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试探
第四十九章 试探
不能。
菲娅几乎想都没想就在心中回答克蕾雅。
她没办法向缇露露承诺，自己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到冷夜，永远地陪伴缇露露。这既是因为克蕾雅的诅咒不知何时才能解除，也是出于二人的身份考虑，自己是希利瓦尔的长公主，而缇露露是冷夜的女王，二者的身份注定双方只能偶尔见面，不能每时每刻待在一起。
然而菲娅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她看着走向赛场出口的缇露露，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流露迟疑。
“缇露露只是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随着年龄增长，她迟早会意识到自己背负的王族血脉意味着什么，即使她不愿意掺和到这种争斗里，也一定会被迫卷进去，这不是能随着她本人意志决定的事情，所以与其被外人卷入，不如自己来当国王。”
就好像缇露露已经沦落到只能四处流浪的地步，却还是要被诺菈和夏佐拉进权力斗争一样，与生俱来的王族血统，注定缇露露无法独善其身。
“但小菲娅不是有能力吗。一个自己不想成为王的人，即使成为王以后也只会变成不合格的国王，与其这样，不如让更有能力的人来，然后小菲娅再把缇露露带回希利瓦尔，让缇露露过她喜欢的生活。也许在小菲娅看来，缇露露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成为缇露露永远的遗憾，但这是小菲娅的想法，菲娅不能认为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别人也会觉得好，缇露露渴望的是关心和温暖，国王的位置给不了这些。”
“可都走到这一步……”
缇露露已经宣布成为国王，现在临阵脱逃，可谓颜面扫地。
可克蕾雅说的也是事实，缇露露只是被自己推着走，她本人其实缺乏成为女王的动力，在这种情况下，万一缇露露变得过于依赖自己，把成为女王当成是“为了菲娅成为女王”，而后自己又不得不为了解除克蕾雅的诅咒离开冷夜，缇露露会怎么想，难以想象，自己这是在根据自己的喜好，操纵缇露露的人生。
这既对冷夜的普通人不利，也对缇露露没有好处，历史已经无数次用鲜活事例说明，强行让一个没有资质与动力的人成为国王，最后会是什么结局。
明明一开始打着利用缇露露的借口接近缇露露，如今让缇露露依赖上自己以后，自己却开始踌躇不前，真难伺候。
倘若从一开始就不掺和这些事，不自以为是的把缇露露推举上女王的位置，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从菲娅闪烁的眼神里看穿菲娅的想法，克蕾雅单手搂在胸前，轻轻叹息。
“我说这些只是在提醒菲娅，不要一昧冒进，多关注缇露露的表现，你肯定不愿意看见缇露露成为国王后却终日郁郁寡欢，事先做好准备，尊重他人的选择也不失为一种做法。”
克蕾雅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要么为缇露露找到成为国王的动力与目标，要么趁早找一个台阶，让缇露露放弃，至于放弃之后该怎么办，那是自己该想的问题，半途而废虽然让人瞧不起，但总比从始至终都在做错误的决定强，懂得放弃也是一种明智。
缇露露把自己当作她的母亲，那么自己就应该站在母亲的角度，为缇露露着想，究竟是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代君主，还是尊重她的想法，让缇露露去过和平悠闲的人生。
嘴唇紧抿，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的菲娅深深吸了口气。
“啊啊，我知道了，我会仔细考虑的。克蕾雅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情的？”
