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同的记忆
第十章 不同的记忆
菲娅拉了拉睡裙肩带，一头雾水地问。
“我不是多菲谁是多菲？安娜塔西雅一觉起来连我都不认识了？”
难道还没有从噩梦中清醒？
可惜安娜塔西雅没听进菲娅的话，她坐起身远离菲娅，像发疯了般双手抱头自言自语。
“不可能……多菲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但连魔涌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多菲……难道我，难道我还在梦里？”
这样说着的安娜塔西雅咬了咬舌尖，锥心刺痛立刻让她表情扭曲，可这反而让她心情明朗。
这不是梦，是现实。
她抬起头看向菲娅，然后目光又渐渐移动到自己的身体，她忽然察觉自己变得和十几年前一样皮肤白皙且柔嫩，没有终日逃亡带来的黯淡无光，披散开来的金发格外柔顺，甚至还穿着不便于战斗、几乎半透明的薄纱睡裙，这不是她所拥有的特质。
不只多菲变得和以前不同，连我也改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娜塔西雅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与此同时，菲娅从莫名其妙中渐渐回过神来，她终于察觉到现在的安娜塔西雅和她认识的安娜塔西雅存在不同，她所认识的安娜塔西雅总是保持明亮的、灵动的眼神，现在的安娜塔西雅虽然也是湛蓝色瞳孔，但眼神却黯淡而干枯，她见过这种眼神，那是初次遇见克拉克的时候，当时的克拉克也是这种颓丧的、充满忧郁、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脑袋里浮现一个不愿意相信的念头，异乡来客破坏世界秩序的后果可能已经降临安娜塔西雅身上，安娜塔西雅要么失去很大一段记忆，要么发生别的什么事情，总之是自己的存在影响世界运转的规则，从而使身边的人，比如安娜塔西雅变得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安娜塔西雅。
如果真是如此……
菲娅帬坐起流身,她另凝⑵视贰着⒊处于混师乱爸中的>安扒娜塔西司雅,小心试探。
“安娜塔西雅。”
“……”
安娜塔西雅没有回答，但她下意识放下抱着头的双手，回看向菲娅。
对这个名字有反应，说明就是安娜塔西雅本尊。
菲娅稍稍松了口气。
“以防万一姑且问一句，你认识克蕾雅么，不，你应该称呼我什么？我是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这里是希利瓦尔南部的亚尔亚男爵领，我们刚从流放之地回来。”
菲娅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安娜塔西雅过了足足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无神的湛蓝眼眸渐渐睁大，腰也跟着挺直，神色中充满难以置信。
“这……这里是亚尔亚男爵领？亚尔亚男爵领早就被混沌吞噬，这里怎么会是亚尔亚男爵领！”
说着，安娜塔西雅起身下床，就要离开房间，事情到这一步，菲娅完全明白现在的安娜塔西雅和她认识的安娜塔西雅不是一个人，她语气严厉起来。
“站住！”
条件反射让安娜塔西雅停下动作，菲娅继续用冷厉语气。
“安娜塔西雅，你想做什么？”
“我……”
“如果你还把我当成长公主，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这，不然我会用我的方法把你留下来，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我要你告诉我你身上的事情，你和我认识的安娜塔西雅不是一个人。”
“……”
见到安娜塔西雅的背影仍在犹豫，菲娅选择拿出杀手锏，这个方法虽然无耻，但却是眼下最有效的手段，她压下心中种种情绪，语气变得冷漠，仿佛曾经的长公主。
“当初是我把你从流放之地带回来，你想违抗我的命令么。”
无比熟悉，数次在梦中幻想的声音再度浮现耳边，安娜塔西雅全身一震，她猛然回过头，睫毛剧烈颤动着，湛蓝眼眸里随之涌现晶莹泪滴，望着菲娅的脸孔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看来起作用了。
但菲娅心中只有沉重。
安娜塔西雅有反应，说明她认识并且只认识过去的长公主，这也与安娜塔西雅刚才说“你不是多菲”相符，单从这里看，现在安娜塔西雅像失去一大段记忆，然而安娜塔西雅还说过，亚尔亚男爵领早已被混沌吞噬，这意味着安娜塔西雅不单单是失去记忆这么简单，她的脑海里还多出不属于真实世界的记忆。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现在的我吗？
菲娅神色复杂。
