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崩裂、深渊
第八章 崩裂、深渊
“我不知道……很不安的感觉，呼吸都变得很难受。”
“是不是太紧张了？”
莉提话音刚落，一阵诡异的爆响便回荡在整片平原上。
哪怕兽潮的嘶吼与轰鸣都没能覆盖这阵诡异响动，大地发出冰盖破碎般的恐怖声音，一连串咔嚓之声不绝于耳。
对飞在空中的菲娅而言，大地的变化极为明显。
地表就像水面浮动的冰块，以缓慢却又势不可挡的速度起伏、分离，咔嚓声正是大地崩裂的反应，代表裂缝的黑线在兽潮前方飞速延伸，宽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地块与地块间相互碰撞、挤压，仿佛地表之下是上下波动的海面。
地面奔跑的魔物就像浮萍上的虫子，不断被荡起然后又落下，在无比巨大的惯性面前，所有动物都无法停下脚步，它们化为无数肉球，身体在跌倒后不受控制地成批向裂缝滚去。
大小魔物彼此碰撞，怒吼与哀嚎连成一片，扬起的大量尘埃和飞溅的血肉混合在一起，无比混乱的、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与令人失去真实感。仿佛这里是无法逃出的噩梦，只能眼睁睁看着魔物一个接一个跌进大地撕裂出的深渊。
而灾难并没有到此为止。
裂缝如同拥有自我意识，在兽潮与马车间横向拉开一道裂缝后，又竖着朝着马车追赶过来，蜿蜒扭曲的黑线宛如恶魔之爪，无数道比刚才响亮数倍的炸响再度滚滚而来，好像这不是地上爬行的裂纹，而是划破天空的闪雷！
地震。
这是菲娅的第一反应。
米露感觉到的不安，还有摆在眼前的兽潮，都是这场地震造成，但问题在于，这一点也不像普通地震。
咔嚓！
菲娅想法刚落，一道比之前都要巨大的炸响便回荡在耳边，菲娅立刻看向平原，只见前一刻还仅有几米宽的裂缝，此刻突然拉开到足有百米，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将地上所有魔物吞噬。
但这还没完，紧接着，伴随又一道咔嚓巨响，第二条裂缝眨眼出现在兽潮中心，两道裂缝之间的地面就像坠入大海的岛屿，猛然朝下崩塌，站在其上的魔物瞬间失去支点，被重力无情地拉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无论它们如何挣扎，如何将爪子刺入悬崖峭壁，都无法阻止它们死亡的命运，只有那些飞鸟因为从一开始就没站在地上，才依靠翅膀逃过一劫。
前后至少一公里的魔物都跌入裂缝，世界响彻绝望的呼喊，扬起的烟尘遮蔽了一切。
看着漆黑的、仿佛朝天空张开大口的黑色天坑，菲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好像在哪里见过。
强烈的熟悉感令菲娅皱起眉，然后，只过去不到一秒，菲娅便想到这股强烈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深渊』
自己在欧洛领与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国境线上，见过这种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里的“深渊”并非一种形容，而是世界树大陆的特有名词。这是诞生于世界树大陆的、将世界树大陆与原生大陆连接起来的东西，连希望魔女都以“生者勿入，死者不返”描绘深渊，没有人知道深渊下面是什么模样，因为见过的人都没能回来。
并非普通地震，而是世界树大陆崩溃了一块，就好像失去支撑的陆地滑入海沟一样，这一片陆地再也无法回来，成为永远的禁地。
不妙。
必须赶紧带莉提她们离开这里。
身体早已在想法出现之前行动，意识到的时候，菲娅就已经站在疾驰中的马车车顶，她对着脸色差到极点，拼命催促马匹的安娜塔西雅大喊。
“带莉提飞起来，我负责米露，蕾妮也赶紧起来！”
“那马车怎么办？里面还有您的战利品！”
“不要了！”
“我——”
安娜塔西雅才刚吐出一个音节，大地的震颤便忽然停止。
没有逐渐衰减的过程，而是如什么人踩下刹车那样，声音戛然而止。
与之一起停下的，还有蔓延向马车的裂纹。
所有一切，包括风在内，除了马车依旧在疾驰，整个世界瞬间完成由动到静的变化，马车车轮碾压过石子的声响成为世界唯一的异响。
安娜塔西雅和蕾妮几乎同时发现这一幕，下意识地，她们放慢马匹的速度，让马匹缓缓停下，刚刚还无比凝重的脸庞此刻充满不知所措，她们看向马车顶部的菲娅，想从菲娅口中得知答案，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惊惧。
