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悔过、期盼与不容退让
第六十七章 悔过、期盼与不容退让
耶利多·亚莉克希亚·佛劳伦斯特，这位掌控半个北大陆，有着精灵王之称的男人睁开双眼。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一片，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冒头，黎明时刻的露水芳香混合晨间特有的清新空气一起钻入鼻腔，深秋时节的冷风令耶利多精神一振，他从覆盖了华盖的床上坐起身来，那双充满国王威严的眼睛盯着窗外城市发愣。
耶利多并不像长公主那般由女仆服侍着起床，其一是他习惯独立且雷厉风行，不喜欢贵族礼仪中婆婆妈妈的部分，其二则是为了维拉妮卡，贵族与女仆间总是容易发生“意外”，他身为曾经的王子，对那些女仆功利到什么程度再清楚不过，因而他的一切起居从来只交给男仆，并且一定得是军队出身的贵族之子，这样一来便能减少许多麻烦。
换在以前，他已经走到镜子前开始穿衣服，但今天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岔开腿呆呆地坐在床头，目光下意识挪到半开半合的右手上。
他正是用这只手打了菲娅。
菲娅昨天揍了他没错，但那种程度的伤势以他准第八位阶的实力轻易就能治好，比起肉体上的疼痛，更让他痛苦的是来自内心的折磨，他这一晚上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曾自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爱女儿的人，结果自己却在与女儿失去记忆后的第一面就成为加害者。
在过去近百年时间里，自己从未打过多菲，正因如此，昨天的举止才让人惶惶不安，尤其是菲娅最后说的，可能离开王城的话，那是他耶利多第一次觉得，这世上还有如此令他后怕的事情。
他不想纠结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他只想知道，自己那位女儿如今的想法，她到底是决心离开，还是给了自己挽留她的机会？耶利多并不记恨那两拳，准确的说，因为一些事情，他觉得那两拳打在他脸上是他应得的报应，有其他的感情冲散了他的愤怒。
菲娅失去记忆，变得记不起过去发生的事情，却也因祸得福，变得像真正的精灵，昨天是他第一次听见菲娅称呼他“父皇”，当时他心系菲娅被神圣国所伤，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昨晚冷静下来后他便忍不住感到，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欣喜若狂的改变。
就好像他第一次听到菲娅的啼哭声那样，全身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似乎每个细胞都在为他欢呼雀跃，他成为了父亲，从今往后世界将变得充满色彩。
如果失去记忆令自己那位总是缺乏感情，如同人偶一样的女儿变得像真正的精灵，真正的女儿，那么这份失去记忆也不是那么坏，失去的东西可以重新开始，只要菲娅愿意叫自己一声父亲。
一想到这，耶利多的心便开始颤抖，他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放在哪，因为隐隐的激动，他站起身来，在房间内无意义地踱步，尽管他自己毫无察觉，可事实是，现在的他就像当初等待维拉妮卡生产的他一样，既紧张不安，又期待不已。
过去的菲娅确实很好，聪明、冷静、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天生的帝王之资，各方面都让人满意，有时耶利多甚至觉得，自己就算当场把帝国交给菲娅，菲娅也只需几天时间就能完美接手，只是这样的菲娅总归缺少了点什么。
起初耶利多以为，是自己无意间惹得自己这位女儿不高兴，所以她才不理会自己，可当耶利多问及是哪里做得不对时，菲娅又总是回答“没有”。
时间一长，耶利多也就习惯了菲娅不爱说话的特点，习惯是恐怖的存在，一旦接受女儿不会叫自己父亲的现实，那么一切就可以照常生活，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然而当他昨晚躺在床上，回想起菲娅那声“父皇”，以及菲娅愤怒的、与自己当面对质的表情，他才猛然察觉，原来这才是正常的父女关系——让人苦恼，却也令人感到多彩。