自己也是想不起与长公主有关的记忆，并且脑子里多出一部分不属于长公主的记忆，如果说安娜塔西雅是受自己影响变成这样，那么又是谁影响了自己？
不，这不是现在该弄清楚的问题，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弄清楚安娜塔西雅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让安娜塔西雅恢复。
菲娅走下床，她来到卧室的茶桌边点亮魔法灯，然后长叹了口气。
“安娜塔西雅，你应该称呼我什么。”
“殿……殿下……”
这个词似乎有千斤重，安娜塔西雅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才把这个她无比熟悉，却又感到陌生的词说出来，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说过这个词，都快忘记称呼殿下时的感觉。
也就是话音说出口的一刻，安娜塔西雅有种自己与菲娅连接上的感觉，心中熄灭的太阳重新燃起，枯竭的感情涌现出许多过去拥有，但许久都未曾出现过的情愫，她百感交集，混沌的大脑被一种莫名的心安抚平，她想起以前追随菲娅时体验到的安心与满足，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她又有了她所追寻的东西，面前的黑发精灵就是她的主人。
“既然知道我是殿下，那就听从我的命令，坐下来，如果你还把我当成殿下。”
“是……”
轻轻点头，安娜塔西雅依照菲娅的命令坐在桌前，之前的她因为见到“死去”的菲娅无暇顾及其他，现在冷静下来，她才终于有机会在意周围。
这间充满少女体香的贵族房间让她坐立不安，也无比诧异，她已经很久没走进这种奢侈的贵族房间，之前她过着逃亡生活，不是睡在野外，就是住在只剩残垣断壁的石屋里，周围也到处是难民的哭声与叹息，因此这种飘荡香味、充满温馨的贵族房间让她难以适应，好像活在美好的梦里，只要梦醒过来，就要面临士兵的追捕。
菲娅瞥了眼桌上的茶壶与茶杯，虽说已经凉掉，但放在平时，安娜塔西雅肯定会为自己倒满，而现在的安娜塔西雅只是看着茶壶，不敢伸出手，二者的确不是一个人。
得赶紧让安娜塔西雅恢复正常。
为此需要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尽可能压抑急躁，菲娅平静地说。
“先交换情报，从你开始，我是指说说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你说完了我再说。”
“不……”
出乎菲娅意料的，安娜塔西雅一上来就否定菲娅的话。
“有什么想说的么？”
“有。”安娜塔西雅缩在桌下的双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犹豫很久才说，“您……您不是被不沉之月……牺牲……我亲眼看着您……”
时间点倒转到我被不沉之月杀死的时候？
考虑到安娜塔西雅刚才的表现，在安娜塔西雅眼里，自己大概被不沉之月彻底杀死，所以安娜塔西雅见到自己时才满眼迟疑和动摇。
为了方便沟通，还是把现在的安娜塔西雅当成另一个安娜塔西雅为好。
菲娅为自己和安娜塔西雅倒满茶水。
“如你所见，我还好好活着，只不过失去了一些记忆，”菲娅话音顿了顿，将茶杯推给安娜塔西雅，悄悄观察安娜塔西雅的反应，“因为我失去记忆，当初安娜塔西雅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里找到我时，我们间还发生过一些争执，我认为我不再是我，而安娜塔西雅你却非说我只是失去记忆。”
“我……”
话说到一半，安娜塔西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捂住嘴，神色僵硬地改口。
“属下不记得有这回事……在属下记忆里，属下护卫不力，导致您在不沉之月的攻击下牺牲，之后我们的队伍溃败，陛下也因为您殉国暴怒，把南部防线的大部分兵力都调集到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将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人类全部变成奴隶……”
这显然与事实不符。
菲娅没有打断安娜塔西雅。
“然后呢？”
安娜塔西雅紧抿着嘴，这些事情让她无比愧疚，她一直认为，如果那时她好好保护菲娅，灾难便不会发生。
“陛下的暴行引起人类国家联合讨伐，在冬天来临前调集南部防线的兵力，也让当年的亚尔亚男爵领被亡灵淹没。希利瓦尔和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终究隔了一片大海，补给困难，希利瓦尔无法维持两线作战，驻守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士兵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退守港口城市。原本撑到冬天结束，亡灵退回幽冥之地，希利瓦尔就能全力应对西边的人类国家，但灾难也在那一年发生。”
