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羞于见人的开始
第一章 羞于见人的开始
现在是上午七点半，天亮了。
菲娅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由于如果自己不起床吃完早餐，宫殿的女仆们也会因为规矩而不被允许进食，所以一直以来菲娅都保持上午七点半准时起床的良好作息。
值得一提的是，在绝大多数时候，身为国王的耶利多都起得比菲娅早，他每天六点就要开始处理政务。
不过，唯独今天，菲娅想继续赖在床上。
……真不想起床。
她在心中痛苦地呻吟。
理由之一自然有『过载』带来的虚弱感，即使距离使用『过载』已过去整整一天，虚弱感也依旧没有减缓的迹象。尽管这份虚弱感实际上没有给身体带来多少负担，打不赢自己的人还是打不赢自己，但感觉上却让人很不舒服，好像骨头都变软了许多，站着就想坐着，坐着就想躺着，一躺下去就恨不得赶紧闭上眼睛休息，最好还有人在旁边替自己念故事。当然，菲娅还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不是她不想，而是羞于启齿。
她时常觉得，长公主不是八岁幼^女实在是人生遗憾，要是有返老还童药该多好，以自己的身体抗性，大概率不会真的生效，但自己可以装成让它生效，那样就能正大光明地向宫殿里的女仆大姐姐们要这要那，甚至是让安娜塔西雅把自己抱起来，或者自己整天抱着安娜塔西雅的腿不放——想想就很美妙，小孩子总是能做很多长大了就不允许的事，哪怕想法和目的一样单纯，只是想撒撒娇。
至于第二件令菲娅不想起床的事，则和昨天的圣树有关。
昨天在圣树中的菲娅并没有发现圣树外的动向，而当她从圣树里出来，见到新圣树附近的景象后，便瞬间有种社会性死亡的想法。
平心而论，她多菲莉娅绝不是容易怯场，一遇见人多的场合就心生畏惧的人，但唯独昨天，她恨不得把圣树再炸掉一次。
——因为在她构成圣树时，圣树外形成了她的金色虚影，倘若只是虚影也就作罢，圣树偏偏好死不死的播放她跳圣树之舞时的模样，据一脸迷醉的柯丽塔说，那时的虚影有半个圣树那么大。
尽管每个人都对菲娅大加赞叹，说些“真不愧是长公主大人，已经取代了巫女大人”，“简直是一种艺术”，尤其是没见过菲娅的精灵，由于虚影只有金色，他们便直接称呼菲娅为“精灵女神大人”，混乱的局面让布洛瑟姆及其周边城市停摆了整整一下午。
要知道，对于圣树之舞，菲娅只是半路出家，而且从她学习圣树之舞的时候开始，她就没想过在其他人面前表演，之前因为意外让莉提和自己的妈妈她们见到，就已经很让人难为情。
如今让整座城市的国民看见自己的舞姿，哪怕稍微想想，菲娅就恨不得像蛆虫一样在床上乱拱乱跳，只想连夜扛着床逃离希利瓦尔。此时的她不用想也知道，外面肯定到处都在议论自己，这不是她自恋，而是她在昨晚回来的路上就发觉到，禁卫军们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多了许多过去没有的狂热之色。
简直像把自己小时候唱歌的黑历史在成年时当着同学面放出来，又或者自己的日记被人当众朗读，恐怕等五六百年过去，一旦自己突然想起这件事，都会再度抓狂不已。
正因于此，菲娅一点起床的欲望都没有，哪怕她知道守在床边的四位女仆就在自己身边，她们投来的灼灼目光好像要把自己烫伤。
可恶啊可恶啊……
如果不是知道圣树没有自我意识，否则不管器灵、树精还是花妖之流，菲娅都要将其捉出来五花大绑，在树上吊个几天几夜。
话虽如此，也不能一天到晚就这样赖在床上，一旦知道女仆们正盯着自己，装睡这种事每过一秒都觉得是煎熬。
还是起床吧。
假装成刚刚苏醒的模样，菲娅先悄悄在眼眶用最最最最小化的『奔流』制造自己睡眼惺忪的假象，然后才睁开双眼起身，习惯性地揉眼睛。
“呼……”
“早安，长公主殿下。”
一如往常的，四名容貌姣好的精灵女仆向菲娅躬身行礼，菲娅回了声早后，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一边打哈欠一边踩着松软温暖的地毯走到镜子前。