与之相比，自己挨的那两拳简直是自己罪有应得，在菲娅诞生的那一天，自己就发誓绝不让她受伤，如今自己成为加害者，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这世上最疼爱多菲的人，现在菲娅要离开自己，简直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话虽如此，耶利多也明白，要向菲娅道歉、留下菲娅，这里面存在许许多多的问题。
他并非什么都会忍让的父亲，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他不允许菲娅乱来，比如安娜塔西雅和克拉克的过去，他确实要挽留菲娅，却也不会因此宽恕安娜塔西雅。
他对菲娅说的，克拉克从他身边抢走维拉妮卡的话不是胡说八道，从很早以前，在克拉克还没有与维拉妮卡认识的时候开始，他与维拉妮卡便拥有超越兄妹的关系，只是那时候的他没有坐上王位，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仅仅是相互倾慕，而非确认了彼此心意的暧昧。
当然，如果事态正常发展，他与维拉妮卡绝对是相亲相爱的夫妇。
——直到名为克拉克的人类出现。
那卑鄙的、乘人之危的小人。
自己可以为维拉妮卡做任何事，将这世间的一切东西都许诺给维拉妮卡，而那个人类男人什么都做不到，既没有为了维拉妮卡与自己战斗的勇气，也没有能让维拉妮卡幸福的物质条件，仅仅只是花言巧语……
和这种人在一起，只是给维拉妮卡平添污点，而那个叫安娜塔西雅的精灵就是维拉妮卡愚蠢的证明，也是那个卑劣之人留给精灵族王室的羞辱。
“陛下，您醒了吗？”
门外忽然传来仆从的询问声，耶利多停下踱步，语气低沉地说。
“什么事。”
“您昨晚让属下在太阳出来前叫醒您，”似乎在斟酌语言，男仆从迟疑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长公主殿下一直没有从宫殿里出来。”
“……我马上出来，下去吧。”
“是。”
那个乘人之危的小人就先放一放，他们连多菲的一根毛都不如。
深吸了口气，一头金发的耶利多放下过去，利落地穿戴起衣服。
◇
趁着太阳还未升起，天空一片幽暗的时间，身披蓝袍的耶利多避开卫兵视线，悄悄来到菲娅宫殿前，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特地没有向仆人交代他的去向，并且还用圣树发动改变气象的魔法，悄然用阴云笼罩布洛瑟姆的天空，这样一来天色就亮的更慢。
虽然王城是王族的居室，但耶利多却像偷偷摸摸的窃贼那样，压低了帽檐来到菲娅宫殿门前。
由于前几日的政变风波，守在宅邸门口的女仆差点就将耶利多当成谋逆余孽尖叫出声，好在耶利多掀开帽子，露出其下那张棱角分明、满是庄重的脸。
“咦？陛……陛下？您……”
“安静，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好的……”
尽管不知道耶利多要做什么，但耶利多是国王，这名女仆没有拒绝耶利多的权力，她慌慌张张地低下头给耶利多让路，然而耶利多却主动叫住她。
“多菲起来了没有？”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长公主殿下最近一直都是七点半起床，我想要过一会儿才……陛下要叫醒殿下吗？”
“不必，”耶利多手心朝向女仆，“带我进去，我等多菲起来。”
“是。”
没有更多解释，耶利多径直随女仆进入殿内，他在外人眼中向来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形象，因此不解释来历才符合他在众人眼中的印象。
然后，耶利多就如同寻常客人那样，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只不过会客厅的大门敞开着，所以宫殿里的每名女仆在路过会客厅时，都能看见耶利多端坐在桌前，皱起眉仿佛在思考什么东西的深沉模样，如果不是平时训练有素，这一早上都能听见女仆被吓坏的尖叫，光是看见国王悄无声息地坐在没有亮灯的屋子里，就能让她们惺忪的大脑猛然清醒。
没过多久，耶利多渐渐发觉，菲娅的宫殿里多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首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然后又怯怯过来问好的莉提。
