代表的保守派，另一派则是以我为中心的革新派。”
原来如此。
有了芙莉德的解释，菲娅顿时理解芙莉德为什么要找炎王，接下来的剧本大概是这两派的力量不相上下，芙莉德需要外援才能打败另一派，毕竟如果理念完全相悖的两派力量差距太大，她们压根就不会分成两派。
如今自己消灭了炎王，芙莉德寻求外援的想法也就破灭。
道理是理清楚了，可芙莉德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菲娅静静等待芙莉德下结论。
正如菲娅所想，芙莉德很快说出她寻求与炎王的合作，就是为了想借炎王的力量压制伊莲，将魔女殿堂变为一个走在正道上的组织，与圣子这样的存在一同对抗暗裔，以此获得人们的信任，不再沦为人人喊打的老鼠。既是改变生存状态，也算得上自我实现。
“既然是想摆脱‘魔女’的名字，你们这一派干脆从魔女殿堂里独立出来，成立一个全新的组织不是更好吗？”
还能省去洗刷过去的麻烦。
芙莉德的表情一下苦涩起来。
“菲娅小姐有所不知，成为魔女，需要把灵魂的一部分统一存放在一个叫‘魔女之心核’的容器内。这个容器被固定在大地之下，如果不获得魔女之心核的控制权，其一是我们无法诞生新的魔女，其二是我们这一派总有一天会站在与伊莲对立的立场上，如果伊莲对魔女之心核动手脚，我们这些人会立刻被夺去性命，因此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魔女之心核。”
同样的道理对守旧派也是一样，倘若芙莉德代表的革新派拿到魔女之心核，守旧派就会陷入被动，甚至被芙莉德以此为要挟，命令去拼命，双方不可能和平相处。
从菲娅若有所思的表情上，读出菲娅已经理解其中矛盾，芙莉德双手合握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极为诚恳地说道。
“所以我想问菲娅小姐，请问大沙漠中的炎王是您击杀的吗？您抵达柏恩城的路线正好是从沙漠方向过来，时间也与炎王死亡的时间相吻合，身边又携带了第五位阶的精灵护卫。即使是我，在观察您位阶的时候，也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团阴影，所以除了您，我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悄无声息地讨伐炎王。”
原来是从时间和路线上推测，炎王是被自己所杀。
菲娅不知道该说芙莉德愚笨还是聪明。
至于为什么芙莉德看自己是一团阴影，这与『幻海的云月』有关，即使自己不主动使用幻海的云月，幻海的云月也会屏蔽探查魔法窥探，属于被动效果。
要是在这里答应下来，之后芙莉德肯定会请求自己帮忙解决伊莲，虽然杀人对自己来说不是个麻烦事，但谁知道伊莲是坏人还是好人，守旧派领袖的身份不意味着名为伊莲的魔女是恶人。自己的原则里也不存在因为被芙莉德请求，所以就要去完成的说法，要知道，自己和芙莉德连熟人都算不上。
手中银匙轻轻搅拌饮料，菲娅摇了摇头。
“我承认我确实有些实力，但如果芙莉德小姐是想请求我帮忙对付那个叫伊莲的魔女，还请恕我拒绝。”
“我们可以开出菲娅小姐无法拒绝的报酬。”
“嚯，”菲娅将饮料放到一边，下巴搁在交叉着的双手上，“说说看。”
芙莉德话音顿了顿，接着以颇为自信的神色说。
“事成之后，我们魔女殿堂的所有魔女愿意听从菲娅小姐您的指挥，您将成为地位与奇迹魔女相同的、领导魔女殿堂的领袖。如今魔女殿堂虽然式微，但也拥有横扫小国的力量。”
“……？”
菲娅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芙莉德会说给自己价值连城的珍宝，或者说帮自己在精灵国内谋求更高地位，但绝没想过，芙莉德会因为自己帮了她们一个忙，就让自己成为她们的领袖。
她连忙放下交叉着的手，清了清嗓子。
“这是为何？我们才刚认识不到半天，芙莉德小姐不觉得自己太武断了么，再说如果我真答应下来，芙莉德小姐该怎么保证你们会履行诺言？”
菲娅出乎意料的神情显然在芙莉德意料之中，后者半遮着嘴，露出淑女的笑容。
“保证方面，我们可以立下契约。至于这样做的理由，这其实是我找菲娅小姐的第二点。菲娅小姐想必也听到，白天那些见习魔女提到的，您是‘受引导者’一事。”
