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双亲的答案
第八十章 双亲的答案
空无一物的虚空闪过幽蓝光芒，堆满书架、安静无比的藏书库内渐渐出现一位黑发精灵。
纸质书本特有的香味飘荡过鼻尖，菲娅不禁深吸了口气，或许是受到过去的长公主影响，每当她来到藏书库时，都感到格外宁静与放松，似乎心中的一切烦恼都抛之脑后。
想必是过去的长公主喜欢书本，藏书库里又有各种各样的书，她经常一个人呆在这里，所以让身体形成条件反射，一闻到油墨与纸张的味道，心情就会愉快起来，如同诺菈一遇见自身无法解决的事情，便会想起自己一样。
又想起诺菈了。
没有亮灯的藏书库里响起菲娅的叹息，自己对感情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如果要在弑神和处理感情问题上选一个，自己会选择前者。
这大概也是长公主遗留给自己的东西。
从大家的描述里可以推断出，过去的长公主不善言谈，不表达感情，说不定她也是天生的感情白痴。
算了，还是求教长辈要紧。
虽然半夜打扰没有礼貌，但时间紧迫，顾不了那么多，但愿自己的父亲不会在夜里九点就睡觉。
心中祈祷，菲娅走出藏书库，顶着夜色直奔国王寝宫。一路上的仆人与禁卫自然对菲娅回归莫名其妙，菲娅无心解释，随便应付几句便继续赶路，只是短短几分钟就来到耶利多宫殿内，有着高远穹顶的走廊格外安静，只有菲娅脚踩在地毯上发出的笃笃声，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眉头也微微皱拢。
虽说自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来求助父亲，但真正到门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犹豫，到底要怎么把这件事情说出口，“父亲，我被人喜欢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实话说，菲娅只觉得窘迫，或许是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安娜塔西雅带给自己母亲的温柔，对比之下耶利多又无比严肃，所以菲娅对母亲的角色更有亲切感，上面那句话她可以扭捏地对尤琳莎说出口，而面对耶利多时却只有紧张和尴尬，担心自己会给父亲留下不负责任的差劲印象。
不，菲娅，你都已经走到门前，怎么可以退缩。
为自己鼓足勇气，菲娅深深吸气。
尽管在进宫殿前，下面的禁卫似乎一脸为难地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但既然放自己进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趁着胸中的勇气还未消失，菲娅绷紧表情，轻轻敲门。
“父亲，您睡了吗？”
“多、多菲？！”
门内响起耶利多的错愕呼声，他的声音里不只有错愕，还有像是惊慌的东西。
紧接着，菲娅听见门内传来一阵像是搬动桌椅的嘈杂，她不禁心生疑惑，下意识使用『魔力视野』。
屋子里有两个人，并且是一男一女，他们正慌忙整理衣服，把像是茶水和点心的东西摆到一旁桌上，同时还在小声交流着什么，动作充满急迫。
喂喂……
菲娅瞬间理解耶利多的声音里为什么有慌乱，因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坏了耶利多的好事——就好比自己和克蕾雅睡觉时，莉提跑来敲门问自己数学问题。
看来自己的父亲确实放下过去，开始追寻新生活。
只是屋子里到底是哪个女人？
作为女儿，菲娅知道自己不应该干涉父亲的生活，就像耶利多不该干涉自己的婚姻一样，父亲想娶谁都是他的事情，但作为尤琳莎的支持者，菲娅难免不高兴，以至于嘴巴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来，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
一分钟后，房门终于被打开，耶利多那张不怒自威却又年轻许多的脸出现在菲娅眼前，耶利多憨厚微笑着，明明有三四百岁，外表却和将近三十的青年一样容光焕发，充满春风得意。
与以前被维拉妮卡所困时的沧桑判若两人。
哼。
看在让自己的父亲意气风发的份上，自己就给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一点好脸色好了。
被菲娅冷冰冰的视线盯视，耶利多感到浑身不自在，长公主本就长着性情淡漠的脸，菲娅又直勾勾盯着他，这让他本就心虚的心更加心虚，连说话都带着赔笑。
“多……多菲……你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当然可以，快进来。”
直到菲娅提醒，耶利多才往旁边让了让，菲娅也得以看清屋子里的女人，那是一位披散着水蓝色长发，身材饱满到让人咋舌的优雅女性，菲娅一眼便看出这个女人的身份。
正是自己的尤琳莎妈妈。
耶利多笑着补充。
“正好尤琳莎也在这。”
“呃……”
这次轮到菲娅尴尬。
原本是抱着审查陌生女人的心理进门，现在发现屋子里的正是自己喜欢的尤琳莎妈妈，菲娅不禁感到如芒刺在背，看这个势头，再想想之前禁卫欲言又止的神情，如果自己不出现，接下来父母肯定会共度良宵，可惜自己这个女儿破坏了增进感情的过程……
这样我不就成莉提了吗？
