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0.5
第一章 100.5
入秋的傍晚，一辆马车正在草原中疾驰。
这里是北大陆首屈一指的强国，由以尖耳、强大的自然魔法亲和力以及魔涌为象征的精灵族所建立的、名为希利瓦尔的庞大帝国境内。
——面积至少有三个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大小，如果再加上西面归属不明海上岛屿与南面幽冥之国的部分土地，希利瓦尔的国土面积还能再上一层楼。
要说的是，在大约四千年前，希利瓦尔的国土面积还没有庞大到这个地步，相反，当时的希利瓦尔比如今的冷月联盟还要不堪，冷月联盟身陷部族内斗，却还能保持略逊于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面积，而四千年前的精灵族，却只有不到五分之一个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领土。
那时的精灵帝国就如他们的外表一样，纤弱、瘦小、不擅长战斗，终日靠自然魔法催熟野果的日子生活。
由于信奉建造城市会破坏自然、使他们失去使用自然魔法的能力的信条，所以精灵甚至没有形成村镇，只以部落的形式分居各地，沦为世界树大陆公认的脆弱种族，任谁都能踩上一脚，倘若不是他们生活的地方靠近寒冷的霜冻之地，不适宜人类居住，精灵早就彻底成为奴隶种族。
改变这一现状的是四千年前出现的一位精灵圣子。
圣子是由神明选中的、拥有超乎凡人力量的存在，他们既有世界树大陆的本土住民，又有像巴特公国开国皇帝那样来自另一世界的人，而这位精灵圣子属于本土住民。他在精灵族被霜冻之地魔物蚕食生存环境的危难时刻站出来，以无双的实力与口才将各个部族联合在一起，同时自己也身先士卒，带领各部落的精灵战士击退霜冻之地的魔物。
倘若只是如此，这位精灵圣子也仅仅只能被称为英雄，但精灵圣子还做了一件事，他在事成后的夜晚以宴会之名将各部落首领与祭祀邀请来，接着以雷霆手段斩杀各部落的首领与祭祀，加以他多年来在各个部落士兵中积攒的威望，他彻底结束了精灵族以部落而居的过去，自称为帝，建立起第一座精灵城市。
而有了城市，精灵国的历史便由此展开，可以说，没有这位精灵圣子，就没有崛起的精灵族，所以不论哪代精灵国皇帝，都会祭拜这位堪称枭雄的精灵圣子。
至于精灵为什么能在建立国家后便形成压倒其他种族的优势，理由非常简单。首先，精灵因为魔涌的存在，学习魔法的速度比人类快得多，也就能更快形成可以使用魔法的军团。
其次，精灵拥有远长于人类的寿命，即使是终日做重劳力的短命精灵，也能活至少两百岁。有寿命加成，哪怕精灵后续积累魔力上限的速度比人类慢，实战经验也足以弥补差距，在真实战场上，一位精灵战士往往能同时与好几位人类交战而不落下风。
最后，精灵的生育能力虽然比人类差，但也没有差太多，加之精灵的自然魔法可以加速作物生长，粮食产量上升、生活环境变广阔、寿命悠久，三者叠加在一起的结果便是人口暴涨。
因此，单一人类国家很难与形成国家的精灵为敌。事实上，希利瓦尔一个国家就占据了世界树大陆整个东北角，如果不是西边有海洋相隔，北边为霜冻之地，南面又是寸草不生的幽冥之地，希利瓦尔早就把周边人类国家吞了个遍——至于东面，那是悬崖峭壁，世界树大陆的尽头。
当然，这个过程说起来轻松，精灵族的疆域变成今天这般，其实花了整整四千年。一是精灵族在初期还未形成规模，一直在暗中发展——寿命悠久的负面效果是一代精灵的成长需要足足一百年。
二则是受地形限制，精灵族的领土在扩张到与今天差不多的时候便陷入无尽内斗。希利瓦尔成立至今只有四百年，如今精灵国的国王虽不是开国皇帝，但也是第二任皇帝，如果把精灵族的年龄换算成人类年龄，精灵的朝代更迭速度和人类相比也不遑多让，甚至更迭得更快。
所以对长寿种族而言，希利瓦尔实际上是一个新兴的、年轻的帝国。
“果然像安娜塔西雅说的一样，到希利瓦尔之后，马车的速度快了不少。”
说话的是一位背靠马车车厢，长长伸着懒腰的少女。少女漆黑如墨的长发从礼裙顺流而下在座位上摊开，胸部的美妙弧线在窗户投射的日光下显露无遗，由于黑白搭配的礼裙有着露背式设计，所以就连令人浮想联翩的腋下与光滑香肩也都暴露在日光之下。
仅仅只是看着就能嗅到少女身上的芳香，任谁都会这么想。
少女神情间的放松更是让其优雅之姿充满慵懒，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位身份高贵的贵族大小姐。
