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过去的怨恨
第四章 过去的怨恨
“放心，这世上能伤害到我的人还没出生。”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千夏的声音渐渐远去，菲娅也得以有时间照顾安娜塔西雅，外人的声音让安娜塔西雅从噩梦的恐惧中回过神，菲娅可以明显感觉到安娜塔西雅的身体僵硬起来，她轻轻松开后者，一边用手帕擦拭安娜塔西雅布满汗水的额头，一边尽可能温柔地问。
“安娜塔西雅做噩梦了？”
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靠在殿下身上……我都做了些什么。
脸颊染上红霞，安娜塔西雅连耳根都红透，她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众人，害怕克蕾雅三人嘲笑自己，低着头小声回答。
“属下梦见您……梦见您被不沉之月的魔法击中，属下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
“果然是这么个梦。”
预料之中的答案令菲娅松了口气，因为安娜塔西雅一副局促模样，她下意识拿出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摸了摸安娜塔西雅的头笑着说。
“那都是过去式了，我这不是好好坐在你面前吗？虽然失去记忆，但说不准连这也是过去那位长公主的计谋，比如被不沉之月攻击，实力就会获得长足增长，神圣国的人要是明白其中逻辑，肯定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拿不沉之月自残。”
这当然是故意打趣的说法，不沉之月作为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镇国神器，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从未有菲娅这样被不沉之月攻击后，实力飞跃式进步的例子。
而且整件事情里有一件无法解释的地方，长公主知道自己会被代替，却没有给后来者做任何准备，甚至没有向身边的人说明自己可能会失去记忆。暂且不说长公主为什么愿意把自己的一切拱手送人，首先但凡是正常人类，都应该向自己的至亲与亲信说明情况，事实是长公主一件都没做，难以理解。
按照这个世界的传说，人死后灵魂会前往死之国等待转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以生者的身份进入死之国，与那里的女王交谈，这或许是最简单直接的，知道自己来自哪，究竟是谁的方法。
“比起以前的姐姐，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姐姐，以前的姐姐比起我更喜欢书，现在的姐姐比起书更喜欢我。”
踢动白色长袜包裹的小腿，莉提捧着米露刚倒的水咕嘟咕嘟喝起来。
克蕾雅也跟着打趣。
“说起来，安娜塔西雅是喜欢现在的菲娅，还是喜欢以前的菲娅？我不知道以前的小菲娅是怎样，但听柯丽塔她们说，以前的小菲娅总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好像没有感情的人偶。”
“这个……”
已经坐正身体的安娜塔西雅全身僵硬，充满窘迫，克蕾雅的问题就像妻子询问丈夫，如果自己和婆婆一起掉进水里你会救谁一样，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过去那个冷冷的菲娅，就不会有现在的安娜塔西雅，是那个冷漠的菲娅将安娜塔西雅从满是淤泥的世界里拖出来，如同拨开乌云的太阳。
但那时的菲娅总是板着脸，安娜塔西雅身为贴身女仆，甚至没见过菲娅笑的样子，有时她会没礼貌地想，菲娅是不是得了某种病症，天生就没有面部表情，尤其是她递给菲娅报告书与建议的时候，那副没有表情的面孔与冷淡眼神，实在让她心惊胆战，担心会不会让菲娅不高兴。
与之相比，现在的菲娅好了很多，不仅表情丰富，感情也十分细腻，可以敏锐感知到她人的心情，变得更像活生生的人，实在难以抉择。
“嗯哼？”柔顺银发微微晃动，克蕾雅眼角充满狡黠，“所以到底是喜欢现在的小菲娅，还是以前的小菲娅？这个问题很重要哦，你看小菲娅都担心到盯着你看个不停。”
“哪有！”
菲娅立刻反驳，但微微泛红的脸颊已经暴露她确实很在意。
“克蕾雅姐也有坏心眼的时候啊。”
“皇后的余裕。”
被莉提与米露吸引注意力，克蕾雅将狡黠转移到莉提身上。
“如果失去记忆前的小菲娅听见小莉提的话，肯定会伤心到哭鼻子哦，明明心里很爱大家，但却得不到大家的理解。”
