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依恋之心
第六十二章 依恋之心
天色从烽火连天的夜晚渐渐变成黎明特有的幽蓝色彩，喧嚣了一整晚的火猫族城市随着人们的兴奋劲弱下，慢慢沉寂下来，神经紧绷的士兵倒头就睡，街上堆积着的逃难的人们也都回到家中，当初春的暖阳从山头冒出一角后，光芒笼罩下的城市已然无比安静，只剩清冷晨风穿梭街道时，气流卷起沙砾的轻微声响。
睡了个好觉的人并没有多少，但菲娅不是其中之一，因为是久违的与克蕾雅一同入眠，所以她的精神就如同一觉睡了十个小时的人，头脑无比清明，全身都充满充沛活力。
与之相比，站在她卧室门前，因为忙碌了一整晚而顶着黑眼圈，连头发和耳朵毛都四处翘起的诺菈则显得格外狼狈，她是来向菲娅说明战果、商议今后事宜，因此身边还站着同样疲倦但却满脸兴奋之色的莹。
还好克蕾雅的房间被缇露露占着，导致昨晚自己与克蕾雅随便找了一间屋子，进而为了不被早起打扫房间的仆人发现，自己和克蕾雅早早起了床，不然现在被诺菈堵门，场面会变得格外尴尬。
坐在桌前的菲娅在心中吐了吐舌头，她倒是想看见诺菈如遭雷击、咬着牙不甘到极点的表情，不过那样会给克蕾雅添麻烦，克蕾雅在这方面的观念十分传统，认为婚前做这些事情是放荡不洁之举，站在克蕾雅的角度，私下里还好，要是被她一直施以如此教导的侄女知道，肯定没脸见人。
她拿起白色手帕擦了擦嘴。
“安娜塔西雅，让诺菈和莹进来吧，顺带帮我确认一眼缇露露的动静，如果她要醒了，就立刻提醒我。”
“是。”
安娜塔西雅朝菲娅低头行了一礼，在为诺菈与莹呈上茶点后，以优雅女仆之姿带上房门。
“这就是希利瓦尔王都圈子里的上层贵族么，身边的女仆不仅能打，还标致到这种地步。我见过的女仆数不胜数，像这位一样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女仆，还是第一次。兽人女仆总喜欢卖弄自己的身材，感觉不到礼貌。”
没好气地吐槽，诺菈大喇喇地坐在菲娅对面，狩场是诺菈的地盘，她在自己家里当然不会觉得拘束。
一旁的莹则以大家闺秀的矜持坐在诺菈身边，古灵精怪的俏丽脸蛋上充满感慨。
“希利瓦尔好歹是传承四百年的帝国，和他们比，要求太高了，何况我们的城市从建立到现在只有几十年时间，礼仪这些东西需要时间积累，再说能侍奉精灵公主的女仆，安娜塔西雅小姐即使放在希利瓦尔，也肯定是一等一的完美女仆，等再过个几十年，我们也能出现和安娜塔西雅小姐一样的人。”
“再过个几十年吗……”似乎在思考什么，诺菈一向严肃的脸庞浮现一丝阴霾，她大大地叹气，双手跟着放在桌上，“或许吧，但那时候这里的管理者还是不是我，得另说了。”
话说到最后，诺菈视线直指菲娅，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夏佐被活捉，他带来的家眷也四散溃逃，从今往后，尊王派再没有与圣子派正面较量的资格。如果菲娅不插手，最多一两年，冷夜就会成为圣子派的天下，但诺菈不相信菲娅会无缘无故的帮自己，她需要知道菲娅的态度与目的。
所以诺菈是想和自己谈谈冷夜的未来。
放下茶杯，菲娅先是瞥了眼莹，从莹脸上读出“加油”的含义，随后又转回到诺菈身上。
“先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的确，应该先向你说明现在的情况。我虽没能亲眼见到昨晚的战斗，但我从下属那里听到，你和两位魔将的战斗异常凶险，各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高阶魔法接连出现，不过你赢了，暴食魔将尸骨无存，附身在夏佐身上的绝死魔将也不见踪影，他到底死没死，只有等夏佐清醒过来才知道。另外，夏佐一下老了几十岁，变成满头白发的老头，你有头绪么。”
“大概是那个召唤魔将的魔法吧，召唤魔将需要献祭召唤者的寿命。”
“原来如此，难怪一下变成糟老头子，”诺菈神情中的疑惑迅速消失，对这位曾经的对手投以冷笑，“投靠暗裔，也算是因果报应。”
不不，普通来说只会消耗十年上下的寿命，但夏佐一口气召唤了所有魔将，所以才会瞬间变成老头，菲娅在心中回答，这是她从求知魔将那里知晓的答案。
诺菈继续说明。
“因为被你的魔法惊吓，那一万五千人的士兵在我的领地里四散溃逃，虽然我的士兵第一时间出城全力追堵，但目前还是只抓回三四千人，我想剩下的一万不是躲进深山，就是乔装打扮以后化装成难民，把他们揪出来是一项大工程，今后领地里肯定到处都是山贼和强盗。”
“这可不能怪我。”
