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喜悦与怅然
第三十三章 喜悦与怅然
“呜……”
大脑的钝痛与嗡鸣让爱琳丝蕾特一时无法发出声音，她能听见菲娅的话，也可以理解话语的意思，但无法做出回答，这既是『精神冲击』留下的短暂后遗症，也是受暗裔病侵蚀后，身体控制力下降的表现。
阅读过长公主笔记的菲娅同样清楚这一点，她向爱琳丝蕾特伸出手，将趴在地上的爱琳丝蕾特拉起来。
只不过，因为刚才的治疗让菲娅撕掉爱琳丝蕾特背部的衣料，爱琳丝蕾特面朝下趴着还好，如今站起身来，胸前的布料自然受重力吸引垂下，爱琳丝蕾特失去束缚的傲人胸前顿时如从杯子里倒出来的果冻般弹出，炫目的大片雪白几乎瞬间便夺走人的视线，等菲娅意识到这不礼貌并移走视线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
无论傲人的胸部还是没有一丝赘肉、纤细得恰到好处的腰间，都深深刻印在脑子里。
菲娅发誓，这绝对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不是受到某种不纯的思想驱动自己才看过去，一切只是意外。
但这种借口显然十分苍白，撕掉衣服的人是自己，拉爱琳丝蕾特起来的人也是自己，更不用提不小心瞥见这件事本身就很不礼貌。她因为移开目光，看不见爱琳丝蕾特的表情，只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提出新的话题缓和氛围。
“你先换身衣服……最好是相同颜色的。”
“十分抱歉，塔纳托斯大人，属下身上只有一件夜色礼裙……”
夜色是指介于紫色与黑色之间，偏深紫色的颜色，虽然不是完全的黑色，但在黑夜里看起来和黑色没有两样。
“夜色也行，赶紧换上。”
“是。”
保持侧过脸的姿势，菲娅尽可能不去在意耳边响起的衣物摩擦皮肤的声音。
——话虽如此，菲娅脑子里还是难免浮现刚才不小心瞥见的大片雪白，这个份量恐怕已经和克蕾雅相差无几，只比安娜塔西雅逊色几分，再配合爱琳丝蕾特的剑圣之名与富有亲和力的性格，简直从内到外都是完美的姐系角色。她不禁有种预感，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很难忘记今晚所见。
必须保守秘密才行，至少不能被克蕾雅知道，这绝对不是不忠，绝对不是。
在菲娅心中如此想着的时候，另一边的爱琳丝蕾特则是一番新奇感受。
她刚才之所以失去理智，一是情绪大幅波动，心中升起对安娜塔西雅的愤懑，二则是受到暗裔病侵蚀。
两个多月时间足够暗裔病的纹路覆盖背部大部分皮肤，而暗裔病并非只有在长满全身的时候才发作，就爱琳丝蕾特之前的程度，暗裔病已经是会无限放大爱琳丝蕾特情绪，让爱琳丝蕾特变得冲动易怒的地步。
在情绪本就大幅波动的情况下，又受到暗裔病驱使，爱琳丝蕾特便有了找安娜塔西雅算账的冲动，身体变得不受控制。
不过菲娅已经用纳米机器人消除爱琳丝蕾特身上的暗裔病纹路，现在她恢复理智，开始注意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菲娅的态度。
如果是过去的长公主，即使看见自己一丝^不挂的出现在面前，表情也不会有丝毫波动，仿佛司空见惯，又像在看阿猫阿狗，总之不会像现在菲娅做的、将头扭过去。
——简直像在害羞。
假如放在之前，爱琳丝蕾特会以为这是菲娅为了迎合失去记忆的设定，装出来的东西，但现在她已经知道菲娅真的失去记忆，这种表现也就意味着是真实反应。害羞意味着主人没有再把自己当成阿猫阿狗，而是看作与她一样的精灵，换言之，她对自己产生“继续看下去很不礼貌”的念头。
飞跃式的进步。
如果可以，爱琳丝蕾特现在就想飞奔回住所抱着枕头兴奋大喊，她虽然也喜欢过去长公主冷冷的模样，即使看见自己一丝^不挂也毫不动容，如此冷酷的性格令人为之倾倒，但要说的话，还是被长公主当成一名女性看待更让她高兴。
从工具升格成女人，也就意味着……意味着自己的心意有可能……
——不不不，现在还是太早了。