“才不会，以前的姐姐不喜欢我，我只是把水撒到书上就要揍人，换成现在的姐姐顶多只会说我几句，而且现在的姐姐抱起来软软的，还很暖和，如果我变成安娜姐那样，成为姐姐的姐姐，肯定每晚都要抱着姐姐睡觉。”
仰起下巴骄傲地说完，莉提似乎想起什么，她皱紧眉头，满脸思索。
“不过要我说实话的话，我觉得以前的姐姐像没有感情的怪物，连面对父皇都直呼本名，对周围人的感情也很淡薄，要不是父皇偏爱姐姐，换在其他国家，姐姐肯定早就被流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姐姐身上的氛围，傀儡？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时候的殿下有感情，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安娜塔西雅毫不犹豫地否决莉提，但在话语说出口的一瞬她便意识到说错话，表情变得颇为紧张，僵硬地扭动脖子，担心菲娅为此生气。
“殿下……我……”
“没什么，安娜塔西雅只是实话实说。我很好奇安娜塔西雅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因为如果那时候的殿下没有感情，您就不会定期看望维拉妮卡，也不会特意把属下和爱琳丝蕾特大人从流放之地带回来。是因为维拉妮卡没有善待您，教会您怎么认识自己的感情，所以您才会变成那副模样。如果属下能早一些遇见您的话……”
那样自己就能代替维拉妮卡，教会您怎么认识到自己的感情。
安娜塔西雅在心中自责，可惜世上没有能让时间倒转的药，而且就算时间倒流，身份之差也让她无法接近菲娅。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啦，安娜姐不用自责，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爱琳丝蕾特小姐和赫尔大公，赫尔大公被流放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啊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安娜塔西雅瞥了眼车厢后方，尽管那里被车门遮挡，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爱琳丝蕾特与赫尔大公就在这个方向。
之前爱琳丝蕾特将十字剑对准赫尔大公眉心的时候，是她将爱琳丝蕾特拦下来，赫尔大公一家对她有恩，当初她被流放的时候，爱琳丝蕾特曾请她去自己家里做客，当时赫尔大公招待了她。
哪怕那只是一顿饭，后来赫尔大公为了缩减开支，也禁止爱琳丝蕾特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拿，但安娜塔西雅并不为此记恨赫尔大公，赫尔大公给自己食物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流放之地容不下善良。
像爱琳丝蕾特那样在物资得不到补给的情况下，不断把东西拿给外人，是会害死整个家族的行为。现在她帮赫尔大公制止爱琳丝蕾特当场杀了他，算是还了当初那顿饭的恩情，之后再怎么样都与她无关。
至于后续，总共三十一个人会被当成逃兵，在流放之地当众绞死，这是流放之地的规矩。离开流放之地的方式只有两种，第一种是建立不可忽视的功绩，获得国王赦免，第二种则是像安娜塔西雅与爱琳丝蕾特这样，被王室成员带出来，要说的是，只有菲娅敢把政治犯带出流放之地，因为这等同于打国王的脸。
“……大致就是这样，最后爱琳丝蕾特大人因为暗裔病，被赫尔大公赶出家门，虽然赫尔大公是为了保全整个家族，但前后的反差太绝情，爱琳丝蕾特大人也因此记恨赫尔大公。”
说到这里，安娜塔西雅眼神黯淡。
“要是我当初没有提醒爱琳丝蕾特大人身上有纹路，爱琳丝蕾特大人就能多和赫尔大公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可能会变成另一种结局，是我害了爱琳丝蕾特大人……”
“这不是安娜塔西雅该自责的地方。”
菲娅把手搭在安娜塔西雅手上，她理解安娜塔西雅的思维，尽管这种思维不对。
“即使安娜塔西雅不提醒爱琳丝蕾特，也不会改变爱琳丝蕾特已经感染暗裔病的事实，再说就结果而言，肯定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爱琳丝蕾特的暗裔病消失不见，还成为禁卫总长和剑圣，说不定当初的暗裔病根本不存在，是赫尔大公他们看错。”
“如果安娜姐没有提醒爱琳丝蕾特小姐，爱琳丝蕾特小姐身上的暗裔病说不定会感染其他人，那不是更糟糕了吗？虽然这些薄情的家伙死了活该。”
“嗯……”