“我没怪你。”诺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恩将仇报的事情我诺菈做不出来。凡事得一码归一码，如果没有你，我们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如今不仅活下来，还是胜利方，一切战果都得归功于你。”
“嗯……”
菲娅没有回答，她在等待诺菈把话说完。
诺菈也意识到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她眉头舒展开，坐正身体。
“狮人族的逃兵我们自己会处理。我和莹来是想问……你要怎么处理我们冷夜？”
“处理？”
这个词用得太微妙，菲娅不禁挑起眉毛。
诺菈面带急切的进一步解释。
“是你战胜夏佐，而非我，如果你现在说你要接过尊王派的权柄，尊王派里没有几个人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说不字，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在打败两位魔将后还完好无损的坐在这享用早餐，你的实力肯定不止纸面上那么简单，倘若你要操纵冷夜，我……”
“你不会坐视不理？”
是这个道理，也不是这个道理。
诺菈心里回答着，换作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就说“没错”，但现在菲娅比自己强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可能自讨没趣，何况菲娅还是火猫族的恩人。
她选择转述莹告诉她的主意。
“如果你想成为冷夜的王，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我得把话说在前面，我们兽人是信奉力量，但信奉的是自己人的力量，你没有我们兽人的祖灵庇护，这样的人成为王会为世人所不容，没有人会诚心信奉你的统治，传统观念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冷夜有上千个部族，即使一天管一个，也得三年才能轮一次，到时候最开始的那些部族又会反水，统治冷夜的难度绝对比你想象的高。”
“嗯，我知道。”
见到菲娅好像没放在心上，诺菈发育适中的上半身微微朝前探出，显得十分急迫。
“那——”
抢在诺菈说话前，菲娅手心朝向诺菈，示意其别着急。
“我有两个方案，第二个先不论，第一个方案是，我要让缇露露成为女王，你和莹向她宣誓效忠，辅佐她。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会说缇露露没有自己的底蕴，发展不了属于她的力量，但这没什么大不了，希利瓦尔停留在冷夜边境的部队已经在前往冷夜王都的路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冲进冷夜王都，率领他们的人是四位第六位阶魔法咏唱者，以尊王派现在的力量，没人能拦住这支军队。”
“到那时我会昭告冷夜全体兽人，我会庇护缇露露成长，与缇露露共治冷夜，等到缇露露成年以后，再把权力全部移交到缇露露手中。缇露露是冷夜的旧王族，虎人族的直系王室，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成为女王吧？”
至于那些部族不忠于缇露露怎么办，菲娅已经想好初步的解决方法，先将那些部落的族长召集到一起，让他们见识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然后削弱不愿臣服和没有响应召集的部族的权利，再将这部分权利交给愿意臣服的部族，对这部分部族施以恩惠和扶持，拉起一派打另一派，如此一来，缇露露便有自己养的狗，让贵族之间陷入内耗。
“是这么回事没错……”
那我们呢？
诺菈心里想着。在不谈及克蕾雅的事情时，她可以在菲娅面前低头，因为她认可了菲娅的实力，但要让她臣服缇露露，实在有种难以下咽的艰涩感，缇露露充其量只能当傀儡。
退一万步讲，哪怕她看得清形势，知道缇露露身后站着菲娅，不与菲娅作对才是明智之选，她也还有很多不允许她这么做的阻碍，首先是她的神明不允许，其次是追随她的部下也不允许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对他们指手画脚。
然%而这Q些话诺u菈说n不{出口翏,自笼己尔的种族倭昨晚才陕欠下菲罒娅天⑧大的芭人{情,四今天就拒绝菲娅伸出的橄榄枝,再怎么厚脸皮也做不到,她只得保持沉默。