“那是什么……”
“魔物呢……？”
“掉进深渊里了。”
望着因为大地崩塌不断向上升起的灰烟，菲娅沉声说道，在她的视角，仍能看见深渊边缘不断下滑的沙砾与土块。
透过浓烟，菲娅还能看见悬崖另一头那些因为落在队伍后方，逃过一劫的魔物。它们停在悬崖前缓缓后退，眼中惊慌失措的红芒已经消失，只剩双腿发软的恐惧。
如此景象过去大约五秒后，轻微轰鸣再度响起，不过这次不是大地开裂的声响，而是那些缓缓后退的魔物在恐惧下集体掉头逃跑。
很快，世界安静得如同死一样，临近朔月的月亮照亮大地，旷野中的夜光灯茎在晚风下轻轻摇摆，然而此时画面已不再空灵，混合沙尘与淡淡血腥味的空气让所有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月光让灾难之后的景象呈现在众人眼前。
无比平坦的大地在延伸至深渊时戛然而止。横贯平原、宽度超过一公里的深渊就像滋生恐惧的温床，害怕与不安如同黑暗中歪斜扭曲的鬼魅，顺着影子朝众人张牙舞爪。
“天启……”
突兀地，呆呆望着深渊的蕾妮吐出如此话语。
安娜塔西雅也跟着回神，她的神情异常复杂。
“深渊不是从世界树大陆诞生之初就已经在世界树大陆上了么……”
“姐姐……”
表情紧绷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莉提紧握住菲娅手腕。
相比之下，米露的表情十分轻松，她像是劫后余生般右手捂着胸口，长吁了口气，以缺乏感情起伏的声音宣告。
“已经过去了，没有危险的感觉了。”
但即使米露这样说，众人也很难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如果她们逃跑的再慢一点，恐怕马车已经跌入她们身后的裂缝，众人除了使用飞行魔法离开大地，没有别的选择。
目光从漆黑无比的深渊上收回，菲娅以威严而沉稳的语调传达。
“碰巧遇到一场地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树大陆本就立于原生大陆上，地震后地面崩塌也不奇怪。今晚连夜赶路，尽早离开这片平原，然后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给最近的城市，让领主通知往来旅客注意安全。”
“是。”
安娜塔西雅迅速反应过来，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也是能力的一环。
低头对菲娅行了一礼，安娜塔西雅跳下马匹，开始检查马车有没有在刚才的疾驰中受损，驾驶座上的蕾妮则以低垂下的目光示意收到。
“呼。”
一切步入正轨，菲娅轻呼了口气，低头看向满脸不安的莉提以及稍远一些的米露。
“不用担心，很快就能启程了。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我……今天我想和姐姐一起睡……可以吗？”
莉提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的样子以及充满恳求的神色，让菲娅摸了摸莉提的头。
“嗯，我答应了，米露呢？”
虽然菲娅想到米露可能是因为『危险感知』没有感觉到危险，所以才没有害怕，但米露身上看不见一点畏惧，实在不符合十二岁小女孩的外表，再怎么说也应该有一点害怕才对。
“我在。主人害怕吗？”
一直扭头看向车厢后的米露转向菲娅，像是要安慰菲娅那样，一边露出长辈一样的笑容，一边伸手摸了摸菲娅的头。
不不，我不是要你像姐姐一样安慰小孩，而是在问你有没有害怕啊。
菲娅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我是想说米露不害怕吗？”
“和主人在一起就不害怕。”
这个回答也太直白了。
如果把米露换成艾丝蒂尔那样的少女，自己大概会把米露的话当成笨蛋情侣的发言。
菲娅轻轻叹气。
“哈啊，好吧，莉提和米露先回车厢，我去深渊看看。”
“不要！”莉提一把抱住菲娅手臂，娇俏脸蛋上满是恳求与急切，“那里很危险，万一地震又来一次怎么办？”
“有飞行魔法，不用担心地震。那些飞行魔物都不受影响，我总不会连飞行魔物都不如，放心吧，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孩子。”
“唔……”
“那边有人过来了。”
“嗯？”
米露的灵话让猛菲娅轳带着莉把提走到咎马车旁⑤,(可*以八看见)来时的磷道咝路⊙上,儛一辆马^车正朝自己疾驰,马车本身不显眼,但马车上挂着的魔法灯却令它如夜色中的星辰般引人注目,即使相隔很远也看的十分清楚。
