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放之地
第一章 流放之地
一支身穿银色甲胄的军队正穿行在冷夜蜿蜒狭长的山路上。
不同于寻常军队，这支军队的士兵身后绑着蓝色翅膀般装饰物，翅膀反射的光泽将他们铠甲都染上一层幽蓝，加上整齐前进的队伍，令整支军队都透露出一股难掩的高贵气质，似乎这是一支出征便必定带来胜利，背负无上荣耀，战无不胜的存在。
要说的是，士兵背后的翅膀并非装饰品，而是能够增加魔力恢复速度，必要时还可以将魔法水晶转化为自身魔力的魔法道具，是精灵塔魔法咏唱者耗费百年研制的心血。
虽说一旦将魔法水晶转化为魔力，硬质翅膀便会被当作消耗品消耗掉，但对付亡灵正需要这样持久的战斗力，培养一位优秀骑士的消耗远比一对翅膀高，消耗也就显得无足轻重。
走在队伍最前方，骑在马匹上的菲娅牵住缰绳，回头看向自己的军队，在这个瞬间，队伍前列的士兵纷纷抬起头来，颜色各异的眼中充满狂热与尊敬。
长公主的事迹他们早有耳闻，一路上他们更是亲眼见到菲娅轻松斩杀拦路高阶魔物的景象，菲娅甚至让他们把高阶魔物煮了做成炖肉，那只名为蝠龙的高阶魔物即使是身为精锐的他们也头大，菲娅却只是一个凌厉眼神便让其坠落在地，堪称奇迹的画面无人不钦佩。
当然，更重要的是高阶魔物肉本身就具有强身健体，抚平身体暗伤的效果，菲娅愿意分给士兵，而不是切块后装进魔法道具带回王城，这也是让士兵心生感激的举止——尽管菲娅完全没考虑过收买人心，分发下去纯粹是嫌带着麻烦。
“呼，再过不久就要离开冷夜边境，到亚尔亚男爵领了吧。”
菲娅轻呼了口气。
距离出发日已经过去十天，时间来到春夏之交的季节，地面蒸腾的湿热空气让人不太舒服。至于骑马这项技能，菲娅是在路上向安娜塔西雅与爱琳丝蕾特习得，一直待在马车里太闷，骑马虽然让人有种骨头散架，屁股被颠得分成好几瓣的错觉，但也比坐马车强。
骑马跟在菲娅左侧的爱琳丝蕾特轻轻点头，和往常一样，爱琳丝蕾特将浅绿长发扎成双马尾，飘逸的发丝经常让菲娅担心，爱琳丝蕾特的头发会不会挂在树枝上。
“嗯，再过几里就是亚尔亚男爵领，那里靠近里海，如果殿下有意，我们可以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亚尔亚男爵领的春季气候宜人，是放松的不错选择。”
爱琳丝蕾特的潜台词是，既然菲娅回到王城是为了一个月的约定，那么还不如去一个更放松的环境。
明白这一点的菲娅面带苦笑。
“爱琳丝蕾特的建议是不错，但我不能因为私事耽误国事，得先交接士兵才行。”
“这部分工作我替您完成就好，您应该更放松一些。”
“啊啊……”
说着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语气词，菲娅瞥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在云雾缭绕下，已经看不见来时路过的冷夜城市。
越是远离火猫族的领地，众人便越是能见识到冷夜的贫困。遍地乞丐已经习以为常，更多是身患残疾，缺胳膊少腿的兽人，他们不是被部落的严苛法律砍断手脚，就是在谋生时被山林中的野兽袭击，整座城市死气沉沉，犹如蒙上一层灰黄色雾气，路人看往来行商的眼神都充满不善，让菲娅觉得，要不是自己后面有军队压阵，这些兽人一定会冲上来抢夺一切可以抢走的东西，实在不是能让人轻松的景象。
诺菈应该正是见多了这样的画面，所以才会想着为冷夜谋求变革，这样看来，自己确实做了一件好事，还好当初没有因为诺菈那番“你否定了我的努力”动摇本心。
只有信念不够坚定的人才会迷惘，自己明明可以对着哭泣的诺菈拿出坚决态度，但面对感情的事情时却摇摆不定，算得上是信念不够坚定的体现。