见到如此，菲娅也没有多说下去的想法，她拍了拍手，笑着站起身。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虽然还有第二个方案，但在说出口之前，我得先去做另一件事。”
如同在回应菲娅的发言，门外突然传来安娜塔西雅的敲门声。
“殿下，缇露露公主醒了。”
“嗯，我知道了，安娜塔西雅招待诺菈和莹，我去找缇露露。”
“好的。”
这句话既是对安娜塔西雅说，也是在告知诺菈和莹，菲娅以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神对诺菈和莹点头后，径直离开房间。
……
没过多久，她来到缇露露休息的、原本属于克蕾雅的房门前，听见房门内像是在穿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犹豫了片刻，然后一脸下定决心的表情，敲了敲门。
“是谁？”
相比昨天傍晚疯狂的、让人感到病态的声音，此刻缇露露的声音比平时更成熟几分，如同忘记了昨天傍晚发生的事。
但菲娅清楚，缇露露不可能忘记，那个挂坠不是改变人的心智，而是将情绪放大，这意味着缇露露的所有话语都是发自真心。
她试探性地开口。
“是我。”
“咿呃？！”
房门里发出小动物般的悲鸣，紧接着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翻找衣服的动静，菲娅在门口等了相当长的时间，就在菲娅以为自己被缇露露拒之门外的时候，伴随啪嗒啪嗒跑向房门的脚步声，房门被打开一条缝，缇露露的小半张脸从中探出来，如同做错事情的小孩子，缇露露恢复白色的兽耳死死向下盖着脑袋，眼睛也不敢直视菲娅，而是低垂下去。
“请……请进。”
果然，没有挂坠，缇露露就会恢复平时的样子。
菲娅心中松了口气，她刚才还担心缇露露会赤身裸^体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开门就抱住自己的脖子，像昨晚一样倾诉爱意。
会脸红就说明感到害羞，而感到害羞就意味着，缇露露是正常的。
她跟着只穿了轻薄睡衣的缇露露走进门内，刚刚起床，灰发还乱糟糟的缇露露则光着小脚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为菲娅忙碌的准备茶点，只不过缇露露僵硬的肢体动作与慌乱神色都说明，她心不在焉，只是在借倒茶之由，掩盖内心的紧张与难为情。
比昨天可爱多了。
菲娅不禁觉得好笑，她提起黑色礼裙的裙摆，顺势坐在桌前，然后朝缇露露招了招手。
“不用准备茶点了，以后时间有的是，先坐下吧。”
“呃，好……好的……”
正在跑动的缇露露顿时全身一滞，她像是感到十分局促和拘束那样，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坐到菲娅对面。
干坐着也很尴尬，菲娅从空间背包里拿出果汁和蛋糕放在缇露露面前，随后她双臂交叠在桌上，以母亲般的威严凝视坐在她对面、红着脸低头摆弄手指、身体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缇露露。
“缇露露，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你的母亲了。”
“诶？为、为什么？”
缇露露瞬间抬起头，紫色眼眸睁得老大，焦急到就要站起来。
菲娅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你应该还记得昨天傍晚，在这个房间发生的事情吧。”
“记得……”
回想起昨天傍晚自己的疯狂之举，缇露露脸颊顿时红到发烫，头也死死低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可那确确实实是她做出来的事情，拜此所赐，她也终于察觉到，她无可救药地喜欢着菲娅。
菲娅深深低下头道歉。
“对不起，那是因为我的独断专行，这个泪滴挂坠会无限放大人的情绪，缇露露是因为它才变成那样。如果我不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知道缇露露的一切，把它留在缇露露身上，一切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发生得这么快，给缇露露造成这么大的负担，抱歉。”
菲娅把挂坠的作用乃至她原本的计划，详细对缇露露解释了一遍，缇露露脸上的害羞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她伸出手去，想把手搭在菲娅握着挂坠的手上安慰菲娅，但想了许久，还是因为害怕菲娅讨厌，没能放上去。
她最终把双手放在，看着桌面小声劝慰。
