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光幕之后
第五十五章 光幕之后
“如你所见，我的真实身份是暗裔。”
干净脸蛋上只有镇定，有着魅魔般妖艳姿容的赫莉安静静凝视下方诺菈，丝毫没有此前被菲娅追得在精灵王城乱窜的狼狈——那时她被菲娅最大威力的『雷枪』废掉一条手臂不说，翅膀也被『惩戒圣印』砸断，最后精灵神挣脱圣树束缚时虽然绕开菲娅，但却撞上克蕾雅，又被克蕾雅完全压制，可以说倒霉透顶。
即使是被绝死魔将召唤来的冤大头魔将，也没有她这样倒霉。
表面平静，赫莉安内心却相当忐忑，她不是诺菈的女神，而是伪装成女神的赝品，诺菈说的绝大多数事情她都一概不知，比如烈焰大剑遭遇暗裔后会发光，这种事情她闻所未闻，只能顺着诺菈的话说下去，如果诺菈设下圈套，用谎言欺骗她，她立马就会露馅。
然而她却对此无可奈何，诺菈的实力是比她弱小，只要她想，费不了多大劲就能把诺菈永远留在这片土地，可杀了诺菈会让后面的事情变得十分麻烦，她身为仆从的立场不允许她给主人支配者惹麻烦，眷顾诺菈的女神不是一般人，哪怕不是神明这个级别的存在，也十分近似，天知道那个女人对诺菈的态度。
哪怕是养宠物，宠物也有重要和不重要之分，万一诺菈是那个女人的重要宠物，轻易杀掉无疑会惹怒对方，给她的主人支配者树敌，因此壮着胆子将诺菈糊弄过去才是最稳妥选择。
至于必须将诺菈阻拦在这里的理由，则是灰色光幕中隐藏了支配者的秘密，只有趁这片土地的主人，也就是诺菈的女神不在的时机，他们才有机会在这实验。
赫莉安心怀紧张地注视诺菈，万一诺菈对她暗裔的身份不满，她还真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装成诺菈的女神就已经得罪诺菈的女神，谎言撒得越大，就越损害诺菈女神的形象，进而越容易使原本互不干涉的双方变成敌人。
直到她目睹诺菈那双紫色猫眼中浮现释然，好像悬着的心放下，她才总算松了口气，还好面前这只发育刚刚到及格线的火猫看起来不太聪明，不然危险的就是她。
她渐渐理解诺菈的女神为什么选择诺菈当宠物，理由应该是看中兽人这份耿直，没有心机。
诺菈结结巴巴，神情复杂地说。
“您果然是暗裔……”
“正是如此。你的烈焰大剑没有问题。”
“可您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啊，我知道了！”
哈啊？你知道什么了？
赫莉安一头雾水，望着好像想通一切的诺菈发愣，作为赝品，现在是她最害怕的情景，她全然不知道诺菈在想什么。
好在诺菈开始自言自语，赫莉安连忙悄悄竖起她的恶魔尖耳，仔细捕捉诺菈的小声。
“您担心如果您在一开始说明暗裔身份，会吓到当时还不够成熟的我，所以才以神明自称，而且神明这个头衔也更利于我向外人解释，为什么自己能活着从悲泣山脉里出来，为了让我被外人接受，您还赐予我神赐武器……您真是温柔的人，明明可以直说自己是暗裔，却要为了我撒谎……”
说到最后，诺菈抬起的双眼多了些莹润水光，她在为自己怀疑女神不信任自己的行为深深愧疚，女神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却因为雾妖的一席话，跑来打扰女神，甚至还让女神亲自现身解释。
野蛮到令人发指。
然而这在赫莉安眼中是另一番感觉。
要不是为了维持女神的威严形象，她肯定已经笑出来，面前这只火猫太配合自己。
她喉咙里发出轻哼，借此压制已经到嘴边的笑意。
“原本我想让这个秘密一直保留下去，没想到会被你提前察觉，你能平静站在我面前，说明代表你没有对我暗裔的身份恐惧……真意外，这世上还有不害怕我们暗裔的人，你们兽人信奉的应该是极夜女神与白夜女神。”
“我无法保证其他兽人不害怕您，但我绝不会害怕，您是救了我一命，对我有再造之恩的恩人，对我们兽人而言，只要是帮助过自己的人，不论恶魔还是人类，都必须以恩报恩，更何况暗裔也有好恶之分。”
“你的意思是，我是好人？”
“连您都不能算好人，我想不出还有谁能被称为好人。”
原来被叫好人是这种感觉。
虽说是冒名顶替，但赫莉安心里却意外地升起满足感与高兴，支配者阵营中的人看见她就害怕，暗中称呼她王子养的恶狗，从没有真心夸过她好人，因此她越看诺菈越觉得顺眼。
可惜没办法收编到自己身边。
赫莉安心生遗憾。
差不多该把她打发走了，说得越多，暴露的可能性越大。
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妖艳的姿容即使诺菈也呆愣一瞬。
“你还有别的事情么。”
“有，还有一个！”像是生怕女神消失，诺菈连忙伸出手，女神没走，她必须向女神确认一些只有女神才知道的事，“请问您知道雾妖和晶体傀儡为什么从幻象结界跑出来吗？我与它们交战时，它们身上有混沌，您不是说混沌还没有跑到世界树大陆上来？难道提前了？”
嗯？
你知道那东西是混沌？
赫莉安差点将问题脱口而出，世界树大陆上的人被结界保护的异常完好，以至于数万年来，人们都忘记混沌这种东西的恐怖，哪怕是暗裔，也只有极少部分见过混沌长什么样。