爱琳丝蕾特迅速否定自己。
不过，既然被当成女人，那就得好好有女人的自觉，今后要是再遇见衣服被脱掉，与主人坦诚相见的情景，自己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自己必须展现出女性该有的害羞与矜持，这样才符合现在的“优待”，更能俘获主人的心，大概。
当然，爱琳丝蕾特心中并不只有激动，除了高兴，她还感到难过。虽然是两种矛盾的情绪，但在此刻却完美融合在一起。她既为自己的主人因为失去记忆而把自己当作女性看待而喜悦，又为主人忘却曾经与自己一同度过的时光而怅然。
尽管一起度过的时光只是爱琳丝蕾特单方面感到温暖，对主人来说仅仅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这并不影响爱琳丝蕾特心中的落寞，记得但不提及和完全记不起来是两码事。
不，现在怅然毫无作用，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正在系颈间蝴蝶结的爱琳丝蕾特深深吸气，调整呼吸。
虽然不知道主人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期间遭遇了什么，但只要人还活着，过去的事情自己可以一点一点地告诉主人，无论如何，自己要做的事情不会改变——像往常一样追随在主人身边，尽可能为这位在自己被世界抛弃之时，唯一向自己伸出援手的神明分忧。
金色眼眸逐渐明朗，爱琳丝蕾特全身的气息渐渐稳定下来，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站定在菲娅面前。
“衣服已经换好了，塔纳托斯大人。”
“嗯。”
见到菲娅转身面朝自己，爱琳丝蕾特扑通一声面露羞愧地单膝跪地，头也深深低下。
“十分抱歉，属下失态了，即便是被暗裔病操控，也是难以饶恕之罪，望塔纳托斯大人责罚！”
“这不是你的过错，要怪也只能怪我，或者怪过去的长公主。”
“怎么能怪您！有错的人只有属下！如果我早点告诉您我身上的纹路，或者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不会有刚才那一幕，属下……属下居然违抗您的命令，作为组织的管理者，实乃羞愧难当！”
望着身前因羞愧而肩膀微微发抖的爱琳丝蕾特，菲娅不禁有些为难，她挑起眉毛说道。
“我不也没有问你么，爱琳丝蕾特不知道我失去记忆，加上一直在谈正事，罪不在你。倒是我，明知道你们身上的纹路到了需要清除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你们——闲话就说到这，爱琳丝蕾特也知道我失去记忆，先来解答我的几个疑惑，首先是我们是做什么的，其次是我和组织里的三十四个人是怎么一一联系上，这很重要。”
一边说着，菲娅一边重新绕回桌后，坐到唯一的椅子上。事实上，菲娅不喜欢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与人说话，她喜欢平等的关系，但不知为何，刚才她觉得必须得坐在这唯一的椅子上说话才行，好像只有这样才符合塔纳托斯的性格。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长公主的习惯？菲娅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过同样的说辞，不论安娜塔西雅也好，莉提也罢，甚至是艾丝蒂尔，都说自己在一些地方与过去的长公主一模一样，但自己一直没有实感，直到刚才下意识觉得坐在椅子上说话才合适，才终于有了点感觉，这是长公主遗留给自己的东西。
由于菲娅没说可以抬起头，爱琳丝蕾特依旧维持着刚才单膝跪地，深深低下头的姿势。否则要是让爱琳丝蕾特看见菲娅坐回椅子上的动作，她非得觉得菲娅在和她开玩笑，菲娅根本没失去记忆不可。
那一刻不论神态还是姿势，都与过去一模一样——干净利落，充满王者威严。