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啊。
菲娅在心中感慨。
爱琳丝蕾特瞥了眼身后马车，今天就连安娜塔西雅都坐在马车里休息，不用担心对话被人听见。
“您有和陛下说过，您与那位火猫圣子的事情吗？”
“说过。”
“诶？！”仿佛听见不可思议的话语，爱琳丝蕾特声音骤然高了一调，“您、您已经和陛下说过了？什么时候？”
“就在诺菈和我告白以前，父亲和尤琳莎妈妈和我意见不同，他们都觉得喜欢就该追求，怎么了？爱琳丝蕾特好像在出汗的样子。”
“不……没……没有，我只是好奇，所以问问……居然已经过了陛下那一关，卑鄙小人……”
“卑什么？”
因为听得不是很清楚，菲娅只好歪头追问，而这让爱琳丝蕾特像被电击了一样身体一震，慌忙解释。
“卑……卑微，我在说火猫圣子太卑微了。”
“是么，爱琳丝蕾特到冷夜以后没怎么和诺菈说过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诺菈，能共情真是太好了。”
“啊哈哈哈……”
心中咒骂着诺菈，爱琳丝蕾特害怕菲娅回过味来，慌忙转移话题。
“您来时明明走的尤莱顿伯爵领那条路，为什么回城的时候要绕远路，选择走亚尔亚男爵领？亚尔亚男爵领好是好，但从冷夜进入亚尔亚男爵领要经过流放之地，属下认为没必要绕这个远路，流放之地的虫豸没有资格受您施舍。”
菲娅知道爱琳丝蕾特错误理解成，自己特意经过流放之地，是想像在冷夜大发善心一样，送鱼干与咬不动的黑面包给兽人，她轻轻叹息解释。
“我不是为了施舍流放之地的人才选这条路，亚尔亚男爵领和幽冥之地接壤，我只是想顺带看看幽冥之地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对幽冥之地没有一点记忆，身为希利瓦尔的长公主，却没见过幽冥之地的模样，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哪有人敢笑话您。不过目的是看幽冥之地的话，亚尔亚男爵领确实是不错的地方，我想亚尔亚男爵肯定也很欢迎带着军队的您。”
爱琳丝蕾特明显话里有话，菲娅挺直脊背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
“您失去记忆，有所不知，亚尔亚男爵领的东南边是流放之地，再往南走就与幽冥之地接壤，帝国从没管过流放之地，更不会为了保护流放之地的犯人派士兵镇守那里。”
“说到底，流放之地存在的意义就是惩罚重罪者，把他们派到最前线，为帝国贡献余热。所以每当幽冥之地的冬季攻势开始时，流放之地会成为亚尔亚男爵领最先被攻击的地方，因此流放之地的人必须自己组织起来对抗亡灵，否则要么成为亡灵的刀下亡魂，要么因为逃离流放之地，被亚尔亚男爵领的守军当成逃兵斩杀。”
“不过即便如此，每年也还是有很多身负罪人烙印的罪犯从流放之地溜出来，尤其以冬季居多。今年因为夏因亲王政变，流放之地的人误以为帝国无暇顾及他们，因而纠集起来对抗亚尔亚男爵的领兵，但虫豸就是虫豸，用不着等到亚尔亚男爵的领兵动手，他们就因为自己的利益分裂。如今那里乱成一团，亚尔亚男爵紧张不已，您带着帝国精锐光临，亚尔亚男爵肯定连睡觉都安心许多。”
“原来如此。”
没想到流放之地还担负着为帝国阻击亡灵的责任，菲娅一时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
她并非圣母心泛滥，认为罪犯可怜，而是因为安娜塔西雅和爱琳丝蕾特过去也是流放之地的一员，爱琳丝蕾特尚且可以说是被家族牵连，安娜塔西雅则完全是被错判，这让她忍不住想到，流放之地里大多都是安娜塔西雅与爱琳丝蕾特这样身负冤罪，不该被流放的人。
在这样的想法下被爱琳丝蕾特告知，流放之地的人要在手无寸铁，没有补给的情况下阻击亡灵，难免会动恻隐之心，当然，只针对那些冤罪者。