“大概几天前？那天在马车里的时候，缇露露一听到菲娅说要回希利瓦尔，表情就立刻变得惊慌起来。”
“只是惊慌也很正常吧。”
毕竟自己是她的母亲，没有孩子希望自己的母亲离开自己，那意味着失去依靠。
克蕾雅盈盈一笑，伸出食指比在嘴前，满脸娇俏。
“这是女人的直觉，其实不止我，小米露也感受到那份随时会变质的感情，她还担心的问我是不是应该处理一下，小米露的内心比外表成熟很多。”
“女人的直觉……”
菲娅忍不住觉得好笑。她早就知道米露的心理年龄比外表成熟，但要说到女人的直觉，还是有种诧异感，自己都没有敏锐到能分辨出他人心思的第六感，比自己小的米露却可以。
“姐~姐~大~人~！”
门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与莉提甜腻腻的呼喊，克蕾雅朝菲娅送出莞尔一笑，随后向房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大家回来了。”
“总感觉克蕾雅变成大家的妈妈了。”
如同大家的家长，远远地守望大家。
“我有那么老吗？”
克蕾雅闹别扭似地鼓起嘴。
“是指性格啦。”
菲娅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莉提从外推开，包括莉提在内，安娜塔西雅、米露以及缇露露四人出现在菲娅眼前。除了米露的表情不太好，剩下的三人都是一脸高兴，尤其是作为获胜者的莉提，带着极富活力的氛围跑到菲娅面前，努力把头伸过来，仿佛在等待菲娅的夸奖。
“是我赢了哦~”
“是是。”
顺从莉提的想法，菲娅摸了摸莉提被淡紫色长发覆盖的脑袋。
紧接着，米露走到菲娅面前，菲娅下意识以为米露也是在等待自己夸奖，然而米露在被菲娅摸头以后，并没有像莉提那样全身都散发出高兴氛围，她的表情依旧紧绷着。
“主人，我们在外面遇见了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他很危险，需要注意。”
“怪异的男人？”
菲娅稍作思考，回头看向玻璃幕墙外的赛场，可以看见身穿暗红铠甲的流浪骑士正与诺菈拉开距离，与之一同的，一道巨大淡红色光柱将赛场与观众席隔开。视野受阻并没有影响观众的热情，对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如此级别的实力者的战斗。
“是指那个穿铠甲的人？”
“嗯，他不是好人。”
米露鲜血般的竖瞳充满警惕，连羽翼状耳朵上的羽毛都根根竖起。
流浪骑士是暗裔，米露会紧张也理所当然，只是米露现在的表现，和当初在希利瓦尔平原上遭遇深渊时一样，这很可能意味着，流浪骑士的实力与制造深渊的力量相当，侧面印证自己从流浪骑士身上感受到的特殊氛围不是偶然——那种连精灵神都没有带给过自己的锐利感，令菲娅难以忽视。
“我会注意的。”
神情认真地、菲娅收回抚摸莉提与米露脑袋的手。
等白天结束后，自己就伪装成塔纳托斯的样子，悄悄试试他的底细好了。
将想法隐藏在心底，菲娅歪着头望向缇露露，莉提和米露都得到自己奖励，虽说缇露露输掉了比赛，但也不能因此厚此薄彼。
“缇露露呢？”
“我……我输了……”
缇露露低下头，缩拢肩膀的样子显得格外紧张。
“缇露露殿下虽然输掉比赛，但不是输在战斗技巧上，而是输在魔力储量不如莉提殿下，习得的魔法种类也太少，如果缇露露殿下愿意用殿下给予的射石法杖，结局就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那种威力的魔法会误伤莉提小姐……借用道具取胜，太卑鄙了。”
“武器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缇露露应该好好教训莉提，让她别这么得意。”
无视莉提“什么嘛”的不满，菲娅主动将缇露露拉过来，友好地揉了揉缇露露富有弹性的兽耳。
然后，她瞥见缇露露口袋里露出的一小截银色金属链，起初她以为那是缇露露从自己这里拿走的宝石项链，但仔细看可以发现，二者并不相同。
“这是什么？”