“其实我们这一派寻找受引导者已有百年，从希望魔女大人消失开始，直到白天见到希望魔女大人的遗物，这些年里我们一直在寻找希望魔女大人引导的人。就像神明会从未知的世界引导圣子一样，希望魔女大人为了寻求改变之法，曾对后人留下遗言，她会带来变革的力量，改变整个世界。”
嗯……
听起来很厉害，但太匪夷所思。
神明尚且有一个“神”字，所以就算拉一些转生者当圣子，菲娅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如果说自己也是被人拉过来当“受引导者”的话，就太天方夜谭。
首先，精灵公主不是出生在名为涸竭荒漠的荒漠中，而是诞生于精灵国希利瓦尔；其次，自己得到魔剑莱瓦汀完全是偶然，自己也从未见过希望魔女，甚至见到希望魔女时，希望魔女已经化为一堆枯骨；最后，自己的力量与希望魔女没有半点关系，全都是人类联盟里的所有物，甚至连写出『轨道信标轰炸』那几个魔法的文字，都是人类联盟的文字，更不用提希望魔女仅仅只有第九位阶，如果自己的力量是希望魔女赋予，那么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全看不清魔力究竟有多少。
芙莉德因为希望魔女留下的遗言，将偶然得到匕首的自己当成被希望魔女引导的人，实在是令人莞尔的巧合。
难怪芙莉德白天会说“没有人比菲娅小姐更有资格拥有这把匕首”，显然是相信了希望魔女的话，可惜就现实来说，希望魔女的“引导”失败了，她没能成功召唤她想要的人，并且因为失败，死在沙漠里，直到几十年后才被发现。
芙莉德的话吸引了安娜塔西雅几人的注意，除了专心致志吃着晚餐的米露，剩余的人全都看向菲娅。魔女在世界树大陆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统领魔女殿堂，等于拥有极大话语权，没有哪个正常人能禁得住这种诱惑，芙莉德甚至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
然而菲娅与常人不同，她轻叹了口气。
“我无法接受这份报酬。首先，我并非出生在希望魔女死亡的那片沙漠，我见到希望魔女的尸骸时，她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得到这把匕首，纯粹是偶然，我不是你们说的受引导之人；其次，我并不需要魔女殿堂这股力量为自己加码，你们的报酬无法打动我。”
尽管看见芙莉德对自己拒绝这份报酬的不可思议之色，但菲娅还是微笑着比出“请”的手势。
“再不吃饭就要凉了，先一起吃晚餐吧。”
“您、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希望魔女大人留下的字句虽然不多，但她确实说过，她会带来变革的力量，如今希望魔女大人逝世，您又持有希望魔女大人留下的遗物，如果您不是受引导者，还有谁会是受引导者？！”
“但这一切都是芙莉德你的一厢情愿，希望魔女的尝试无疑失败了，她从始至终都没能带来你所说的‘受引导者’，甚至连‘受引导者’这个称呼，都不是她亲口说的，她只是说带来变革的力量，没有说召唤圣子。”
“你——”
芙莉德张了张嘴，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希望魔女确实说的是带来变革的力量，但却从没明确说过，她会召唤圣子之类的存在。希望魔女会带来受引导者这个说法，是暗裔根据希望魔女过去的行动所做出的猜测。
芙莉德喉咙滚动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将一张纸条推给菲娅。
“无论如何，还请您再多考虑考虑，这是我的住所，您可以去这里找我，魔女殿堂的大门随时都向您敞开。我们相信希望魔女大人不会欺骗我们，那位大人一定会带来希望，为我们找到正确的方向，而这个方向就是菲娅小姐您。”
做完这一切，芙莉德对菲娅深深鞠了一躬，她身边的两名青年也跟着弯腰，随后，在旁人好奇地注视下，三人迈着沉重步伐离开餐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