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蛛网
第五十章 蛛网
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重压了那样，密不透风的乌云缓缓吐出绵绵细雨，细密牛毛洒在身上虽没有多少力量，但水分在微风吹拂下迅速蒸发的冷意与秋日的寒意一起侵袭上身，还是让人心中一阵不快，没人喜欢冰冷而粘稠的触感。
不过，夏因亲王此时并未因天气不快，相反，他心中除了惊疑，就只有紧张、兴奋、激动以及类似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的那亲爱的弟弟，耶利多·亚莉克希亚·佛劳伦斯死了。
尽管用仆役的说法，耶利多只是“可能驾崩”，但谁都知道一入深渊便无法返回，世界树大陆存在了万年之久，除开那些身上绑着绳索，一步一个脚印踩着岩壁下去的探险者，从没有直接落入深渊后还能回来的人，哪怕那是准第八位阶、浑身都是加护的精灵王也一样如此。
连神明与暗裔都被逼迫的不得不搬到世界树大陆来，区区一个准第八位阶，又怎能与深渊抗衡？
一想到这，夏因亲王内心便涌起难以遏止的狂喜，他仿佛已经看见那空空如也的王位在向他招手，他双手因兴奋而颤抖，连脚步都加快许多，甚至身后为他撑伞的亲信变得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在前往王城的路上。
明明上午从王城里出来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满是踌躇，没想到仅仅几个小时的工夫，自己的心情就大变了样，他不禁感叹起命运是如此讽刺。
“大、大人，您慢点走！”
因为夏因亲王走的太快，他的亲信只好用恳求似的口吻请求，而这个声音忽的令夏因亲王想起，他正走在到处是眼线的王城门口，不该表现得如此激动，至少不能把笑意表达在脸上。
他装作模样地抚了抚下巴放慢脚步，然后抬起头用眼白扫视周围人。
可以看见几米之外的地方，那些面熟的南方贵族正神情凝重地往王城大门赶去，脸上的心事重重与阴晴不定已经说明，他们也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
如果长公主没有失去记忆，精灵王突然驾崩倒也不是令南方贵族不安的事情，一切只需按照流程来即可，但如今长公主失去记忆，他们这些人在长公主心中还有多少分量，便变得不可知起来，到手的光明未来突然变得模糊不定，他们自然会感到不安。
想到这里，夏因亲王心中不禁一阵得意，南方贵族向来与北方贵族不和，夏因亲王作为北方贵族的领头羊，自然乐意见得对手吃瘪。
等等，在多菲莉娅失去记忆的现在，自己是不是该装病不出现？
夏因亲王突然皱起眉停下脚步。
皇帝驾囷崩不物是小1事⑺,爸按照吧希利瓦笼尔的规&矩,齐即便六是y在i立为王储的情况下,国王驾崩,王储也不得立即进行登基大典,这是基本的礼仪,此时的王储可以代行国王的权力,但名义上并非真正的国王,而只要没有进行登基大典,很多东西便都有斡旋的余地。
此时恰逢自己那亲爱的侄女失去记忆，根基不稳，如果多菲莉娅一时着急，冒着被后人戳脊梁骨的罪行把自己扣下来软禁，自己此刻岂不等于主动进入狼窝？
夏因亲王瞬间冷汗直流，他开始觉得那些从身边走过的南方贵族其实是对他虎视眈眈、由多菲莉娅亲信假扮的怪物。万一被多菲莉娅软禁，除了让亲信悄悄带人营救自己，他还真拿不出好办法，而一旦时间拖到多菲莉娅办完登基大典，他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就都会付诸东流。
他确实是积攒了不少兵力，但这并不足以当作直接叛乱、从希利瓦尔分离出去的本钱，要用他手下的兵力和南方贵族在战场上正面交锋，胜算只有不到三成。
他感到喉咙像得了重感冒那样干哑而灼热，下意识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旁的亲信见到他铁青的脸色，关切问道。
“大人，您怎么了？”
“回去，赶紧回去，就说我病了。”
“可都已经走到这里……现在说生病，不太好吧？其他人都在看您。”
正如亲信所言，那些走在夏因亲王身边与身后的贵族纷纷因为夏因亲王突然停下脚步，侧目看向夏因亲王。
如同密不透风的厚厚壁障，将人压迫得无法呼吸。
贵族的视线给予夏因亲王如此感想。他来王城是为了确认精灵王驾崩的消息是真是假，倘若精灵王驾崩，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行动时机，他必须亲眼确认精灵王已死才能放心行动，因此喜悦之下，完全没想到自己有被扣下的可能性。