菲娅伸手把金属链拖出来，如同她想的那样，这并非她给予缇露露的宝石项链，而是陌生的银色挂坠，挂坠由金属打造，没有镶嵌宝石，胸前的装饰品呈银色泪滴形状，乍一看就是平平无奇的普通装饰。
“咦？”缇露露睁大紫色眼眸，看着菲娅手中的挂坠满脸惊讶，“这是那位流浪骑士先生的东西。”
“是那位流浪骑士送给你的？”
“不能说是送……”
缇露露将流浪骑士送给莉提三人银色挂坠的事情说出来，奇怪的是，米露分明拒绝了流浪骑士的殷勤，流浪骑士也当场把那几枚挂坠收回口袋，挂坠却还是出现在缇露露的口袋里，如果说这是流浪骑士悄悄放进去的东西，众人应该会当场抓个现行，要知道，当时安娜塔西雅就在缇露露身边。
“什么时候放到缇露露口袋里的……”
“丢掉，肯定不是好东西。”
米露目光灼灼地盯着挂坠强调。
“先等等。”
向米露递出少安毋躁的眼神，菲娅悄然对挂坠使用鉴定魔法。
随着菲娅红宝石般的双眸渲染成幽蓝色彩，银色挂坠的信息很快出现在菲娅脑海里。
然后，她的表情微微一变，下意识多看了眼缇露露。挂坠并没有像流浪骑士承诺的那样，本身不具有任何魔法能力，那名流浪骑士欺骗了众人，把带有特殊效果的东西送出来。
一般情况下，菲娅会立刻找流浪骑士算账，然而她却看着脑海里的信息迟疑起来，心中渐渐浮现一个计划。
她凝重的表情逐渐舒缓，微笑着将挂坠送还给缇露露。
“我用鉴定魔法检查了一遍，它不会对人产生负面效果，如果缇露露觉得有必要，可以留在身上，不喜欢的话交给我也没关系。”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菲娅已经把挂坠交到缇露露手中，缇露露除了收下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那……我收下了。”
“菲娅。”
米露皱着眉直呼菲娅的名字，但一旁的克蕾雅却主动为菲娅岔开话题。
“下面打起来了。”
如同克蕾雅所言，诺菈与流浪骑士的战斗正式展开，双方从一开始便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甚至连试探性进攻都没有，烈焰大剑与骑士剑的每次碰撞，都会发出犹如巨人互殴时的沉重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大地的震颤与裂纹，倘若不是决斗规定了不能使用第六位阶及以上的魔法，整个狩场的观众都会受到波及。
惨烈的战斗与改变环境的魔法，令原本高兴欢呼的兽人纷纷沉默，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们无法再带着欣赏的心观摩，一些人甚至想着赶紧逃离，因为这里可能随时要了他们的命，整个狩场安静无比，只剩下场中不断闪烁的人影与声势浩大的魔法气浪。
只不过，菲娅并没有关注这场战斗，她在思考刚才埋在心底的计划。
如何选择，还是交给缇露露为好，自己只应做一个给予缇露露机会的人。
但愿一切顺利。
◇
冬夜。
不知是天气如此，还是诺菈与流浪骑士的战斗改变了天象，火猫族的城市从傍晚以后便下起冷雨，如今整条街道泥泞不堪，雨点夹杂着冰冷与萧瑟落在泥坑中，搭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阴森与不祥在街道上飘荡，犹如鬼魅扭曲的手指。
火猫族q的治安u并不像n希鹨利%瓦尔那把样韭优秀\,务除了教把育问题澪,还有斯兽陵人天呜生不?服管教的野性,白天在大庭广众下,他们还只是做些小偷小摸的卑劣之事,而到了晚上,杀人绑架之类的问题层出不穷,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夜里出门。
“啊！”
随着混杂惊恐的尖叫落下，漆黑一片的小巷很快只剩雨点哗哗冲刷鲜血的声音，至于发出声音的男人，已经在划破夜空的银色剑影里被一分为二，身体扑通一声砸在地上，脑袋则如同皮球一般在泥坑里翻滚。
“哦呀哦呀，阁下的实力远不如我呢，早点安静一些，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嘛。好了，这是阁下想要的东西，快收下吧。”