大概是这只火猫的女神告诉她，混沌究竟是什么样子吧，赫莉安自我安慰，她不会告诉诺菈，雾妖和晶体傀儡身上的混沌就是她所为，幻象结界内大部分地区都是弥漫死亡气息的死寂之地，亡灵生物会下意识在死寂之地聚集，这是最适合它们的生活环境，所以它们不会离开幻象结界。
而自己将神父改进过的混沌赐予它们，将它们变成半亡灵生物，它们也就可以暂时离开充满死亡气息的、对它们而言最舒适的幻象结界。
赫莉安没有回答诺菈的问题，而是颇为疑惑，她微微偏头盯着诺菈，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我忙于准备，并不清楚雾妖和混沌的事情……那只雾妖后来怎么样？”
“被我解决了，暂时没有引起混乱，但它与混沌合作后，实力比原来强大很多，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我不能保证今后不会出现伤亡……”
“被你解决了？”
连带那些庞大的幽灵群一起？
如果只是雾妖被诺菈解决，赫莉安只会觉得她小看诺菈的实力，然而雾妖身边还有数以万计的小型幽灵，虽然那些幽灵本身没什么实力，但别忘了不死生物的特性，不死生物死亡时会自主吸收周围的生命力，纵使兽人的生命力比世界树大陆的绝大多数生物都强，诺菈也不可能拥有与第七位阶幽灵加上上万只普通幽灵对等的生命力，更别提现在的诺菈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没有一点透支生命力的迹象。
难道采用人海战术，分摊了幽灵的负向生命？可上万只幽灵不是小数目，这只火猫至少得组织七八千人的军队，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不会透支生命力，而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这个规模的军队存在。
奇怪。
“不是我一个人解决雾妖，是有人帮我，”说到这，诺菈抖了抖火红猫耳，姣好脸庞也浮现难为情，“不……准确地说如果不是她，我就麻烦了，是一位叫多菲莉娅的精灵帮了我。”
“多——！”
终于没忍住心中震惊，赫莉安眼睛一下睁大，慌乱也浮现在她脸上。菲娅两度差点杀了她，第二次如果不是她有最后的保命手段，已经死在菲娅手上。
自己居然又遇见这个死神。
第三次！第三次！！世界树大陆这么大，为什么自己总能遇见这个怪物！
必须赶紧催促神父加快进度，甚至放弃这里，转移到别的地方。终止实验是会让前期准备付诸东流，可要是所有人被一锅端，那就再也没有机会可言。她不在全盛状态，而且第一任务也是保护支配者的安全，不能赌菲娅发现不了她。
她顾不得伪装到无可挑剔，神情严肃地追问。
“那个叫克蕾雅的女人也在这么。”
“在。”
该死，两个怪物都在！
光一个人我应付起来都很困难，两个一起上，我非死在这里不可！
赫莉安额头青筋暴起，心脏也开始阵痛，她已经没有保命手段，一想到这，赫莉安便坐立不安，好像整个人被架在火架上炙烤，脚底生疼到恨不得快点逃离这烧红铁板。
“女神大人，您……”
赫莉安的表现过于异常，诺菈不禁疑惑地抬起头，好奇看着赫莉安。
可此时的赫莉安无法再继续表演，她站在这里的目的是阻止诺菈前进，以免诺菈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打扰实验继续，而现在知道菲娅在这，灰色光幕目标极大，他们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实验已经不能继续，自然也就没有继续阻拦诺菈的必要，她只想早点回去。
一道道仿佛具有实体的深紫色流光缠绕上赫莉安身体，她板着脸，语气生硬地催促诺菈。
“我今晚就要离开世界树大陆，时间紧迫，除了加固幻象结界外别无他法，回去吧，幻象结界加固以后，魔物就无法再出来。”
“那、那您可以让我豁免幻象结界吗？这种小事只需交给我，哪能劳烦您……”
“我自有安排，再见，诺菈。”
好像变了个人。
即使是诺菈也察觉到不对劲，她本能地想说什么，可赫莉安已经被深紫色流光完全笼罩，飞速消失在她眼前。
与此同时，空气中如泥泽般黏稠的窒息感也消失不见，漆黑一片的山林间重新寂静，连薄薄云层都散开，露出其后的点点繁星，如同没有瑕疵的、未受玷污的宝石。
突如其来的分别令诺菈呆愣在原地，她极力在赫莉安面前表现出冷静，内心实则早就一团糟。
首先女神出现在她眼前，并使用本音与她对话就带给她巨大冲击，其次女神并不知道悲泣山脉内发生了什么，这也和以往女神无所不知的形象相悖，要知道，自己的女神曾称悲泣山脉是她的地盘，里面的一切生物她都了如指掌，怎么会不知道雾妖的变化，不清楚混沌来自哪？
虽然忙碌可以解释一切，但女神最后表现出来的生硬又该如何解释？诺菈可以明显感觉出赫莉安最后的距离感，那种双方从不认识，自己被拒之门外的陌生，令她觉得自己被女神讨厌，可自己有说冒犯女神的发言吗？
她自认没有失言。
