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契机
第十三章 契机
位于冷夜东南部的火猫族领地异常广袤，如果用希利瓦尔的封地制度算，诺菈控制的区域与边境伯爵领相差无几，只是她虽然有着广袤领地，但土地贫瘠，且多数是没有开发的荒山野岭，如果不是兽人超强的生育能力与生存能力，完全没可能二十几年便让火猫族出现三四十万人口的大型城市。
不同于精灵娇弱的身躯，兽人除了不能吃石头和泥土，基本什么都可以拿来填肚子，并且这个填肚子不是充饥的意味，而是确实能消化，动物骨骼、还未腐烂的带毛皮革、甲壳或者环节类昆虫甚至是青苔和树皮，兽人都可以正常消化并获取营养。
再加上他们超强的体能与适应能力，一个正常的成年兽人即使流落到荒山野岭，只要不被野兽和魔物吃掉，虽然寿命会大幅缩减，但也基本可以活到三四十岁动不了为止，这是令精灵和人类都叹为观止的“魔法”。
综合这些，兽人才能在贫瘠的冷夜长久扎根，人口也相当之多。以诺菈掌控的火猫族为例，算上其他几个依附于火猫族的种族，整个领地里的人口超过三百万人。如此庞大的数量，自然在其他区域也形成了城市与村镇，菲娅一行一直待着的城市，仅仅是火猫族里最大最繁华的一座，附近其他地方还零星分布着几座中小型城市。
比如现在诺菈即将抵达的布林卡特城，便是其中之一。
最靠近悲泣山脉，常住人口超过六万，周边分布有大量小镇与村落的城市。这里的人们主要以猎杀徘徊在悲泣山脉边缘的魔物，靠贩卖魔核与魔物素材为生，同时这里也是冷夜为数不多的、土壤魔素富集的地方，适合种植粮食，再加上其远离冷夜中心，所以布林卡特城相对其他城市来说十分平和，甚至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
诺菈一言不发地在空中疾驰，身后的烈焰大剑因为魔力注满，在空中拖出一道长长尾焰，她既没有拉升飞行高度，也没有隐藏自身，就这样直挺挺地在距离地面二十米的空中飞行，引起周围丛林一阵骚动，到处是鸟兽的吼叫。
正常来说，以掠过树梢的高度飞行相当危险，谁也不知道森林里有没有魔物，大多数魔物又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如此招摇地飞过去，很容易被大型魔物主动找上乃至偷袭，不过这里的正常只是对普通的第三位阶者而言，诺菈第七位阶魔力的威压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壁，将蛰伏在洞窟里的强大魔物压得气都不敢出。
不过，她这么做不是为了震慑魔物，而是纯粹的发泄情绪。
尽管因为她的请求，克蕾雅没有把话说绝，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她知道克蕾雅想表达什么，失恋的打击很自然地让她想找个地方发泄，她理解她错在醒悟的太晚，怨不得别人，但也正因如此，心中才更为苦闷。
山峰之后便是布林卡特城，诺菈的飞行速度渐渐慢下，她深吸了口山间冷风，精神也逐渐清明。
自己已经不是独自一人，有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必须履行的义务。自己是圣子，也是左右了三百万人生死的火猫族代理族长，只要自己有那个想法，代理这两个字随时都能去掉，所有人都相信，自己能带他们离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这样的自己没有办法再像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一样，继续死皮赖脸地赖在克蕾雅身边，不论做什么都有克蕾雅为自己兜底。
“呼——”
她将胸中的苦闷尽数吐出。
要是没有想起克蕾雅，就不会有这回事了。
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诺菈神情微微一黯，如果自己没有成为圣子，得到可以豁免诅咒的神性，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或者自己虽然想起克蕾雅，但一直见不到克蕾雅也好，那样美好的记忆就能一直留在心里，成为念想。现在这样可谓最烂的结果。
她不禁想起离开前对克蕾雅说的，“还没结束，我一定会赢那家伙”的话，真是丑陋到极点，事到如今还要逞强，诺菈果然是诺菈。
总归是要分道扬镳，不如早点了结这些事情，回去认认真真地做自己的圣子与族长——诺菈自我安慰着，然而她的感性却并不认同，她双手捏紧成青色，委屈与酸涩不受控制地涌上鼻尖。