轻声回答，安娜塔西雅低着头，微微闪烁的蓝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车厢外传来千夏的声音，与之一同的还有明显的嘈杂，似乎到人多的地方。
“马车里坐的是帝国的长公主殿下和三公主殿下，不想死就让开！哦不对，应该是跪下，看见后面那些身上长翅膀的军队没有？全都是长公主殿下的人！”
千夏的语气里充满喜悦，似乎拿着菲娅的身份命令外人让她十分高兴，她来到马车边，轻敲了敲车厢木板。
“公主大人，依照您的命令，我们到流放之地了。”
菲娅掀开车窗帘幕，挡在马车前面的是一群身穿银色甲胄，眼神坚定的精灵士兵，这是身经百战的、属于老兵的眼神，他们是被安置在流放之地里负责侦察的士兵。
当南边的亡灵攻打过来时，他们便会跑往北方亚尔亚男爵领与流放之地间的城墙，通知那里的人做好迎敌准备。至于被当做炮灰阻拦亡灵的流放罪犯，是死是活都和他们无关，把流放之地的犯人安置在城墙外，这本身就是一种减缓亡灵脚步的策略。
菲娅视线往远处瞟去，已经能看见脏乱无比、比贫民窟更贫民窟的巷道，整片流放之地都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
“嗯，我知道了，让车夫停下吧，我进去看看。”
“啊？公主大人，我没听错吧？走进去？里面到处是污泥，连找个下脚的地方都困难，我们这些粗人无所谓，您可是公主，要是脏了您的脚……”
“无妨，我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一边说着，菲娅一边站起身让安娜塔西雅打开车厢后门。
“我也一起。”
“连米露也……虽然会弄脏裙子，那我也和姐姐一起好了。”
“莉提不用勉强自己。”
“我就要！大不了用『飞行』，现在的我可是第四位阶魔法咏唱者！”
拿出魔法短杖，莉提骄傲地挺起胸膛。当诺菈被菲娅迷住的时候，莉提则在悲泣山脉从第三位阶魔法咏唱者上升为第四位阶魔法咏唱者，这个过程听起来很容易，但一切都以克蕾雅能精准抓住适合莉提的魔物为前提，普通人没有这样的待遇，提升等级自然无比缓慢。至于米露，实力也提升到准第四位阶，距离真正的第四位阶只差使用符合位阶的魔法。
“克蕾雅呢？”
克蕾雅撩起拂过耳边的银发，温和笑道。
“我也和小菲娅一起，这里让我想起我们在奥罗拉城贫民窟的时候。”
“还是不太一样吧……”
奥罗拉城的贫民窟比这里好许多，神圣国的骑士对精灵很差，但对人类很好。
“殿下，您要步行进流放之地？”
见到菲娅一行陆续走出马车，落在后方引领军队的爱琳丝蕾特立马上前，经历赫尔大公的事情，爱琳丝蕾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嗯，爱琳丝蕾特通知军队绕行到亚尔亚男爵领，我只是看看这里的情况，很快就会离开。”
“是。”
“等等，还有一件事。”菲娅忽然叫住爱琳丝蕾特，“那三十一个人里全部是赫尔大公家族的人，爱琳丝蕾特的血亲？”
没有被菲娅牵动，爱琳丝蕾特面无表情地回答。
“全部是赫尔家族的人，他们没有认出我，但我早已认出他们，殿下不必在意我的感受，我是被逐出家门之人，何况我身为帝国禁卫总长，应当以身作则，不能以私情违反帝国律法。我应该比您更早到亚尔亚男爵府邸，届时会通知亚尔亚男爵为您准备住所。”
潜台词就是连处刑过程都不在意，全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赫尔大公身上。
菲娅沉默片刻，作为旁观者，她不想看见家人反目的画面，但爱琳丝蕾特与安娜塔西雅不同，她是因为暗裔病被赫尔大公赶出家门，一切都是赫尔大公自作自受，前日种下的因，今日收获了果，按照帝国律法，赫尔大公身为“越狱”的组织者就是该处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长长叹息一声。
“好吧，你带军队先行去亚尔亚男爵领，不过离开前把赫尔大公叫过来，我有事和他谈。”
“您要救他？”爱琳丝蕾特皱起眉，金色眼眸中浮现难以认同，“您不必为了我违反帝国律法，我对他没有丝毫感情，他重视他的家族，我重视我的原则，若您出于我的关系救下他，我只会感到耻辱。”
“不是救他也不会救他，我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违背帝国律法，我只是有想知道的东西，我向你保证，不会改变处刑结果。”
“您想知道——”
话没有说完，爱琳丝蕾特便自己住嘴，她时刻都在提醒自己是菲娅的下属，不该多嘴的地方绝对不要多嘴，继续问下去等于损害菲娅的颜面。
她迟疑片刻，最终低头行礼。
“十分感谢。”
不再逗留，爱琳丝蕾特径直前往队伍后方传唤赫尔大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