刚开始她还不那么习惯这一切，只能想象着长公主的动作来，如今短短一个多月过去，所有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不只是适应女仆替自己脱掉睡裙换上内衣、衬衣与种种叫不上名字的繁杂配饰，就连一开始难以启齿的让人帮忙套上过膝袜与鞋子也能接受起来。
习惯真是可怕的力量。
据说成年之后就不需要女仆服侍到这么细致的地步，即使有也只能由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女仆帮忙，长公主用不了几年就会跨过百岁的成年门槛，自己大概用不了等多久吧。
“长公主殿下原来如此擅长舞蹈，这份舞技恐怕连帝国里最擅长舞蹈的舞姬来，也必须自惭形秽。”
“所以殿下才是殿下啊，不论做什么都很优秀，记得最开始和深月小姐学习的时候，殿下的动作还很生涩，如今已经是让人望尘莫及的程度了。”
“难以想象那份舞姿是从这么娇小柔嫩的肢体跳出来……”
“连双脚也这么小巧，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总是冷冰冰的……”
喂，“最开始和深月小姐学习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偷窥？还有，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开评鉴大会啊？
起初菲娅还感到不好意思，越到后面越觉得话题不对，尤其是刚刚为自己套上丝质白色过膝袜的女仆，手指从小腿腿腹滑到脚心的细腻触感，令人痒的全身一震，下意识想把腿蜷缩着收回来。
为了掩盖表面的害羞，菲娅只得摆出面无表情的神色。
“咳哼，就到这里，鞋子我会自己穿，你们去找柯丽塔，说我今天有行程要安排。”
“好的……”
不知为何，当菲娅说要自己穿鞋时，捧着菲娅娇小双脚的女仆一脸遗憾之色。
“行程？您今天要出去吗？陛下昨天说要为您制定新的盛装，半个月后会举行庆祝您复活圣树的全国巡礼，您今天出门，恐怕会和为你量尺寸的裁缝错过。”
“无妨，我会把数字写在纸上，届时让她照着纸上的数字制定服装即可。”
说到“无妨”时，女仆一齐露出明显的欣喜之色，好像在期待什么，而说到会把数字写在纸上时，她们又一齐失落下去。还是老样子，明明减少工作量是好事，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菲娅假装没看到。
“还有，告诉父皇，全国巡礼就不必了，我顶多在布洛瑟姆逛一圈，毕竟把希利瓦尔全走一遍，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好的，我们立刻通知陛下！”
与之前的失落不同，女仆们又明显变得开心起来。
真是单纯，内心想法完全流于表面，菲娅心想，她们之所以开心，肯定是因为自己呆在宫殿的时候，她们的薪水会比平时高，不愿意自己离开宫殿，也在情理之中。
交代完今天要做的事项，洗漱完毕的菲娅很快便来到明亮餐厅，透过大片大片的玻璃幕墙，可以看见明亮的、积淀着厚厚积雪的窗外，对比外面大雪纷飞的景象，餐厅里流转着明显的暖意，苹果木燃烧的香甜气味令人食欲大增。
像是约定好了那样，餐厅里已经坐着一些人，除了爱琳丝蕾特与只要天气一冷就喜欢赖床的莉提，包括深月在内，大家都坐在桌上。爱琳丝蕾特不在，是因为精灵神破除封印制造的次生灾害使她不得不回到原有工作中，修缮王城的各项事宜需要她协调。
“殿下，早安。”
“早上好，菲娅。”
“嗯，早上好。”
面对伙伴们的问好，菲娅微笑着摇了摇手回应，与平时不同的是，今天米露的表现格外怪异，一直到自己入座，视线都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妖异的血红眼眸满是灼灼目光，让人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然后，菲娅便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摆在自己盘子里的煎蛋比其他人的要大一圈，轮廓也不太规整，仿佛是料理新手制作的产物。