“应该是这条路上的旅客，但这条路是绕远的小路，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是小时候被父亲带着走过一次才知道这里……”
言语中夹杂疑惑，安娜塔西雅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她正色汇报道。
“殿下，马车没有问题，随时可以出发。”
“嗯。你们先往前走一些，我去后面看看深渊就来，它总给我一种不祥的感觉。”
“我随您一起。”
由于裂缝距离马车不算太远，菲娅便没有拒绝安娜塔西雅的请求。
做好随时使用『飞行』准备的二人缓步来到深渊边缘，远远向下窥探。
“除了轮廓很新，简直和其他地方的深渊一模一样……”
神情中满是凝重，安娜塔西雅轻声感叹。
“其他地方？是指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和巴特公国的交界地？”
“不是，”安娜塔西雅灵动的蓝色眼眸浮现回忆过去的神色，她温柔笑道，“是和流放之地的深渊一样。流放之地在希利瓦尔东南角，那里南边和幽冥之地接壤，东边是世界尽头，生活在那里的人每天都能看见深渊。”
“这样么……有机会的话去那里看看。”
“那里是流放罪人的地方，生活在流放之地的人不是疯子就是身负杀人重罪、无处可藏的死刑犯，殿下和那里格格不入，还是不要去那里为好。”
安娜塔西雅的话让菲娅笑了笑，但并未作答。她上前两步，来到悬崖边缘，附近泥土顿时因突如其来的压力向下抖落沙子，但菲娅并未慌张，恐惧这种情绪很难出现在她身上。
此处的深渊和在巴特公国与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交界处看见的深渊略有不同，这里的深渊因为刚刚形成，所以还没来得及出现阻拦视线的云雾，菲娅往下看去时，视野无比开阔。
话虽如此，举目望去也只有一片漆黑。
月光到这里就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没有丝毫反馈，悬崖边细细拂过皮肤的冷风，让人感到仿佛走进深夜漏风的破房子，似乎角落随时会跳出骇人东西，令人心生寒意。
她不禁回想起那名往深渊丢尸体的男人。
“安娜塔西雅，你说这下面会有一片全新的世界么，深渊下的人过着比上面的人好得多的生活之类。”
“不过是平民虚无缥缈的愿景罢了。就像神圣国教徒觉得这一世受够足够多的苦难，死后就会前往天堂一样，只是因为这样想能让现在的生活好过一些，能有一个理由让他们接受现状，所以他们才会这样觉得。至少属下从未听说有那个生活富足的人往下面跳。”
安娜塔西雅的话语中充满鄙夷。
菲娅耸了耸肩。
“说的也是，如果下面有人，现在两片大陆肯定已经有往来，而且我也应该看见下面的火光，现实却是两个都没有。”
“如果殿下您去过世界尽头，看到远处无边无际的云海，就更能体会到那些认为下面的生活更好的人有多愚蠢，世界树大陆以外的地方到处都是云雾，即使云雾被风吹散，视野里也只有一片漆黑，整个大地都废掉了——殿下在做什么？”
“在尝试能不能看见下面，我的意思是，希望下面能有点反应。”
在安娜塔西雅歪头的时候，菲娅已经用『光束』照射深渊，这种如同激光的高能光束可以照到相当远的距离，虽然照射的范围很小，就算真的照到东西，菲娅也不可能看见，但菲娅还是忍不住尝试。
安娜塔西雅不禁莞尔笑道。
“如果下面真有东西，我们就该掉头逃跑了。”
“……果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我还觉得那些掉下去的魔物多少会叫两声，算了，还是用『照明』试试吧。”
毕竟『光束』的范围太小了。
这样想着的菲娅解除『光束』，转而使用『照明』，低头看向深渊。
然后。
一张没有瞳孔的人脸出现在她眼前。
『力量提升Ⅲ』
毫无迟疑地，菲娅闪亮金色辉光的拳头重重砸在如同面具般的、仅有一张脸的东西上。
砰。
拳头接触“黑色面具”的瞬间，“黑色面具”便下凹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它承受不住足以碾碎绯金的力量，如同玻璃般爆碎开来。
想吓唬自己，太天真了。
菲娅咋了咋舌。
虽然面前突然出现一张脸听起来很恐怖，但要知道，自己手里的『照明』可是如同照明弹般，能把周围几公里内都点亮的小太阳。
而伴随菲娅的动作，深渊内的情景也完全展现在菲娅与安娜塔西雅眼前。
——直上直下的陡峭崖壁，以及顺着崖壁往上爬行的、如同蜘蛛的黑色魔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