如果自己没记错，莉提是第三王妃的女儿，而且还惹怒过菲娅，她为什么会一大早就出现在菲娅的宫殿里，还一副刚刚起床的样子，虽然是在她姐姐的宫殿，但只穿睡衣就走来走去，未免太随意，不成体统。
耶利多心里想着，却并没有指责莉提，在得知是菲娅允许她住在宫殿，而非她鸠占鹊巢以后，耶利多便放莉提回去，如今他心中充满紧张，不想在莉提身上浪费精力。
而在莉提之后，耶利多还发现了一位将白发绑成侧马尾的小女孩，这名女孩儿是星晶兽，还拥有一双骇人的妖异红瞳，虽然身着女仆装，但王城根本不会招募非精灵的女仆，他猜那应该是菲娅在路上遇见并带回来的孩子，菲娅从以前就是这样，见不得有人饿死在路边，不论安娜塔西雅还是爱琳丝蕾特，都是如此。
因为米露有一双与王族同色的眼睛，加上又是菲娅带回来的、年龄比菲娅更小的女孩，耶利多不禁感到有些亲切，他觉得米露应该会上前来向他这个精灵王问好，甚至为此有些局促，因为他没有事先准备礼物给这孩子，结果米露只是好奇地歪头看了看便径直离开，这让耶利多不知所措。
有个性的小孩，她应该不认识我。
耶利多心想。
当时间再往后推移一些后，耶利多终于见到那个引起这一切矛盾的人，就是因为她，才让自己打破当初的誓言。
见到眼神不善的耶利多，由于刚起床而有些懒散的安娜塔西雅神经骤然绷紧，她先是立在原地，然后神情僵硬地在门外躬身行礼。
“……陛下。”
“哼。”耶利多冷哼一声，“进来。”
耶灵利盟多其吧实没有伞特别的冥话-要对安(娜塔鸠西雅霖说,祁安I娜塔X西雅’进舞门以吧后,他也毫不搭理,只是让安娜塔西雅站在门口,片刻之后,耶利多便听见那个让他等待许久、内心备受煎熬的声音。
“安娜塔西雅在和谁说话？”
几乎瞬间，神经和肌肉紧绷的人从安娜塔西雅变成耶利多，他一下从沙发上站起，双手也在裤缝蹭了蹭，表情充满局促与手足无措，然而他又想到自己是国王，是父亲，不应该表现的如此慌张，他便又强压下心中的急切，故作镇定地坐回原位。
直到伴随嗒嗒的脚步声，一袭黑色礼裙的菲娅出现在门前。
父女视线相对，耶利多神色镇定，而菲娅眼底则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二者僵持了一会儿后，随着第四个人出现，平静被忽地打破。
一位出现在门框边，发育良好，年龄比菲娅大上几岁的银发少女，她没有尖尖的耳朵，说明她是人类。尽管乍一看犹如降落凡间的月之女神般圣洁，但耶利多却无法对她心生好感，因为克拉克，他对人类没有充满鄙夷，更要命的是，他从这名银发少女看向菲娅的眼神里，回忆起令人厌恶、反胃乃至仇恨的东西。
这份眼神，与当初克拉克看维拉妮卡时一模一样。
“……耶利多。”
不等耶利多回忆，菲娅的发言将耶利多拉回现实，他注意到菲娅用词的变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多了一丝苦涩，他收回视线，像是在纠结什么那样身体微微向前躬去，双手紧握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国王的威势。
“多菲，把门关上，我有话和你说。”
“……”
菲娅没有反驳。
经过昨晚，她也有许多想说的东西，原本她就想等天亮以后去找耶利多，现在耶利多悄无声息地过来，虽然突然，但却省事。
除了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谁也不知道耶利多来是为了什么，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他没有注意到克蕾雅。
心中如此想到，菲娅先是走进房间，看了眼站在门边低垂着头，金色刘海挡住脸的安娜塔西雅，然后转身合上门。
然而克蕾雅却抢在菲娅把门关上之前，悄然顺着门缝溜进来与安娜塔西雅站在一起，菲娅虽然想说什么，但如今整个房间安静的可怕，不论说什么都会被耶利多听见，她便只得在克蕾雅的噤声手势下心情忐忑地合上门，然后走到耶利多面对坐下。
太阳还未升起，房间也没有亮灯，会客厅里仅有黎明时刻的幽暗光芒，死寂就像令人不快的黝黑黏体，在房间里艰难地流动着。
因为紧张，耶利多握紧的双手在无意识间用力摩挲，他抬起头看向菲娅的脸，却因为房间的光线太暗，只能看见菲娅迎着窗户的半张侧脸——那并不是能让人开心起来的表情。
这就是自己昨天那一巴掌的后果吧。
耶利多舌尖涌起苦涩，隔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他不敢正视菲娅，而是低着头，乞求原谅的模样。
“……对不起，多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