“这个说来话长，没有一天一夜恐怕很难说完。以属下之见，殿下真正失去记忆的事情最好暂时保密。经过贝姬的事情，属下虽然严格筛选了一遍组织里的人，但这么多年过去，我担心他们可能被世俗侵蚀，得知您失去记忆后会怀有二心。”
“好，在这方面你比我有话语权，就按照你说的做。”
被失去记忆的主人施以如此信任，爱琳丝蕾特心生火热之余，又忍不住觉得疑惑。
“呃……塔纳托斯大人，属下有一事想问。”
“说吧。”
“您失去记忆，怎么会记得我们的存在？蕾妮知道我与萝卡这不奇怪，但蕾妮不可能知道组织里有三十四个人，更不清楚治愈暗裔病的原料是您的血液。”
“我是从过去长公主留下的笔记里得知，不要问我那本笔记在哪，已经烧了，过去的长公主在笔记里设下禁制，只要我读完，笔记就会自行焚毁。还有，抬起头说话，今后私下里面对我不需要行下跪礼。”
“谢谢塔纳托斯大人。”
得到菲娅许可，爱琳丝蕾特终于站起身，随后视野里映入被圣树衬托、坐在椅子上的菲娅，倘若是莉提那样的精灵公主，此时一定会让人感到圣洁，然而菲娅偏偏是黑发与银色披风的装扮，尤其是那双黑夜里隐隐透露出内敛红芒的眼眸，只让人感到冷艳。
天生的女王。
心中暗暗感叹着，爱琳丝蕾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菲娅的食指（上面的口水已经被菲娅擦干），就在刚才，这根食指还在自己舌头上——一想到这，爱琳丝蕾特心中立刻升起得意，安娜塔西雅仅仅是被食指抵在唇前，毫无疑问，自己比安娜塔西雅更进一步。
当然，爱琳丝蕾特不是会为了私事耽误正事的性格，她没有忘记自己还在和菲娅说话。
“属下想说塔纳托斯大人的笔记是在哪里得到的？”
“就在这张桌子上，而且是我昨天回来后才拿到。上面写的内容不多，只说了怎么和爱琳丝蕾特你们联络，还有治愈暗裔病的方法。”
凭借过目不忘的能力，菲娅把笔记里的内容对爱琳丝蕾特说了一遍。
“嗯……”爱琳丝蕾特皱起姣好眉毛，低头思索起来，“也就是说，过去的塔纳托斯大人早在出发前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失去记忆，所以提前留下信息给现在的塔纳托斯大人。可是塔纳托斯大人既然知道自己会失去记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或者留下一些安排？这很反常。”
“我不知道。”
菲娅轻轻耸肩，自己和爱琳丝蕾特一样觉得奇怪，如果长公主是担心爱琳丝蕾特知道她会失去记忆阻拦她，那也至少该给作为后继者的自己留下线索，比如在身上留下字条，而非在王都里放一本莫名其妙的笔记。
“也许过去的长公主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失去全部记忆，又可能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目前能做的只有搜索这座宫殿里可能存在的其他线索，万一长公主留下的笔记不止一本，事情就能迎来进展，这也是我下午拜托安娜塔西雅去找你时想交代的，藏书库里的书太多，仅靠我一人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
“请交给属下，属下会挑选合适人选。”
“嗯。再说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既然要对剩下的三十三个人保密，那就得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们身上的暗裔病纹路应该也和爱琳丝蕾特你差不多，这段时间我必须见他们一面。”
“是，那就先从属下说起。”爱琳丝蕾特语气里多了一丝急切，“那时候属下刚到流放之地不久——”
爱琳丝蕾特才说了个开口，藏书库门口便传来敲门声。
“殿下，浴场已经准备好了。”
爱琳丝蕾特立刻闭嘴，虽然安娜塔西雅从未擅自闯入过藏书库，但现在的情形与过去不同，她必须谨慎。