噢噢噢，这个我知道！
菲娅瞬间明白过来，这一定是米露亲手为自己做的早餐，所以她才会像这样一直盯着自己，米露肯定在期待自己给出“好吃”、“美味”的评价，不论漫画还是电影都有这样的情节，自己非常清楚，而且米露也跟着克蕾雅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料理，按照时间推算，差不多该到了时间。
放心吧米露，就算再难吃，我也会夸你做的好。
对于这个捡来的小女孩，菲娅抱有偏向母亲一般的宽容心态。
然后，她装作不知道地用刀叉享用起来。
当鸡蛋味道在味蕾扩散开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一下睁大。
这个味道……不是相当不错吗？虽然煎鸡蛋不是什么困难的料理，只要注意火候不煎胡即可，但这个鸡蛋本身的味道十分鲜美，比自己平时吃到的美味许多，考虑到这枚煎蛋比平时的大上一圈，难道是米露特地为自己挑选的？
“怎么样。”
见到菲娅咽下煎蛋，一直双手扒在桌上，紧张看着菲娅的米露连忙问。
“嗯，很美味。”
“那就好……”
米露长长地松了口气。
菲娅继续追问。
“这是米露做的吗？”
“是……又不是？”
将白发绑成侧马尾，穿着毛茸茸冬装的米露微微皱起眉一脸犹豫。
应该是指有克蕾雅教导的成分，所以才这么说吧。
菲娅露出十分理解的微笑，如果不是米露和她之间还隔了一位克蕾雅，她都想伸手去摸一摸米露的脑袋夸奖米露。
“我知道我知道，作为新手，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这是克蕾雅做的。”
“诶？”
米露的话让菲娅歪了歪头，不过当米露用颇为不好意思的表情——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菲娅能看出那是脸红——说出下一句话后，菲娅整个人便如遭雷击。
“蛋是我的。”
“蛋……？”
格外迟疑地，菲娅将目光放在米露的羽翼耳朵上，因为害羞，这对白色羽翼正紧紧收拢在一起。
如果自己没记错，星晶兽是卵生生物而非胎生生物，也正因如此，他们虽然拥有与人类近乎相同的外表，种族名却带有“兽”字。如果米露说这是她的蛋，那也就意味着……不不，米露的外表看起来和莉提差不多大，如果把莉提的年龄换算成人类，只相当于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米露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就——
十二三岁有生理期好像也不是稀罕事？
可卵生动物和胎生动物的生殖系统并不相同，拿来类比不合适，不，这里毕竟是有魔法的异世界，相同也许也没什么奇怪。可如果是这样，未免也太怪异了一些吧？
菲娅的表情迅速精彩起来，她倒是见过一些特殊漫画，里面被作者拟人化的鸡对自己下的蛋究竟美不美味有着相当的职业操守，如果被人评价不好吃，她还会感到难过，可这里不是漫画，是现实，仔细想想，被自己当成女儿的米露把她的蛋拿给自己的未婚妻克蕾雅做成早点送给自己，编出这种故事的人简直要问问它的精神状态如何。
说到底，如果这真是星晶兽的蛋，未免也太小个，星晶兽的婴儿和人类婴儿应该相差无几才对，而面前这个被自己吃了一口的煎蛋，大小其实也就鸭蛋水准。
见到菲娅急速变化的铁青脸色，坐在菲娅与米露之间的克蕾雅凑近脸来，澄澈的碧绿眼睛里充满关心。
“怎么了？不好吃吗？”
“问我好不好吃也……”
好吃是好吃，但怎么能这么一本正经地问出来啊，难道在这个世界里，星晶兽的蛋被普遍当作稀有食材？可这是米露亲自下的——！
“召唤兽。”
“啊？”
像是在展示那样，米露低声念了一串咒文，随后双手做出捧起某个东西的动作，过去大约十秒后，米露双手掌心浮现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深紫色魔法阵，随后，无数紫色丝带从魔法阵中探出，渐渐凝聚成一只外表类似大号鸽子的白色生物，眼睛前方还有一对眼镜般的凸起。
“是安娜教我的，召唤魔法……但，还很不成熟。”
