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隔多年的偶遇
第二章 时隔多年的偶遇
只是几分钟，菲娅三人便来到冷夜与希利瓦尔边境的广袤平原，尽管季节正值春夏之交，植物繁茂的时候，但这里却是一片荒原，广袤土地上只有很少的枯黄灌木，大部分区域都被灰色沙砾与碎石覆盖，即使不是沙漠，也绝非适宜人生存的土地，这是地脉被破坏所独有的生态环境。
而在距离菲娅三人一公里之外的地方，一队三十多人的队伍正仓促逃命，之所以说是逃命，是因为他们的队伍拉得相当长，前面骑马的人远远将后面靠双腿步行的人甩开，整支队伍断成两截，要不是前面的人偶尔回头查看，任谁来都会认为两支队伍互不认识。
“已经能看见斥候说的那群人了，他们不像强盗和亡灵的侦察兵，更像逃难的人。”
拉紧缰绳降低速度，安娜塔西雅微眯起湛蓝双眼，天气晴朗之下，她可以凭借精灵的优秀视力清楚看见一公里外人们的表情，那是仓皇的、好像担心什么人追赶上自己的神色。
“但他们的方向是朝冷夜西边去吧，精灵怎么会往冷夜跑？”
谁都知道希利瓦尔是世界树大陆首屈一指的帝国，人们往希利瓦尔钻都来不及，怎么会有精灵往冷夜逃难，这有违常理。
“过去再说，不……他们过来了。”
如同菲娅说的那样，马匹上的壮汉在见到前方有人后，立刻调转方向，朝菲娅三人赶来，脸上的狂喜仿佛濒死之人看见救星。
出于对精灵同胞的认同，菲娅带领安娜塔西雅与爱琳丝蕾特前去查看，双方的距离飞速拉近，一会儿便到能听见呼喊声的地步。只不过为首的中年男人在看清菲娅三人长相后，黝黑脸庞先是一愣，然后露出遇见洪水猛兽般的恐惧，他拉紧缰绳，控制马匹掉头就走，不仅如此，其他骑在马上的精灵也都纷纷后撤。
“走！快走！”
“该死的，怎么是贵族！”
这算怎么回事？
菲娅脑袋上冒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先不说长公主黑发红瞳的外表全大陆仅此一例，很好辨认，首先大家都是同族，既然是逃难，看见同胞应该会心生亲切，而非恐惧。
难道亚尔亚男爵和尤莱顿伯爵一样腐败无能，给边境住民一种贵族都是恶霸的印象，所以当这些逃难者看见自己穿着贵族服饰时，才会慌忙逃跑，以为自己会把他们抓走当苦役？
但自己、安娜塔西雅还有爱琳丝蕾特都是相当漂亮的美少女，根据长得越漂亮，面对她们时警惕心越低的理论，这些人至少该问问自己的来历。
让人搞不懂。
“站住！见到帝国公主还不下马行礼！”
就在菲娅打算追上去询问的时候，菲娅身边的爱琳丝蕾特厉声叫住对方，她控制马匹上前，从侧面拦截正在逃跑的几名男人，手里的十字剑在阳光下反射冰冷银芒，看向男人的眼神都变得充满冷意。
“咿！”
“快、快逃！”
可惜这非但没有让几名男人停下，反而加重他们的恐慌，几个男人在相视一眼后便策马四散逃跑，但他们面对的是有剑圣之名的爱琳丝蕾特，爱琳丝蕾特仅仅一剑便将为首三只马匹的前蹄斩断，而两侧率先逃跑的马匹，爱琳丝蕾特也以相同手段，十字剑剑尖汇聚黑色魔力，形成的暗红荆棘缠住马蹄，爱琳丝蕾特只是用力一拽，两匹马便嘶吼着应声倒地，马上的人也随之在惊呼中重重摔在地上。
见到先头的人被暴力阻拦，落在队伍后方的二十几人纷纷加快速度，朝其他方向散开，爱琳丝蕾特望向安娜塔西雅，一瞬间的冰冷眼神差点让安娜塔西雅以为，自己也被爱琳丝蕾特视为敌人。
“安娜塔西雅，这里交给你，我去把那些人抓过来。”
“好……”
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安娜塔西雅心中浮现一个与菲娅一样的问题，见到王族不下跪行礼确实是不敬之罪，但也不至于到要把远处的人也一起抓过来下跪的地步，她不能理解爱琳丝蕾特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话虽如此，安娜塔西雅还是依照爱琳丝蕾特指令，将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五名男人带到菲娅面前，五名男人想反抗，可见到安娜塔西雅手中细剑后，便立刻垂头丧气，他们的武器都在马上，安娜塔西雅又明显是贵族护卫，他们不可能赤手空拳战胜魔法剑士。