她就这样保持悬停在山林上方的状态，一步步回顾刚才与赫莉安的对话，直到完全复盘，她也没能找出说错话的地方，最多只是她来找女神的行为不对，可她没说出心声，忙碌的女神应该不知道她的想法，况且女神态度的转变速度也很奇怪，自从听到多菲莉娅的名字后就像变了个人，甚至表现出一瞬间的失态，让人觉得这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神，而是一个普通人。
难道菲娅和自己的女神大人有过节？可菲娅是第一次来这里。
肯定是自己说了自己没有察觉，但实际上冒犯了女神的话，所以才会被女神拉开距离。
越这样想，诺菈越认为事情就是如此，一个人只会相信她想相信的东西，从她觉得是她的错开始，便掉进自我怀疑的漩涡，她越来越觉得事情糟糕，自己不可理喻，进而想到去道歉，求得女神大人原谅，然后觉得去打扰女神大人又会浪费女神大人的时间，让她的女神更生气。
不去解释清楚会让误解永远持续，去解释又可能被更加讨厌，两难境地令她压力大到呼吸困难，手也情不自禁地捂紧胸口，她想狠狠给自己来一巴掌，为什么偏偏选择来找女神确定真相，如果不来悲泣山脉，就不会惹得女神大人厌恶自己，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她除了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做选择，再没有别的念头，犹豫和懊悔占据了她全部脑子。
回去请克蕾雅或者菲娅帮自己想想？
换在过去，她一定马上飞回布林卡特，但赫莉安偏偏说今晚就会离开，甚至时间紧迫到无法调查雾妖的异变，她现在回去，很可能错过与女神最后的解释机会。
等等，既然犹豫会错过解释机会，那自己不就只有一个选择吗？
必须向女神大人说清楚，自己没有冒犯女神大人的意思，她肯定误解了自己刚才的某句发言，只要自己好好解释，把话讲明白，女神大人一定会原谅自己，现在的犹豫只会成为将来的遗憾！
女神的离去成为压倒性推力，诺菈如同在挽留即将离家出走的恋人那样，拼了命地朝灰色光幕飞去，她预感到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因而心脏怦怦直跳，好像下一刻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热汗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渗出，脸庞无比通红，紧张与忐忑占据她全身，令她身体发软，四肢却又充满力量，使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铆足了劲飞行。
第七位阶实力令她短短几分钟便来到灰色光幕前，这如同极光一样来回闪动的光幕散发出极强魔力波动，似乎光幕后存在另一个世界。
时间容不得她犹豫，她想都没想便把手伸向灰色光幕，然后整条手臂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穿过光幕，如同伸进储物魔法，她只能感受到手臂存在，看不见手臂。
可以穿过去！
喜悦流淌过全身，诺菈一脚踏入光幕内，然后，另一个世界赫然展现在她眼前。
首先是光秃秃的、完全荒芜的铁锈色大地，萧瑟干燥的风充斥腐臭味，这是死亡气息特有的味道，预示大地已经失去生机。接着是视野里伫立在大地上的一座又一座灰色石造建筑，这些建筑宏大而古朴，如同宫殿，换成人类可以塞下上万人居住，她从未见过这种灰暗风格的、透露出邪恶的宫殿，简直像用来给恶魔居住的地方。
然后，她看见一些人从宫殿里出来，领头的是几名长相怪异的大型恶魔，这些恶魔像在押送犯人那样，将戴着镣铐的一队由人类、精灵、兽人混合的队伍从宫殿里带出，直直走向铁锈色世界的尽头——那里是一片悬崖，诺菈在布洛瑟姆见过相同的景象，知道下面是深渊，一旦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再也回不来。
这群人在做什么？这里真是女神大人居住的地方？
铁锈色的天空与大地令诺菈感到格外压抑，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不安渐渐攀爬上心头，她回头看向灰色光幕，可下一秒出现在她身边的苍老声音瞬间让她全身一个激灵，强烈危险感从心脏扩散到全身，以至于汗毛炸立。
“哦呀，有客人来访？只是我并不记得有邀请过阁下，能活着穿过悲泣山脉的人少之又少，请问阁下来此地是为了什么？这里可没有值得观光的价值呐。”
一位脊背佝偻的老者渐渐浮现在诺菈身侧，他身着以白色为底，边缘嵌有金色丝线的神官服装，微笑表情也充满老者的慈祥，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却让诺菈的危机感提升到顶点。
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来了她不该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