但菲娅也知道，一个人只会根据自己的见识，推断自身没见过的地方，事实可能是安娜塔西雅与爱琳丝蕾特恰好是个例，实际上那里都是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的精灵，因此她没有把心中想法说出口，精灵的听力很好，要是被后面的士兵听见，会被人觉得天真。
意识到这，菲娅突然想起爱琳丝蕾特的过去，她瞥了眼附近士兵，压低声音小声问。
“爱琳丝蕾特以前是在流放之地被赫尔公爵赶出来的吧？你有打听过赫尔公爵的事情吗？”
赫尔公爵是爱琳丝蕾特的亲生父亲，爱琳丝蕾特一家因为赫尔公爵的弟弟谋反受到牵连，被剥夺贵族地位流放。而爱琳丝蕾特恰好在流放途中被发现患有暗裔病，赫尔公爵为了不牵连家人，便把爱琳丝蕾特逐出家门，倘若不是爱琳丝蕾特后来被长公主发现，她早已经被暗裔病腐化，沦为精神失常的疯子悲惨死去。
极为少见的，爱琳丝蕾特当着菲娅的面散发冰冷气息，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菲娅却可以清楚感受到，此时的爱琳丝蕾特充满憎恨，搭配她头上的犄角与笼罩全身的晚礼服，危险的气质与夜之魔王毫无区别。
“爱琳丝蕾特？”
由于身下战马已经颤栗到走不稳，菲娅便重复了一遍爱琳丝蕾特的名字，爱琳丝蕾特这才缓过神来，她的双眼瞬间清明，看向菲娅的眼睛也飞速浮现惶恐与歉意，要不是意识到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爱琳丝蕾特已经下马单膝跪地，请求菲娅原谅。
“十分抱歉！长公主殿下！我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竟然在您面前表露敌意，我罪该万死！”
“不用道歉，你我现在只是朋友，别提身份之别。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刚才的变化，简直像变了个人，难道里面有隐情？”
“不……没有隐情，只是我一想起自己的家族，就觉得他们薄情寡义，心生怨恨，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想法。殿下刚才问我有没有打听过他们的下落，自从我被驱逐出家门的一刻起，我便与赫尔家族断绝关系，他们对我只是陌生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怎么会费心打探他们的消息。”
“这样啊。”
还以为会有发达以后回去嘲笑赫尔公爵的事情，没想到爱琳丝蕾特完全没想过这群人，漠不关心比嘲笑更让人苦涩，要是赫尔公爵还活着，心中肯定百般滋味。
仔细想下来，自己熟识的人里，除了艾丝蒂尔与家里人相处的还算那么回事，包括自己在内，就没有一个和家里人关系不错的人，自己也好，安娜塔西雅也好，再到莉提和爱琳丝蕾特，家庭都可谓支离破碎，唯一不错的艾丝蒂尔还因为绝望魔将作祟，美好的家庭不复存在。
如果世界是游戏，那这个游戏就是平衡性差到极点，玩家没有丝毫体验的烂作。
菲娅只好象征性地安慰。
“如果我父亲没有因为你叔父叛乱，把你们一家人都牵连进去，也就不会有这档子事。”
“这是帝国律法，怎么能怪罪陛下，何况要不是陛下作出如此决策，我也不会知道我的家人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更不会被您所救……哼，我说不定还要感谢他们，让我得到如今的地位。”
要不是被逐出家门，自己也不会找到拯救自己的救世主，爱琳丝蕾特心想，她望向菲娅，金色眼眸微微闪动，涌现出好像在诉说情意的心绪。