仍旧是那个皮肤黝黑的壮年男人，不等菲娅开口，男人便以哭腔扑通一声跪倒在菲娅面前，带着身边四名灰头土脸的男人一同朝菲娅求饶，五个人的额头都紧紧贴着地面，整齐划一的角度令人咋舌。
“饶……饶命啊，贵族大人！我们是无辜的！”
“我们被狼人强盗追杀，正在逃难，恳请您网开一面，允许我们过去！”
“对、对了，贵族大人也赶紧跑吧？那些狼人强盗格外狡猾，善于用语言欺骗他人，要是他们看见各位不好惹的贵族大人，肯定会用花言巧语骗您他们只是雇佣兵，等与您擦肩而过的时候，再突然拔出刀偷袭贵族大人！”
夹杂颤音的恐惧话语相当有说服力，可菲娅也没那么好骗，如果他们真的只是逃难，刚才不会看见自己转身就走，甚至还露出看见洪水猛兽的恐惧神情。
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菲娅以『探查之风』扫视了一眼五人，这五名精灵都是第一、第二位阶实力者，从他们的粗布短袖、精壮黝黑的胳膊判断，要么是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要么是打手一类的职业。
菲娅跳下马背，声音里听不出感情起伏。
“你们是哪里人？既然看出我是贵族，为什么见到我就逃跑？你们的马匹我可以赔你们，但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会把你们当成逃避徭役的逃兵，送到亚尔亚男爵领。”
“呃……”
四名男人一同悄悄看向为首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依旧维持额头紧贴地面的姿势，语气急促地回答。
“我们是住在亚尔亚男爵领边境的村民，因为昨晚遇见袭击我们的狼人强盗，所以才连夜跑出来，为了杀人灭口，他们正在后面追赶我们，贵族大人，我们的时间不多……”
如同在证明男人说得没错，远处山坡出现一支十几人的队伍，他们全部是身上长有厚重毛发的狼人，即使没有马匹代步，前进速度也相当之快，从山坡冲下来甚至卷起大批黄沙。以狼人的速度，哪怕爱琳丝蕾特不阻拦这些逃难者，除了骑马的五个男人可能跑掉，其他人也不可能逃过狼人追击，加之这些狼人手中的狰狞武器，被抓回去肯定没有好下场。
“殿下，要拦下那些狼人吗？”
安娜塔西雅的建议令五名男人一齐露出欢欣神色，但菲娅只是摇摇头。
“狼人随时都能解决，爱琳丝蕾特的样子有些不对，也许另有隐情，看好这些人。”
“是。”
“爱琳……爱琳丝蕾特？”
像是听见不可思议的名字，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一下抬起头来，他睁圆双眼，满脸讶异。
“殿下没让你抬头！”
“等等，安娜塔西雅。”
挥手示意安娜塔西雅不要轻举妄动，菲娅好奇盯着面前这个反应极大的男人，菲娅与爱琳丝蕾特相处的时间不短，早在爱琳丝蕾特一上来就斩断马腿时菲娅便觉得，爱琳丝蕾特可能知道些什么，不然以爱琳丝蕾特在外表现的温文尔雅，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如今男人的举动验证了这一点。
——放在平时，爱琳丝蕾特至少会三番五次的警告，然后再动手把人从马身上打下来，绝不会直接斩断马腿。
“你认识爱琳丝蕾特？”
“不……不认识。”
“是么。那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那些狼人过来，别想着逃跑，就靠你们最高第二位阶的力量，不可能敌得过我们，这里站着的是希利瓦尔禁卫军总长和禁卫军第二队的队长，至于我，是希利瓦尔的长公主，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但我要提醒你，身为平民，违抗王族的命令是死罪。”
“呃……”