“这不能怪菲娅……即使没有挂坠，我也迟早……”
“我没经过缇露露允许擅自决定，道歉是理所应当的。”
菲娅收回挂坠，恢复正色。道歉只是开头，她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至于我为什么说不再成为你的母亲，是因为我觉得克蕾雅说的没错，在你眼里我只是你的同龄人，要让你称呼身为同龄人的我为母亲，过于勉强，不切实际，所以还是把缇露露当成我的妹妹看待更好，当然，这只是我的态度，缇露露今后想称呼我什么都可以，菲娅、多菲莉娅、菲娅姐姐，都没有问题。”
虽然菲娅说到这个地步，但缇露露还是紧抿着嘴，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
这也正常，失去曾经拥有的东西，哪怕缇露露的潜意识并不喜欢这种关系，也一样会感到怅然。
注视着缇露露的一举一动，菲娅进一步补充。
“昨晚我认真考虑了很久，明白了缇露露你真正想要的既不是国王之位，也不是平稳的生活，你想要的是更多关心，尤其是……尤其是来自我的。”
“但该说的话我昨天也说了，我从没有用看待恋人的眼光看待缇露露，爱情是双向的，只有缇露露喜欢我，并不能让我们在一起，而且缇露露你年纪尚小，不论我用何种语言修饰我答应你的行为，都无法改变我身为大人的不负责任，所以，我无法回应你的告白，我们不能在一起。”
因为缇露露的嘴唇越抿越紧，身体也紧紧绷着，菲娅虽然看不见缇露露的脸，但也能隐隐感觉到缇露露快哭出来，她连忙说出下一句话。
“至少现在不能在一起。”
“那就是以后可以——！”
忽的，缇露露抬起双眼，正如菲娅想象的那样，缇露露那双可爱天真的眼睛周围变成红色，不过又因为听了菲娅充满希望的发言，眼睛里又满是希冀。
这份希望化作压力，让菲娅的声音小了许多，目光也随之从缇露露充满希冀的脸庞移开。
“不，以后也不一定可以……”
“怎么会……”
如同希望破灭的人，缇露露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她扑的一声坐回位置，双眼缀满了泫然欲泣，仿佛再积攒一会儿就会落下眼泪。
可不能把小孩子弄哭了。
菲娅心里多了一丝即使面对七魔将时也没有的慌张，她强忍着站起身来解释的念头，尽可能保持正色。
“老实说，我其实也没有到精灵里成年的年龄，这件事不论对缇露露还是对我都太早，若是我认识缇露露比认识克蕾雅早，我说不定会试着发展一下，可现实并非如此。”
说到这，紧张的人变成菲娅，她放在双腿上的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眼睛也只敢看桌面。
“我知道不论人类、兽人还是精灵，都允许一夫多妻，而且把这当成强者的理所当然，如果一个人只有一位妻室，会被人看作魅力和财力不足，就像我父亲有十六位妻室一样，这才是这个世界的常理。但我有那么一点点特殊，至少……至少现在，我难以接受这种常理，所以我想，等我们双方都到各自种族的成年年龄时，再来思考这件事，而在此之前，我会把缇露露当成我的妹妹。”
“这也是我们了解彼此的一个契机。我不知道缇露露对我的实力究竟有多少了解，的确，我会因为解决克蕾雅的诅咒，无法长时间呆在同一个地方，可我拥有的传送魔法能在几分钟内往返希利瓦尔与我们此刻身处的位置，这意味着不论我走到哪，只要想回到缇露露身边，就能立刻回到缇露露身边。我做不到一周在缇露露身边陪三四天，但一周一天并没有问题。”
说到这里，菲娅停下来，小心观察缇露露的表情，然而因为缇露露没有抬头，灰发遮着她的脸，菲娅也就无法得知缇露露在思考什么。
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斟酌着语言，鼓起勇气，忐忑地将思考一晚的成果说完。
“如果缇露露直到成年以后都还没有改变主意，仍然对我抱有恋人之间的感情，那么就说明，缇露露有认真想过今后的事情，这是经过审慎的、周全的考量。那时候的缇露露可以对自己负责，同样的，我也会正视缇露露的心意，五六年时间能改变许多东西，那时候我的观念说不定已经发生变化，对缇露露的态度也会从对待女儿和妹妹，变成别的感情，那样的话，缇露露的愿望也就满足了。”
“另外，如果缇露露中途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蒙蔽了双眼，我也还是会把缇露露当成自己的亲人，但到时候还希望缇露露不要讨厌我才是。”
菲娅苦笑起来，旋即又绷紧全身，满是紧张地探过去。
“这样的话，缇露露能接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