为什么……为什么克蕾雅就不能再宽容一次自己？就像过去一样，给自己一个机会……
意识流动至此，愤怒开始在诺菈胸中酝酿，尤其是环绕在耳畔、叫个不停的野兽警告声，更是火上浇油，她终于控制不住满溢胸腔的愤懑，右手搭上身后烈焰大剑，将全身力气灌入右臂，猛地斩向下方树林。
伴随离剑而出的烈焰，空气温度骤然上升，长达二十米的火焰弯弧以摧枯拉朽之势前进，凡是触碰到弯弧的树木无一不顷刻折断，伴随接二连三的树干断裂声与最后大地爆开的轰响，整片森林犹如被投下巨石，无数鸟兽四散逃窜，空气迅速安静。
安静到就像被世界抛弃一般，来到一个缺乏生气的死寂之地。
犹如被拔光了头发的秃鹰，裸露在外的土黄色大地出现一道深达五米的丑陋裂痕，泥土在高温炙烤下升起滚滚白烟，周围倒下的树木与灌木也被引燃。
现在是初春，天气还很干燥，放着不管会演变成森林大火。
诺菈不耐地咋舌，翻过这座山，对面就是布林卡特城，得早点灭火。
她再度单手举剑，打算斩断附近树木，制造一片隔离带，但在那之前，倾盆大雨突然落下——就是字面意思，仿佛有人用盆往下面浇水，瀑布般的水流不仅眨眼熄灭火势，还在地面制造一大片水洼，把深达五米的沟壑填满。
魔法？
诺菈皱起眉，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自己身边，同时还不会激起烈焰大剑反应的人只有一个，她抬头看向冒出水流的空中，虽然那里空无一物，但她还是用极度不满的语气质问。
“你跟上来做什么？”
“只是监督你不乱来。飞了几个小时，你也差不多该好点了吧？”
随着声音一同，菲娅的身体显现在诺菈上方，她解除『奔流』，缓缓飞向诺菈。
从诺菈离开狩场时她就一直跟在诺菈身后，打算等诺菈停下来的时候，硬着头皮安慰两句，然而诺菈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沿着一个方向在山间飞行，她也就被迫跟过来，担心诺菈做出出格的事情，比如寻短见，或者像现在一样，不计后果地制造破坏。有感情的生物总是没办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在情绪剧烈起伏的情况下，做出什么都不意外。
该好点的意思是……
刚才被克蕾雅拒绝的样子被菲娅看见了？
诺菈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她嫌麻烦地咋舌，撇开视线，语气生硬地说。
“没你的事。”
“如果你说些咒骂我的话，我反而觉得很正常，说没我的事，就太奇怪了。”
菲娅无奈摊手。
这副态度令诺菈心中的怒火重燃，她忍不住说出过分的话。
“所以你特地跟过来，是想站在胜利者的立场嘲笑我？现在你可以尽管笑了。”
“这才对。”
菲娅不仅没有对诺菈生硬的态度生气，反而放松神情，单单还嘴，而不是一言不合就砍过来，说明诺菈还有理智，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也许在这几个小时里，她已经想通了，只是精神还不太能接受。人一旦肩负起其他人的性命，思维就会在责任感驱使下变得理智，抛开那些贪官污吏不说，诺菈是有责任感的一类，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放弃全族。
然而菲娅嬉皮笑脸的态度只是让诺菈眉头皱得更深，菲娅知道诺菈接下来肯定不会说好话，她直接抢在那之前把来的目的说清楚。
“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我不是来看你笑话，只是怕你做傻事才跟上来，你不还有向莹了解这几天以来领地里的情况的任务么，我们都回来，就你一个人不在，莹肯定会担心，不去报个平安吗？”
诺菈的紫色眼眸中先是闪过一道担忧，然后又迅速恢复成生硬。
“用不着你提醒。”
故作冷漠的态度被菲娅当成是在傲娇，她朝下方烧焦的大地努了努嘴。
“用不着我提醒，却做出会引起森林大火的事？”
“你不动手我也会熄灭它们，山对面就是布林卡特，我不至于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地盘。”
“是么。布林卡特……记得布林卡特是最靠近悲泣山脉的城市，我还以为你只是漫无目的的飞行，想一个人静一静，原来是查看自己的领地。”
我确实是漫无目的地飞行。
诺菈呼吸一滞，她只是本能地往悲泣山脉飞行，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大概是潜意识里想到悲泣山脉很安静，说不定还能见到女神，慰藉受伤的心。
但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无能，她稍作思考，冷冷地说。