窘迫一下浮现在菲娅脸上，她偏偏还不好说“我就不打扰了”这种动机明显的发言，她绷紧全身肌肉，如同生锈机器一样僵硬地迈向圆桌。
和耶利多一样，尤琳莎也面带微笑地望着菲娅——只是笑容中有些许心虚，她指了指桌对面冒着热气的茶杯，示意菲娅在自己对面坐下，温柔地说。
“多菲是用传送魔法回来的吗？冷夜的事情解决完了？克蕾雅她们呢？还有我的白虎族女儿。”
“咦？”刚坐下的菲娅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尤琳莎妈妈说的白虎族女儿是指？”
“是那个叫缇露露的孩子，我从克蕾雅那里打听到你和缇露露的事情，年龄不是问题，只要等几年就好，现在称呼女儿不算早，原本我觉得叫儿媳更合适，但陛下非说既然是女儿，就不应该称呼儿媳，称呼女儿更好听。”
“不不不，克蕾雅也应该和尤琳莎妈妈说了，我拒绝了缇露露。”
“不是几年以后再定吗？前段时间你们回王都的时候，我也见到那个叫缇露露的孩子，她对你很痴情，我不觉得几年时间就能改变她的心意，这世上可没有比多菲你更优秀的人，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我说不定也会迷恋上你。”
话说到最后，尤琳莎手背遮着嘴轻笑起来，看着菲娅的琥珀色双眼中满是称赞。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菲娅只得低下头，双腿夹着手小声说。
“这太奇怪了……”
只有在面对尤琳莎的时候，菲娅才能像这样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关好门的耶利多笑着坐在尤琳莎身边。
“尤琳莎说的没错，缇露露虽然是兽人，但她是兽人王族，嫁过来也算和你门当户对，冷夜和我们是邻居，王族之间的联姻从未发生过，不代表不能发生，我作为国王，也支持这段婚姻。”
你怎么也来凑热闹啊，还一本正经地分析。
看着对面满脸笑意的尤琳莎与耶利多，菲娅不禁满头黑线，如果房间不是装饰豪华，采光明亮的王族卧室，菲娅一定会以为坐在对面的人只是寻常的、正在撮合自己女儿婚姻的夫妇，完全看不出王族的气势。
尤其是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和看对眼儿媳的公婆没区别。
等等，眉来眼去？
菲娅眉头微挑，再度瞥了眼耶利多，她忽然意识到，尤琳莎妈妈和耶利多之所以一上来就说自己的婚事，绝对不是真的想谈婚事，而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这个女儿意识到他们刚才在幽会。
菲娅迅速反应过来，她双手捧起茶杯，幽幽地说。
“比起我的事情，才几天不见，父亲和尤琳莎妈妈的关系就这么好，我是不是应该改天再来。”
“呃，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耶利多脸上闪过尴尬，连连摆手否决，“以前我沉迷自己的幻想，没有顾及周围，辜负尤琳莎和其他人，现在只想补救，好在尤琳莎和大家愿意给我补救的机会，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才好。”
“和大家……？”
菲娅迟疑地问，她感觉耶利多说的就是她想的那样，但又不敢确定，自己这位父亲怎么敢当着尤琳莎妈妈的面说其他女人。
然而耶利多不加迟疑地大声解释。
“就是其他王妃，不过也不是全部王妃，哪些人是冲着地位和钱，哪些人是真心对我，你父亲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能分辨出来。”
菲娅额头上不禁多了一滴汗珠，她赶紧扫向尤琳莎，担心尤琳莎摔桌子走人，然而尤琳莎只是对着茶杯轻轻吹气，没有半点生气迹象。
诡异的景象令菲娅不解，她小心斟酌用词。
“当着尤琳莎妈妈的面说这些，父亲，您也太粗心大意……”
“没什么粗心大意的。”
抢在耶利多解释前，尤琳莎放下茶杯，认真注视着菲娅。
“多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别忘记我和其他王妃的头衔里都有‘王妃’，也就是我和她们都是陛下的妻室，且不说国王需要多位妻室传承后代，首先从我们嫁入王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独占是过分又奢侈的要求，更不用说我和其他王妃都是姐妹，除开第一、第二和第三王妃，我们都照顾过你，加上维拉妮卡的事情……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尤琳莎并没有说，因为耶利多过去痴情于维拉妮卡，疏忽她们这些王妃，所以除开个别私心极重的王妃，同样的命运使得大多数王妃私下里关系不错，耶利多愿意作出改变，“施舍”给已经心灰意冷的她们以爱情，她们就已经心满意足，奢求更多只会失去全部。
可即便如此，菲娅还是觉得哪里很奇怪，尤琳莎妈妈至少该生气一下，别让自己的父亲当着她的面说其他女人。
她忍不住想起克蕾雅，克蕾雅也是如此，不仅没有独占欲，还背着自己悄悄找安娜塔西雅，试图撮合自己与安娜塔西雅。尽管尤琳莎妈妈和克蕾雅的初衷不同，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认为与其他人共享自己的挚爱是错误观念，甚至觉得这才是正常情况。
菲娅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观念与世界树大陆的观念格格不入。