菲娅的发言令五名男人一同露出动摇眼神，他们转动眼珠观察周围，仿佛在寻找逃跑路线，但当他们见到眼神不善的安娜塔西雅后，就又低着头表现出顺从，身后迫近的狼人让他们倍感压力，额间很快浮现一层细密汗珠。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爱琳丝蕾特抓回他们身边，绝望的气息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一些小孩和女人发出低低的呜咽，可当菲娅问起他们的身份和目的时，他们却又没有一个人回答菲娅，即使菲娅来到他们面前指着人询问，被指的人也都低头一言不发，每个人脸上都刻着深深恐惧。
此外菲娅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最后被带回来的老者才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当老者被爱琳丝蕾特抓回来以后，人群中的哭声渐渐减少，人们有意无意望向那名白发苍苍的老头，好像在询问接下来怎么办。
与此同时，从山坡上冲下来的十几名狼人也赶到菲娅附近，他们秩序井然地将菲娅与人群包围起来，所有狼人都一副雇佣兵打扮，他们穿着简陋皮甲，大块肌肉暴露在外，可能使用了兽人的先祖庇佑，所有人的脑袋都呈现狼形，体表也覆盖有大量深蓝色毛发，说他们是直立行走的人狼也没错。
“喔，这是……希利瓦尔的贵族？不等我们出手就撞上自己国家的贵族，你们的运气真好啊，三十一个人，一个不少。”
扛着锯齿大剑，身材高大的女性狼人走上前，她望着围坐在地上的精灵，声音里充满嘲弄。
接着，她大大咧咧地扫视了眼菲娅三人，将锯齿大剑插在地上，侧着身子，朝菲娅三人行不够标准的躬身礼。
“三位是希利瓦尔的贵族大人吧，虽然从未见过三位，但光看气质就知道，亚尔亚男爵远不能和三位比。如三位大人所见，我是冷夜的狼人，对你们精灵的礼仪不太熟练，还请三位大人见谅。”
粗犷中带着细腻的性格，加上同为狼人，菲娅不禁想起千春，她下意识问道。
“你对我们没有敌意？”
“为什么要有？我们是亚尔亚男爵委派的雇佣兵，怎么会惹连我们上司都惹不起的人。”
维持兽化状态的狼人女性多看了菲娅几眼。
“嘶，黑发红瞳的精灵，总感觉好像在哪听说过，似乎是个大人物。不管了，总之先按照你们精灵的规矩自我介绍，我叫千夏，是附近狼人部落的首领，受亚尔亚男爵雇佣，维持边境治安，如您所见，正在追捕这些逃兵。”
说到这里，自称千夏的女狼人回头瞥了眼逃难者队伍，啐了口唾沫。
“一群懦夫。”
“千夏……”
这也太巧合了吧？
菲娅神情间多了些哭笑不得，虽说她一开始就觉这群逃难者有事瞒着自己，但没想到他们的立场居然完全相反，狼人才是站在精灵这边的人，精灵则是逃兵。至于千夏这个名字……
“你认识千春吗？也是一位狼人。”
千夏愣了一瞬，然后满脸激动，带着无比气势上前，似乎下一刻就握住菲娅双肩。
“千春？！那是我的女儿！你、你见过千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自从六年前她跟着一个人类跑了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居然还活着！”
“不止活着，还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大概。只是上次一别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所以我也不知道千春的去向，刚才是觉得您身上的气息和千春相近，所以才突然这么问。”
“还活着啊……我只要知道她过的幸福就好，既然选择自立门户，就得为自己的将来负起责任，这是我们狼人的规矩。话是这么说，身为母亲，我还是会担心我这第十一个女儿。”
第十一个女儿……
不愧是兽人，生孩子都是一窝一窝的生，光女儿都十一个起步，算上男孩，不知道生了多少个孩子。
菲娅不禁汗颜，她下意识想到诺菈和缇露露，然后立刻摇头，打消心中那个不礼貌的想法。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交代，我就带人回去了，亚尔亚男爵本就不喜欢这些懦夫，在战争时期当逃兵，哼，谢谢您帮我们把这些逃兵抓起来。”