周围贵族的视线就好像催人走上绞刑架的鞭子，推着他不得不继续往前——不，只是丢点颜面，被人怀疑而已，总比冒险被扣下强，如果自己被软禁，再好的机会都只能白白放过。
就地装病，借机回家，确认的事就交给拉法里亚和莱因哈特伯爵。
下定决心后便立即行动，夏因亲王以不会被人察觉的动作低声向亲信交代。
“之后就说我悲痛过度，送我回公馆。”
“您要做……”
不等亲信把话说完，夏因亲王直接双腿一软，整个人倒向撑伞的亲信。
而这刹那间，亲信也明白夏因亲王的意思，他表现出极为慌张的模样，先是将伞丢到一边，双手搀扶着低下头来的夏因亲王，然后大声呼喊夏因亲王的名字，中途还不忘把雨水抹在夏因亲王脸上，让夏因亲王显得更狼狈。
“大人，大人！”
“喂，怎么了！”
周围正在赶路的几位贵族立即迎上来，其中既有夏因亲王派系的北方贵族，也有几名在王城任职的官员，亲信神情悲痛，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
“大人悲痛过度，体力不支，快来人帮我把大人送回公馆！”
见到夏因亲王捂着胸口满脸痛苦的神色，几位贵族顾不得王城门口不得大喊的规矩，呼喊着雨中的禁卫军过来帮忙，只不过一段时间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除了禁卫军，还有腰间挂着长剑，兼具优雅与威严的禁卫军总长爱琳丝蕾特。
看着夏因亲王的模样，爱琳丝蕾特眉头紧皱。
“夏因亲王怎么了？”
没想到爱琳丝蕾特就在附近，夏因亲王的亲信吞咽了口口水，心虚地解释。
“亲王大人得知陛下驾崩的消息后悲伤过度，恐怕难以走到礼堂……”
“……”爱琳丝蕾特深深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狄戈埃亲王是陛下的亲哥哥，有权利知道全过程，先带他去御用治愈师那里，治愈师有办法医好狄戈埃亲王。当下没有人能进入圣树确认陛下的状况，长公主殿下又失去记忆难以主持全局，有狄戈埃亲王在，礼堂里的大家能更放心，麻烦狄戈埃亲王了。”
一边说着，爱琳丝蕾特一边面露歉疚地低头行礼。
仿佛听见不可思议的事情，捂着胸口的夏因亲王勉强抬起头，苍白的脸庞充满难以置信。
“你……你说没有人能进入圣树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狄戈埃大人，自从昨天长公主殿下令圣树发芽以后，便没有人能进入圣树，即使是二王子殿下也无法与圣树共鸣。也许从那时起，陛下就已经……”
爱琳丝蕾特嘴唇紧抿，一副沉痛神情。
“当初我就应该追随陛下一同前往南方，如果有我在，陛下就不会落入深渊，该死，葛温那群人到底在做什么！”
“呜——”
捂着胸口的夏因亲王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周围贵族包括爱琳丝蕾特在内都立即上前关切问道。
“亲王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扶我去礼堂，我要知道耶利多落入深渊的过程！”
“可您的身体……”
“不用管我，先去礼堂！”
用近乎呵斥般的声音，夏因亲王双目通红地催促亲信，贵族们与爱琳丝蕾特则如同护卫般，跟在夏因亲王身后一同走向礼堂。
简直是天赐良机。
如果不是用力按着胸口，夏因亲王就要把喜悦表达在脸上。
虽然出逃计划被爱琳丝蕾特这个不懂变通、看不清形势的蠢女人打乱——他当然不能去治愈师那里，否则瞬间就会露馅——但夏因亲王内心却只有惊喜，爱琳丝蕾特的话透露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多菲莉娅为了圣树不被人盯上，封锁了圣树。
诚然，爱琳丝蕾特的说法是“没有人能进入圣树”，可哪怕是用脚趾头思考夏因亲王都能想到，这只是自己侄女捏造的谎言。圣树的加护只能给予一人，并且只有体内流淌着王族血脉的人才能拥有加护，上一个拥有圣树加护的人是自己的弟弟耶利多，如果耶利多不死，自己就只能依靠从霜冻之地得到宝藏瞒天过海，欺骗圣树的眼睛假装成耶利多死亡，以此骗得圣树的加护，而这个方法究竟能不能行，得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现在耶利多死亡，自己不需要欺骗圣树的眼睛也能获得圣树那只能给予一人的超规格加护，如此一来，自己便有了与多菲莉娅一对一的资本。想必多菲莉娅也是看穿这一点，才放出没有人能进入圣树的假情报，迷惑外人的眼睛。