一边说着，米露一边遣散召唤的魔物，双手不好意思地伸到膝盖之间。
“虽然只是第一位阶的召唤魔法，但已经足够优秀了。尤菲米露只花了半月时间就学会，星晶兽天生的魔法能力即使是我们精灵也不得不钦佩，尤菲米露不用害羞。”
安娜塔西雅在一旁苦笑着解释。
“属下认为尤菲米露的近战能力已经在当前范围内足够优秀，需要的是能配合她进行攻防的远程魔法手段，想在最快时间内弥补这块短板，用召唤兽是最简捷的手段。”
由于召唤魔法只能召唤现有世界的、比自己低一位阶的生物，且一旦召唤兽身亡，短时间内不能再召唤新的召唤兽，这便导致召唤系魔法咏唱者在这个世界并不吃香，几乎是被人淡忘的职业。
“原来不是米露的蛋……”
菲娅顿时松了口气。
“我的？”米露先是歪头不解，然后似乎理解了真意，一向不怎么表达感情的脸庞一下红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撇过脸，指尖纠结地缠绕起白色发梢，显得无比扭捏，“我……我还没到成年的年龄，等到了那时候……再……再给主人……”
“不不不不，我绝对没有想要的意思。”
菲娅连连推辞，她已经能感受到同伴们投来的微妙目光，尤其是深月的视线，让人如芒刺在背。
“我女儿的品味意外的糟糕……”
“咳哼，这只是误解啦，我没想过那种变态的事情。”
菲娅用力咳嗽一声。
深月之所以在这，是因为精灵王之死只有自己、克蕾雅还有自己的父亲知道，深月仍有存在的必要，哪怕这只是演给外人看。当然，菲娅也不舍得把自己的朋友赶出王城。
“一会儿我要去魔女殿堂一趟，有想和我一起的吗？”
“我就不去了，圣树之舞无法和精灵神大人联络，身为巫女，我得找找别的方法。”
“别抱有执念哦，父亲其实也没想深月真的和精灵神联络。”
“不找点事情做，岂不是显得我白吃白喝嘛，不能白白受人恩惠，至少得把当初巫女大人和王室发生了什么调查清楚，”深月苦笑着摆手。
“不抱有执念就好。”
以防万一，之后还是再给深月找个别的工作好了，比如去莉提开办的孤儿院当舞蹈老师一类，精灵的民俗舞蹈在世界树大陆上有着广泛的受欢迎度，孤儿们学会了也算是有一技之长，未来可选择的职业也会更多。
“我要去。”
“我也要看看菲娅一直挂在嘴边的魔女殿堂究竟长什么样。”
米露和克蕾雅一起表示跟随想法，至于已经身为贴身女仆的安娜塔西雅，不用说也知道，肯定会跟着菲娅。
似乎想起了什么，嘴里还咬着银勺的深月突然睁大冰蓝眼眸发问。
“说起来，菲娅在圣树里见到圣子，圣子有说精灵神大人的去向吗？你还要靠精灵神大人解除克蕾雅的诅咒吧？”
“这个啊……圣子大人没有说精灵神大人的去向，不过我昨天问过父亲，据父亲说，在南方还有两位众人皆知的神明，一位是白夜女神，另一位是极夜女神，这似乎是双生神明，我想去找她们问问看。但在那之前，我得先去帝国南部解决土壤死亡的问题。”
大概也就一个禁咒级，或者不需要到禁咒级的广域自然魔法，菲娅猜想。另外，似乎是听到还要继续解除诅咒，菲娅感到桌下克蕾雅冰凉的手轻碰了碰自己，仿佛在传递感谢。
深月仰起头来。
“解决土壤死亡啊……毕竟是连圣树大人都能复活的奇迹之子，解决土壤死亡，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了。我知道了，那你不在的时候，就由妈妈替你打理好这个家了！”
“我又不是不会回来。”
已经不再想吐槽深月总是把她当成妈妈看待这件事，菲娅把餐盘中的煎蛋与面包全部吃光并擦了擦嘴——她自认进食速度已经很快，但和好像没吃过饭的米露与安娜塔西雅比，还是差了很多，至于克蕾雅，克蕾雅的食量天生就很小，只吃自己一半的饭量就能饱腹，难以想象只吃这么些是怎么维持大姐姐的体态。
“那我们去魔女殿堂吧，也不知道半个月过去，她们那边发展的怎么样了。”
出门前还得化妆一下，自己可不想被人当街认出是昨天在圣树下跳舞的虚影，那样自己以后就不用再出门了，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今后，至少这几个月里，自己就用和米露一样的白发吧，暂时做一个白发精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