“只是举手之劳。但千夏说他们都是逃兵……他们里面不止有女人，还有老人和孩子，他们也要上战场吗？我记得精灵对参军年龄有严格要求。”
千夏用鼻子嗤笑。
“都是些罪犯和罪犯的后代罢了，这里离流放之地很近，每年都有想尽办法逃出来的人，他们是其中之一。”
为了让菲娅相信，千夏随手从队伍里提起一个人，尽管对方是年轻力壮的青年精灵，但在更加强壮的千夏面前却和小孩子无异，千春在手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用力在青年侧脸抹了一把，一道菲娅十分熟悉的青色烙印出现在青年脸上，那是过去安娜塔西雅脸上有过的罪人烙印，是流放者独有的痕迹。
“喏，这就是他们被流放的证据，伪装成逃难者溜出流放之地，是这群人的惯用伎俩。”
“哦……”
菲娅一时神色复杂，她悄悄窥探身边的安娜塔西雅，虽说安娜塔西雅的罪人烙印已经被自己抹消，但这对安娜塔西雅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她担心安娜塔西雅在看见罪人烙印后，想起苦难的过去。
然而安娜塔西雅看得出菲娅在想什么，她回以菲娅温柔微笑，同时悄悄朝菲娅使眼色，示意菲娅注意远处的爱琳丝蕾特，后者眼睛里正流动着不加掩饰的憎恶，视线牢牢盯视那名被当成主心骨的老者。
菲娅索性直接询问千夏。
“千夏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么。”
“不知道，我只是受命把人带回去，溜走一两个还好，一次溜走三十几个人，亚尔亚男爵知道以后肯定会气得跳脚，把我们整个春天的报酬都扣光，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逃走，他们应该是一个家族。想带家族一起逃走的责任感值得我们狼人钦佩，但逃兵就是逃兵，回去以后，他们应该会在流放之地被当众处决。”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是希利瓦尔的长公主，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我希望你能待会儿出发，如果亚尔亚男爵问起，你就说是我的命令。”
“居然是长公主！我就说黑发红瞳很熟悉！”
千夏的声音瞬间大了几倍，以至于音色都变得无比粗犷，仿佛兽吼。她的声音迅速吸引那些低垂着头，面如死灰的逃难者，尤其是年纪较大的精灵，他们不顾狼人雇佣兵呵斥站起身，激动到全身颤抖，只差老泪纵横。
“长公主大人！救救我们！”
“我们是帝国功臣的子嗣，帝国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闭嘴！帝国没有你们这样的贪生怕死之徒！”
不等菲娅开口，爱琳丝蕾特蕴含强烈恨意的声音便令人群安静下去，话语中的肃杀之意如同寒冬里的冰刀，以至于狼人的雇佣兵都颤了颤，下意识为爱琳丝蕾特让出路。
爱琳丝蕾特目光直指人群中站着的老者，而老者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望着爱琳丝蕾特的冰冷面庞，露出努力回忆的神色，爱琳丝蕾特等待几秒，随后用一种夹杂了失望的声音嘲弄。
“看来您连自己女儿的长相都不记得了，赫尔大公。”
陌生的声音让赫尔大公身体猛地一颤，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张大了嘴，胡须和嘴唇一起颤抖起来，眼眶飞速变红，双脚不受控制地朝前迈出一步，颤颤巍巍地呼唤。
“爱……爱琳丝蕾特……你还活着……”
“托你的福，我过的很好。你已经不配叫我的名字，跪下！这里只有禁卫军总长和逃犯！”
没有丝毫情面，爱琳丝蕾特手中十字剑直指赫尔公爵眉心，金色眼眸中燃起熊熊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