毕竟多菲莉娅还不是国王，急匆匆地继承加护会被千夫所指，背上不孝之名，她只能忍住加护的诱惑，等到继承王位的那一天再进入圣树。因此在这之前，封锁圣树，避免加护被人抢先一步格外重要。
失去记忆以后连掩盖手法都变得如此拙劣，多菲莉娅，你也不行了啊，这不是在告诉我耶利多确实死了吗？
如果不封锁圣树，自己还无法确定耶利多是否真的死亡，夏因亲王心中暗笑，恍惚之间，他已经看见自己获得加护，与多菲莉娅决一死战的景象。
接下来只要避免被多菲莉娅软禁，然后快点回到公馆联系葛德雷做准备，一切便都已进入正轨。他奥德里奇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如果不能在当断的时候果断，能成的事也会搞砸，没有风险的收获始终只是蝇头小利，自己等了百年时间，就是为了这一刻！
眼神中充满坚定，奥德里奇在即将进入王城时命令亲信回去着手准备，然后在禁卫军帮忙下，颤颤巍巍地步入王城。
◇
和想象中一样，因为耶利多的死，王城里乱作一团，到处是急匆匆赶路的贵族，并且禁卫军与魔法咏唱者军团也有集结迹象，夏因亲王看得出这些人是要赶往南部营救耶利多，他心中的喜悦顿时更上一层楼。
当然，他依旧把内心想法隐藏的很好，他平安进入礼堂来到谒见厅，然后便看见正窃窃私语的诸多贵族与大臣，这里面既有多菲莉娅、二王子耶利多、帝国宰相以及诸多王妃，也有军部的人、拉法里亚伯爵以及其他北方贵族，除了极少部分贵族与排不上号的小贵族，人全部来齐，大厅里弥漫着沉重与压抑的氛围。
尽管被人群齐刷刷盯着，但夏因亲王并未怯懦，他瞟了眼大厅内的人，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地大喊。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葛温他们不是去保护耶利多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等事！还是说我得到的消息是假的？！”
“你先坐下，奥德里奇。”
夏因亲王的无礼并没有引起众人不满，谁都知道他是耶利多的亲哥哥，弟弟丧生，哥哥自然会怒不可遏，因此拉法里亚伯爵也只是走到夏因亲王面前，带着夏因亲王入座。
早已准备好的二王子则看着手中信函，攥紧拳头。二王子虽然不像部分王妃那样不停擦拭眼泪，但紧抿的嘴唇已经说明二王子内心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我想诸位已经知道紧急传召各位的原因，就在四天前，父皇为了对付南部突然反扑的不死生物，使用第七位阶禁咒『熔岩迸流』，结果在撤退过程中突遭五名第六位阶梦魇骑士长伏击，一同落入深渊。葛温军团长虽立即派人深入深渊营救，但迄今未能找到父皇，可能已经……”
“我不相信，这不可能！五名第六位阶的梦魇骑士长怎么可能对陛下造成伤害！一定是有人误传情报！”
第二王妃几乎立刻便驳斥二王子，因为与耶利多育有一子，所以第二王妃对耶利多的感情也是所有王妃里最深的一位，哪怕这只是单方面的投入。
卡尔西抿了抿嘴，举起手中盖有鲜明印章的信函。
“母亲，这确实是军部送来的信件，上面还盖有葛温军团长和陛下亲卫队队长的印章。”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陷害耶利多，一定是这样！”
“母亲。”
没等第二王妃把话说完，卡尔西便连连皱眉，他先是走到第二王妃身边扶着第二王妃的身体，接着朝谒见厅墙根处的禁卫军使了个眼色，两名禁卫军迅速上前架着第二王妃离场。
第二王妃的发言显然只是插曲，没有人相信她的话。等到会议安静下来后，头发花白的宰相沉声道。
“当务之急是立刻召集人手营救陛下，以陛下准第八位阶的实力加上圣树的加护，不会那么容易被深渊吞噬，军部赶紧召集人手，即刻出发！”
“我们的人已经在准备了。”代替葛德雷的话事人解释，“但格雷安将军不在，我们缺少决定性力量，即使是准第八位阶的陛下如今都生死未卜，只派一些第五、第六位阶的人下去，恐怕很难得到结果。”
“我会先你们一步启程，由我作为主力。”
接在军部的话事人后面，坐在最上位的菲娅面无表情放下话。
“长公主殿下？！”见到菲娅充满认真与决意的眼眸，宰相表情动了动，他略显焦急地说，“臣明白您的急切，可稳定局势也很重要。陛下生死未卜，您又是陛下立下的王储，您更应该待在王都主持大局，这是只有您才能完成的事情，搜索陛下应交由合适的人，比如另外两主塔的管理者，他们一样能胜任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