“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菲娅站起身来回应，随后目光放回一袭夜色礼裙的爱琳丝蕾特身上，“今天就到这里，爱琳丝蕾特回去以后用『远程讯息』联系我，就用100.5。”
“用『远程讯息』？”爱琳丝蕾特神情间多了一丝困惑，“用『远程讯息』说这些，就算距离很近，魔力的消耗也会大到难以想象……”
“无妨，你也看见白天我和格雷安的战斗，现在的我不可同日而语，魔力要多少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是多少？
虽然不明白，但爱琳丝蕾特还是迅速点头，自己的主人即使失去记忆也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
“属下知道了。”
简单交流结束，二人来到藏书馆门口。爱琳丝蕾特像往常一样替菲娅把门打开，然后，视线与等候在门口的安娜塔西雅撞上。
爱琳丝蕾特忍不住挑起姣好眉毛，倒不是她还憎恨着安娜塔西雅，目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菲娅失去记忆与安娜塔西雅护卫不当没有任何关联，爱琳丝蕾特之所以这样，只是出于忌妒。
忌妒安娜塔西雅能在菲娅失去记忆后照顾菲娅，甚至可以为菲娅洗澡，随时随地享受浸润了主人味道的贴身衣物。
越是这样想，爱琳丝蕾特就越是气恼，然而她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菲娅与安娜塔西雅一同前往浴场，她是禁卫军总长，不是像安娜塔西雅这样的侍女，如果做些帮菲娅洗澡的事情，很容易就引来非议。
不过先开口的人并非爱琳丝蕾特，而是安娜塔西雅，后者那双湛蓝瞳孔明显变大一圈，诧异地看向爱琳丝蕾特胸前。
“爱琳丝蕾特大人，您怎么换了身衣服？”
“呃。”
糟糕。
心中妒火如潮水般退去，爱琳丝蕾特连忙在心中大喊不妙。
主人失去记忆太过冲击，以至于自己忘记刚才换了衣服这回事。
该用“切磋过于激烈，原来的衣服破损了”的理由？可这也太过牵强，安娜塔西雅肯定会怀疑。
她尽可能让神情显得自然，以禁卫总长的身份微笑着回答。
“安娜塔西雅队长肯定记错了，我一直都穿着这身衣服。”
一旁的菲娅也连忙附和。
“爱琳丝蕾特一直都是这身衣服，安娜塔西雅看错了吧？”
“看错了？”安娜塔西雅脸庞浮现狐疑，不过这份疑惑没有持续多久便消散，爱琳丝蕾特是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友人，不会欺骗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已经不是队长了，爱琳丝蕾特大人。”
“啊……对不起。”
“没关系，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待在殿下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这里是漫画，正在微笑的爱琳丝蕾特脑袋上肯定会多出一个愤怒标记，她知道安娜塔西雅没有显摆的意思，但这份天真的苦笑反而更加让爱琳丝蕾特握紧拳头，气得牙痒。
她强压下胸中的感情，以符合贵族的优雅轻轻朝安娜塔西雅摆手。
“你可得好好感谢殿下。那我就不打扰了，安娜塔西雅不用送我，多菲莉娅殿下，明天早会再见。”
“请慢走，爱琳丝蕾特大人。”
目送爱琳丝蕾特的身影渐渐远去，安娜塔西雅看向好像松了口气的菲娅，手中拿着浴巾的她带着点点期待与一丝小心翼翼。
“殿下是要柯丽塔帮忙，还是属下？当然也可以像往常一样，属下和柯丽塔一起服侍您。”
“服侍？什么服侍？”
面对菲娅的疑惑，安娜塔西雅不解地眨了眨眼，旋即她明白过来，她还没有告诉菲娅，贵族洗澡其实需要侍女服侍，她直接了当地说。
“是指为您洗掉身上的污秽。”
“哈啊？”
得知答案的菲娅如遭雷击般全身一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