“要是那些人知道爱琳丝蕾特大人现在的成就，肯定会后悔到脸色铁青，求着您把他们带出去。”
安娜塔西雅温柔笑着出现在菲娅另一侧，当然，她也骑着马匹。
“安娜塔西雅？你什么时候出来……”
“从察觉到外面有人释放敌意的时候。”安娜塔西雅面带苦笑，“坐在马车里的我突然全身发冷，但又没听见外面有动静，所以出来看看，结果正好听见您和殿下聊起过去。”
身披翠绿披风的安娜塔西雅对爱琳丝蕾特微微低头行礼。
“每次提起这个话题，我都忍不住想起您对我的恩惠。当初在流放之地时，若不是您悄悄把赫尔大公保存的食物偷出来给我，我肯定撑不到被殿下救走的那天，您就像我的亲生姐姐一样。”
“亲生姐姐不敢当，那样我就变成殿下的姐姐了。”
嘴上说着不喜欢的话，实际上爱琳丝蕾特连眼睛都笑得弯起来，她谦虚道。
“当初看见你饿成那副样子，谁都会升起恻隐之心，不管克拉克和陛下之间有什么恩怨，至少你是无辜的。让我意外的是安娜塔西雅你能长成现在这样，也不知道殿下给你吃了什么。”
话音到最后，爱琳丝蕾特的声音已然多了许多调笑意味，她上下打量安娜塔西雅的身体，尤其是在看向丰满胸部和大腿时，丝毫不遮掩露骨。
安娜塔西雅顿时脸红。
“这捌……这彡是冥天赋…I…爱琳X丝蕾另特大人弃不+也揪没有捂差到玐哪陵里吗梦……”
“是吗？我可一直在为自己不如你自卑，等下次一起泡澡的时候，你得告诉我是怎么长这么大的秘诀。”
喂，你们中间还有一个我啊。
菲娅在心中抗议，这种闺蜜之间的悄悄话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说，而且左边一个爱琳丝蕾特，右边一个安娜塔西雅，压迫感可谓十足。
不过就在此时，安娜塔西雅的身体突然晃了晃，一直注意着安娜塔西雅的爱琳丝蕾特皱起眉毛，身为武者，尤其安娜塔西雅还在悲泣山脉突破到第五位阶，正常情况下的安娜塔西雅不可能出现如此异常。
“安娜塔西雅，你身体不舒服么？”
安娜塔西雅也一脸迷茫。
“不……没什么，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晕……有点像传送魔法的感觉。”
“说不定是睡眠不足，要不你还是回马车休息。”
“谢谢您的好意，但马车里太闷，我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见到安娜塔西雅如此执着，爱琳丝蕾特也不好坚持，如今队伍已经从上山变成下山，随着即将离开冷夜，平原展现在三人眼前，她们的视野一下开阔。
与此同时，派往前方的侦察队也急忙从山下上来，单膝跪地向菲娅与爱琳丝蕾特汇报。
“回长公主大人，爱琳丝蕾特总长，前面就是亚尔亚男爵领，我们发现边境有一队不属于亚尔亚男爵的队伍，他们装备简陋，也没有旗帜表明身份，我们怀疑他们是流窜在边境的强盗，也可能是幽冥之地亡灵伪装成的侦察队，要先派几个人把他们抓起来吗？”
“他们有多少人？”
爱琳丝蕾特皱起眉问道。
“遛三芭十余人究,领武头巴者龄是咝一磷个第二#位巫阶的灵战士,盟里面不只有青壮年,还有老人和小孩。”
“确认不是逃难的人么。”
“是的，他们神色匆忙，好像在逃避什么，逃难者会携带大小包的包裹，这些人身上不仅没有包裹，还有逃难用不上的武器装备。”
士兵话音落下，爱琳丝蕾特看向菲娅，虽然这不是要紧的事，但这里菲娅的地位最高，一切事务应该由菲娅定夺。
菲娅神色平静地挥手。
“我知道了，下去吧。正好安娜塔西雅想透透风，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过去看看。”
“是。”
没有迟疑，当爱琳丝蕾特向随行士兵交代几句后，骑着马匹的三人便一同朝山下平原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