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即使说出自己与诺菈的事情，得到的答复应该也和克蕾雅大差不差……
自己早该想到的。
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可是有整整十六位妻室，甚至差点会拥有十七位。
如同察觉到菲娅表情中一闪而逝的沮丧，耶利多神色一变，坐直身体正色道。
“话说回来，多菲这么晚过来，身边也没有带克蕾雅，莫非有话要和我们说？”
“嗯，”菲娅轻轻点头，“其实我遇见一个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由于羞于表达，菲娅连脚趾都紧张地蜷缩起来，她低头盯着桌子，思考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解释。
“我好像被火猫族的圣子喜欢上了……”
“……”
不约而同地，耶利多与尤琳莎相视一眼，最后还是耶利多开口。
“你离开布洛瑟姆才半个月，那个火猫之前不还对克蕾雅心心念念，我一直都在注意她，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子？多菲，虽然你是我的女儿，有魅力在情理之中，但这个速度也……”
耶利多差点就把青出于蓝胜于蓝说出口。
菲娅轻咬嘴唇，表情充满困扰。
“是这样没错，但中途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菲娅将自己与诺菈间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尤琳莎和耶利多认真倾听，直到菲娅话音落下。
“所以，我家的多菲是觉得自己对火猫族的圣子没有感情，但又不忍心拒绝她，担心她再度自暴自弃，因此进退两难？”
“大概，就是这样。”
要承认下来实在难为情，但既然是寻求答案，不把所有事情，包括难以启齿的部分说出口，便很难得到想要的效果。
尤琳莎先是看了眼神色复杂的耶利多，然后苦笑起来。
“多菲，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很像过去的陛下？”
“为什么这么说？”
菲娅皱起眉头，耶利多是她的父亲没错，但不代表她会认可耶利多过去的所作所为，她并不觉得自己和耶利多是同一类人。
“我不是指陛下和维拉妮卡的事情，而是指眼里只有维拉妮卡，忽视其他人的想法，你们不愧是父女，简直一模一样。”
“不……我不觉得这是一回事，尤琳莎妈妈已经是王妃，而诺菈和我只是朋友，尤琳莎妈妈想让我认可诺菈，岂不是让我在没有感情基础的前提下答应诺菈，这太不负责任，也对不起克蕾雅。”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耶利多过去也不喜欢我，那现在呢？任何一段感情都要从慢慢接触开始，归根结底，如果多菲完全不喜欢诺菈，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为难，克蕾雅都表示没关系，你还纠结什么？喜欢就去追求，站在我的立场，我不明白多菲为什么犹豫不决。”
尤琳莎盯视着菲娅的眼睛，咄咄逼人的眼神令菲娅移开视线。
见到菲娅回避，尤琳莎微微弯起嘴角，进一步补充。
“如果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就先从尝试开始，你可以和诺菈说好，你现在对她没有多少恋爱的感情，假如这样她也没有改变心意，那就尝试着和她做一段时间的恋人，不合适就分开，中断这段感情，这样对她也是一份回忆，只要你没有利用她，诚心与她相处，就没有亏欠可言。某种角度上，我和诺菈算得上同一类人，她怎么想，我心里多少有底，如果当初陛下这样对我，即使最后没有在一起，我也会心满意足，哪怕有遗憾，也不是苦涩的遗憾。”
“唔……”
乍一看，尤琳莎妈妈说得很对，并且也给出解决办法，甚至还不会让双方遗憾，但就像自己的父亲耶利多当着尤琳莎妈妈说其他女人一样，菲娅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心有芥蒂。
这种明明就要触摸到，但却隔着一层窗户纸的感觉，令菲娅异常难受。
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似乎看穿菲娅的犹豫，尤琳莎轻轻叹息，比菲娅大一圈的双手轻轻握住菲娅右手。
“我只是建议，多菲认为不好，也不用勉强自己，你们还没有到打开天窗的那一步吧？还有时间思考，不用这么着急，难得有机会你父亲也在这，和我们说说那只亡灵怎么样？第八位阶的亡灵，说不定还是死之国的女王，要是落到我们多菲手里，可必须把她抓起来带到我们这当人质，那样每年冬天我们就用不着再派士兵，和幽冥之地的亡灵交战，可以省下一大笔军费，也不用担心会被邻国趁机占便宜。”
尤琳莎妈妈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啊。
虽然知道这一点，但菲娅却没有拒绝，尤琳莎妈妈已经给自己解决办法，采不采取是自己的问题，再继续纠结，显得自己不识好歹。
等回去了再仔细想想吧，至于现在，别把忧郁带给还在热恋中的双亲。
既苦笑又莞尔，菲娅顺着尤琳莎的话，开始解释名为露丝的亡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