“既然知道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你有传送魔法，回去只是一瞬的事。”
那你呢？
菲娅下意识想到，诺菈毕竟失恋，自己不论作为胜利者还是友人，都颇为怜悯。
不过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瞥了眼诺菈垂下的猫尾，装作事不关己地模样。
“都走到布林卡特，哪有不进悲泣山脉看看的道理，你知道我一直在追逐什么吧，即使那是你信奉的神明，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直在追逐？
诺菈想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菲娅拒绝缇露露的理由之一，是没办法一直待在缇露露身边，而这个没办法，就是指要为克蕾雅解除诅咒，寻找神明。
解除诅咒……
像是意识到极为关键的事情，诺菈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视线低垂下去。
也许自己确实不适合与克蕾雅在一起，或者说，已经没有那个资格，菲娅能为了克蕾雅放下长公主的优渥生活，而自己却无法放下族人去完成这个虚无缥缈，几乎没可能实现的愿望，菲娅并非把解除诅咒当成儿戏挂在嘴边，而是确确实实在行动。
这样想下来，自己的失败简直再合理不过，遇上蛮不讲理的对手，根本不可能赢，自己的束缚太多，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追求明显一生都无法实现的东西。
自己输得不冤。
一时间，菲娅在诺菈眼中变得耀眼起来，她察觉到菲娅拥有她没有的特质，这让她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轻哼一声。
“所以你要一头钻进悲泣山脉？我先把话说在前面，那里面的浓雾不是普通的雾，即使你飞得再高，只要没有离开悲泣山脉的范围，依然会被浓雾迷住双眼，而且里面的幻象结界也不是一般探查魔法能看穿的结界，一直往一个方向飞的方法行不通，会被周围重复出现的路标迷惑。”
“直接用魔法炸开不就好了，反正里面没有活人，不用担心误伤。”
“那你大可以试试。”
诺菈耸了耸肩。
“试试就试试，这可是你说的，万一把你那个神杀了可不要怪我。”
“弑神？”听见好笑的事情，诺菈用鼻子嗤笑，“如果你能弑神，那我这个圣子也不用做，或者说今后压根不需要圣子，你干脆成为全大陆所有生灵的圣子——不，是现神，带着大陆联军捅进暗裔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以是可以，但那没那个必要，我只是想解除诅咒，不会为了大义献身。”
暗裔和神明不过是阵营不同，对自己这个来自人类联盟的灵魂来说，只要不主动招惹自己，双方其实没有区别，虽说暗裔给自己招来过麻烦，但别忘了现在希利瓦尔还在和亚弗列格王国打仗，前段时间还有神圣国突袭希利瓦尔的战事，大家有共同利益就坐在一条船上，当出现利益冲突时则会用暴力分出赢家，更别说自己前不久才杀了精灵神，某种角度来说，自己其实更靠近暗裔的阵营。
“那直接找我不就好了，我是圣子，可以联络神明，还是说你拉不下这个脸，所以不想找我？我不觉得你会想不到这一层。我刚才虽然说让你试试，但你别真去做傻事，在神的领域毫无意义地使用破坏魔法，会被女神大人视作在冒犯她。”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菲娅苦笑着手心朝向诺菈，“我不是要和神商量说‘能不能告诉我解除诅咒的方法’，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看你的精神，应该差不多好了，你是直接回去，还是和我一起去悲泣山脉？”
像是要甩掉心中包袱那样，诺菈长长吐气，语气也趋于平稳。
“一起去吧，我也有想知道的东西，顺带问一下克蕾雅的诅咒也好。”
“……你最好别开这个话题，克蕾雅不是无缘无故被这个世界诅咒。”
“别磨磨蹭蹭的，只许你帮克蕾雅解除诅咒，不许我出一份力？我先去了。”
不等菲娅回答，诺菈直接飞向山峰。
得赶紧飞上去解释清楚，克蕾雅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能让这家伙做傻事。
咋了咋舌，菲娅径直追上诺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