“毕竟是安娜姐嘛，这种事情记得最清楚了，而且就算安娜姐不说，姐姐也应该猜到我们希利瓦尔的路肯定比人类国家好走哦，希利瓦尔很少有那种到处坑坑洼洼的路，一下雨就走不动。”
回答者是坐在车厢侧面的年幼少女，与黑发少女同属少女，但紫发少女的脸部线条与神态中更多了些青涩与活泼，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低头注视着洁白连衣裙下晃荡的、被白色过膝袜包覆的小腿，看起来颇为无聊。
似乎想起什么，紫发少女突然抬起头看向更加优雅得体的黑发少女。
“姐姐今天不学习魔法吗？”
“我想等晚上再试，今天有要实验的东西。”
“难怪姐姐今天没有到外面，可惜这是神圣国准备的马车，要是换成我们的龙车，现在都能躺在软垫上睡觉打发时间，啊，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向安娜姐学习怎么驾驭八脚马，总是在马车里坐着，屁股都要长茧了。”
说话的同时，莉提弓着腰起身，双手拍了拍屁股。
菲娅忍不住觉得好笑。
“莉提之前不是还教我说‘作为公主，不能把「屁股」这样的词挂在嘴边’。”
“那也得分场合啦，宫廷礼仪是给外人看的嘛，这里只有我和姐姐，放松一点也没关系。那我就去外面找安娜姐啦，小米露都开始学习怎么驾驶马车，我也不能输。”
“我猜安娜塔西雅肯定不会教你。”
驾驶马车是平民和仆人做的事情，莉提身为王族，如果被人知道在学习如何驾驶马车，莉提会被教授她宫廷礼仪的老师严厉批评，另外还会被其他贵族嘲笑没有贵族的尊严。
面对菲娅的怀疑，莉提得意地挺起胸。
“只要我向安娜姐撒撒娇，安娜姐就会教我。”
“不要欺负安娜塔西雅欺负得太过头了，要是被人看见，不止你，安娜塔西雅也要被罚。”
“这是姐妹情深哦，姐妹情深。姐姐放心啦，我不会让别人看到安娜姐教我怎么驾驶马车，如果发现路上有人，我就立马钻进来。”
“知道回避就好。”
让莉提学习怎么驾驶马车并不是坏事，菲娅也就任由莉提去做，偌大的车厢顿时只剩菲娅一人。
无聊之下，菲娅拿出《魔女秘史》，开始了解世界树大陆的历史。
如今距离一行人离开柏恩城已有一周，按照安娜塔西雅预计，她们将在两天后抵达希利瓦尔的王都布洛瑟姆，作为证据，菲娅眼中的黄金圣树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正常来说，菲娅此时应该为充满未知的王都感到紧张，但事实却是她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只觉得旅途相当无聊。这个世界不仅没有心灵连接，甚至没有即时通信网络，人们的娱乐方式十分原始——贵族尚且可以下棋、骑马与狩猎，平民能做的就只有夜里关上灯生小孩——菲娅起初还能靠看窗外风景解乏，如今已经满心期盼着快点来几个强盗送到自己脸上，让旅途有点波澜。
可惜的是，这个期盼很难实现，希利瓦尔的治安相当好，这五天里不说强盗，连流民菲娅都只见到两三个，几乎每天都能在道路上碰见列队清理路障与魔物巢穴的巡逻士兵，这是在人类国家从未见到的光景。
强大而繁荣，充满自信的国度。
仅仅从沿路人们的表现，菲娅就能看出这个国家的大致样貌。也难怪精灵族能与南面幽冥之地的亡灵抢地盘，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的魔法能制造暴风雨，精灵族恐怕早就把与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之间的海洋变成内海。
正当菲娅想着这样的事情时，车厢外射入一阵白光，菲娅下意识伸手遮住眼睛，此时虽已是九月末，但夏季的余威依旧没有散去。
莉提这么快就遇见旅客了？
如果自己没记错，安娜塔西雅为了秘密到达王都，特意选择了人少的小路，从天亮起，菲娅就没怎么见到人影。
“长公主殿下。”
冷冷的音调宣告了声音的主人。
并非莉提，而是蕾妮。
在炎王已死的现在，原本交通不便的柏恩城价值瞬间升高，蕾妮对柏恩城的考察也就宣告结束，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同时也为了可以在路上与安娜塔西雅换班驾驶马车，蕾妮便与菲娅四人一同返回王都。
当然，这是蕾妮对安娜塔西雅三人的说法，实际上蕾妮跟随菲娅原因无他，就是为了充当菲娅的护卫。在平时，蕾妮会拿出夏因亲王派系的口吻，但当只有菲娅与蕾妮两个人的时候，蕾妮便会以无比谦卑的姿态为菲娅做像是端茶倒水、擦干净石墩并在上面垫上软垫的小事。