身材高大的流浪骑士转过身，他从腰间挂着的钱袋里抓出一把银币抛洒开来，一瞬间，钱币翻滚的叮当声在小巷内不绝于耳。
可惜没有人能回应流浪骑士，躺在漆黑小巷里的只有一堆横七竖八、没了头的尸体。这样的景象即使是在嗜血的兽人族也堪称骇人听闻，然而流浪骑士却像没看见一样，不高兴地砸吧着嘴。
“既然阁下不愿意收，那我只好自己收下了。”
说着，流浪骑士转过身，弯下腰来一个个捡拾刚才抛出的银币。被他斩杀的人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按照冷夜的规矩，杀掉这些人不用被法律审判，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让诺菈不高兴。
他已经成为圣子派的一员，他输给了诺菈。
“哦？又有新的客人来了？”
将最后一枚银币从泥坑里拾起，流浪骑士抬头看向对面，尽管雨点让视野变得极差，但他仍可以看见站在五米开外的人影——全身被银色披风笼罩，披风之下则空无一物，宛如披着破布的幽灵。
自这个人影站在小巷里的一刻，小巷中的一切黑暗便都向她汇聚，似乎她就是世界的中心，难以将视线移开。
“亡灵？有趣。”
没有恐惧，流浪骑士径直朝“幽灵”走去。
然后。
幽灵手中忽地多出一样东西，流浪骑士的脚步跟着停下，他后退一步，保持防御姿态，与刚才面对地痞无赖时的悠闲不同，这次他不敢怠慢，慢慢抽出挂在腰间的骑士剑。
在暴雨声中，令人心脏狂跳的紧张感弥漫开来。
“看来阁下是专门冲着我而来。”
仿佛在回应流浪骑士的话，幽灵手中的东西发出微光，被雨水打湿的剑刃在黑夜里犹如火炬一般显眼，锋锐气息直扑流浪骑士脸颊。
下一秒。
脚步踏在水坑里的声响传入流浪骑士耳中，他毫不犹豫地将骑士剑斜斜挡在身前。
铿！！
剑刃碰撞的悲鸣照亮四周墙壁，如同巨龙冲撞般的力量震得流浪骑士虎口生疼，骑士剑差点脱手而出，恐怖剑风更是让流浪骑士脸部有种被『风刃』正面击中的刺痛。
即使是圣子诺菈，都没有这份力量，恐怖的是这似乎只是对方的试探性攻击。
不对——
心中的赞叹还未结束，流浪骑士便捕捉到另一把剑朝他左肩袭来。
使用双剑的敌人？
他再度挥动骑士剑阻挡，然而幽灵的剑刃明明还没碰到骑士剑，他的左肩便发出啪咔脆响，整个肩头好像被铁锤用力砸过，瞬间向下凹陷。
难以言喻的剧痛顷刻从左肩传遍全身，流浪骑士的整条左臂迅速软下，整个人也因为巨力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这个时候，袭向他左肩的长剑才从他刚才站的位置一闪而逝。
从未见过的诡异攻击。
即使是以流浪骑士的见识，也从未见过这种要命的魔法，他终于提起警觉，无视左肩的剧痛，逐渐放低身体重心，一股强有力的黑色气流自他身后升起。
“阁下似乎不是想玩玩那么简单。”
“……”
依旧没有回答。
“——『灵魂破灭』。”
沉声落下，流浪骑士身后的黑色气流直奔幽灵而去，刹那间犹如打开地狱之门，黑色气流在中途便化为无数尖叫着的鬼魅，速度快到令空气发出尖锐啸叫。
尖叫着的黑色鬼魅迅速堆积成小山，将幽灵埋入其中，这是第六位阶魔法，自从流浪骑士发现幽灵的时候，他便已经着手准备致命一击。
这样一来，应该足够了。
想法刚出现在脑海，流浪骑士忽地感到右肩一凉。
他立刻低头看向右臂，然后，不存在的眼睛瞪大到极点。
整条右臂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就像他斩断的那些男人的脑袋一样，干净利落。
至于始作俑者，他已经感受不到那名幽灵的存在，整条小巷里只剩下他一人。
被摆了一道。
“嘁！”
明明是双臂被废的窘境，流浪骑士却没有害怕与担心，他先是不客气地咂嘴，然后肩头用力一抖，随着魔力飞速消耗，断掉的右臂重新生长，左肩铠甲上的凹陷则犹如时间倒流一般，飞速复原。
他看也没看鬼魅堆积成的小山——那底下肯定什么也没有——径直转身离开。
“我们会再见的，美丽的小姐。”
优雅的声音溶解在哗哗作响的雨声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