听起来很美妙，但菲娅一点也不觉得，在蕾妮眼中，自己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塔纳托斯，过分崇拜自己的态度以及塔纳托斯自身所站的微妙位置，让菲娅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自己其实没蕾妮想的那么厉害。
不仅如此，因为之前装成了塔纳托斯的样子，现在的菲娅已经不好意思再对蕾妮说自己忘记了过去，不得不继续维持塔纳托斯的形象，更要命的是自己还偏偏找不到理由把蕾妮打发走，只能就这样让蕾妮单独骑马跟随在马车左右。
也许只有见到那位叫爱琳丝蕾特的禁卫军总长，自己才能阐明一切。
不知为何，菲娅总觉得事情不会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怎么？”
因为谈话有被马车外的莉提一行听到的风险，菲娅也只得拿出冷淡态度。透过蕾妮掀开的车帘一角，菲娅能看见莉提回过头来看自己的脸。
“用不了几天就要到王城，有些要交代的事项我必须先告诉您。”
蕾妮放下车帘坐到车厢侧面，以难以被察觉的动作将一张纸条塞入菲娅手中。
这是把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避免被外面的安娜塔西雅与莉提听见。
菲娅瞬间理解蕾妮的想法，她以『意念操纵』将纸条在手心里摊开，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其上内容。
『100.5』
一瞬间，菲娅以为自己看漏了内容，忍不住再度确认一眼纸条，然而事实是，纸条上确实只有这几个以精灵语写的数字。
这是要做什么？
菲娅无法理解，在她短暂而又无比漫长的人生中，从没遇见过与之相似的事情。
下意识地，菲娅抬头看向蕾妮的脸，但映入视野的却是蕾妮正紧紧盯视自己的翠绿眼眸，那双眼睛正饱含前所未有的郑重，仿佛接下来要商量某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这肯定是精灵公主与部下联络时的暗语，就像摩斯电码。
电光石火中，菲娅想到这串数字的线索，然而暗语这种东西如果不提供足够多的样本，再厉害的人也没可能破译。
既然知道要写在纸上，也应该给予自己时间把回答写在纸面上啊，这种等着自己马上回答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菲娅心中大喊着，可蕾妮的表现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要给自己时间，这意味着放在过去，自己不需要把回答写在纸上，也能给予蕾妮回答。
不妙。
菲娅胸口一紧，自己忘记塔纳托斯身份的事情就要暴露了——这本身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反正自己失去记忆的事情迟早被人所知，蕾妮现在知道和晚点知道也没区别。
真正的问题在于，自己在柏恩城的时候由于没相信蕾妮是自己人，装成塔纳托斯的样子吩咐蕾妮做包括自尽在内的各种事情，好像自己就是真正的塔纳托斯一样，因此到这个需要对暗号的节骨眼承认自己失去记忆，丢脸不说，还会被蕾妮投以白眼与鄙夷，甚至直接动摇蕾妮的忠诚。
即便是让蕾妮知道真相，也该挑个好点的时机。
这种感觉就好像普通人不小心闯入黑帮接头地点，结果却被黑帮头目当成交易对象，邀请坐下来商谈生意一样，除了硬着头皮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没有别的选择。
菲娅不禁有种想逃跑的冲动，当初自己要是直接相信蕾妮就不会有这么多事——然而换在当时那个情况，鬼才会直接相信蕾妮。
不……也许自己该坦白一点。
谎言这陵种梦东西只捌会I越撒&越多,I越来I越因为令面子蹴无法笼圆回起来,镹与其把武谎爸越撒越大,越来越无法说明真相,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一切都说清楚。反正已经确认蕾妮是自己人,坦白说出来也没关系。
菲娅再度瞥了眼蕾妮的神情，此时蕾妮那张郑重的表情里已经多了许多心急之色，时间不容许自己继续思考下去。
看来这一关自己是逃不掉了。
菲娅忍不住在心中悲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