安娜塔西雅的神情更加低沉，光从她的表情菲娅就能读出死伤惨重。
“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得到的神谕没有假，传说中的混沌出现在冷夜东部，一开始大家只是幸灾乐祸，庆幸混沌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国家，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不妙，混沌在吞噬冷夜东部以后朝世界树大陆的其他地方扩散，最先是亚尔亚男爵领，然后是冷夜西部、亚弗列格王国、南大陆的联盟国家。”
“混沌的出现惊动死之国的女王，她联合周边国家抵抗混沌侵袭，但为时已晚，支配者已经和混沌同流合污，拉锯战持续整整十四年，以至于绝对恶都站在我们这一边，没有一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
这不是和我这边对上了吗？
菲娅思索起来，自己牺牲的第二年也就是今年，安娜塔西雅说的混沌出现在冷夜东部，和自己在悲泣山脉剿灭的混沌符合，区别只是自己对付的混沌并不无穷无尽，一次轨道轰炸就再也不见踪影，此外支配者与混沌有关联，也与自己掌握的情报一致。
正因有许多地方和掌握的情报相符，菲娅看着安娜塔西雅的目光才越发古怪，现在她不觉得安娜塔西雅是失去记忆，眼下的安娜塔西雅简直是从另一个世界，自己没能降临到长公主身上的世界来的人。
考虑到拉普拉斯、戴维斯以及卡莉斯塔等人的存在，说安娜塔西雅来自另一个世界并不奇怪，只是如果眼前的安娜塔西雅来自另一个世界，那自己的安娜塔西雅去了哪里？难道和眼前的安娜塔西雅交换灵魂？
菲娅的心更加低沉，如果真是如此，事情会变得相当棘手，自己不介意去另一个世界把混沌杀光，但前提是怎么过去，把安娜塔西雅带回来？而且这么做以后，眼下的安娜塔西雅该怎么办？总不能把她送回那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可如果不送回去，两个相同的人存在于同一时空，这又该如何解决？
即使是菲娅也没遇见过这种问题，这是违背世界法则的东西，根本无法实现。
要冷静……
着急不益于解决问题，菲娅深呼吸平稳情绪。
无论如何，先问问安娜塔西雅在那边的状况。
“那战争结果呢，既然安娜塔西雅还在这，死之国女王组建的联盟应该还没输。”
“是的，但情况很不明朗。混沌的数量太多，被它们吞噬的土地会变得寸草不生，我们即使夺回被侵占的地方，士兵也无法在那里得到补给，拉锯战持续十四年，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土地被吞噬，如今连枯萎的圣树也不复存在……”
那王城的大家、诺菈还有缇露露呢？
话到嘴边，菲娅却没敢问，她担心她接受不了那份答案，即使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安娜塔西雅你过得怎么样？”
“我……”
安娜塔西雅咬了咬嘴唇，低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
“属下一直在逃亡，没有出一点力。”
“逃亡……”
应该是安娜塔西雅护卫不力，被耶利多追责。只是按照正常发展，安娜塔西雅应该会主动回到希利瓦尔受罚，为什么变成逃亡？
安娜塔西雅继续解释着。
“没有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寻找到您踪迹，属下只能回到希利瓦尔，陛下下令将属下处死，但在行刑之前的夜晚，爱琳丝蕾特大人悄悄将属下放走，尽管爱琳丝蕾特大人和尤琳莎王妃一样对我抱有恨意，但爱琳丝蕾特大人却说这是您的命令，如果她死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爱琳丝蕾特大人必须放走我。”
不，我从没听爱琳丝蕾特说起过这回事。
菲娅立刻想到，也许长公主给爱琳丝蕾特下达过，“如果我失去记忆，不得告诉失去记忆的我任何与我有关的事”，可爱琳丝蕾特一直以来的表现，都不像事先知晓一切的样子，可能在这个世界里，长公主并没有告诉爱琳丝蕾特她会死在不沉之月下。
等等，这不就间接肯定，长公主其实知道她会遭遇什么吗？
莫名其妙……
安娜塔西雅的语气痛苦起来，她双手捂住脸颊，肩膀抽动着，话语里只有哽咽。
“这是您最后留给属下的东西，属下不能辜负您的希望，所以属下一直在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是我做梦都在想，如果那天死的人是我而不是您，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您明明知道米尔坎迪斯神圣国里有危险，为什么只告诉爱琳丝蕾特大人？留我一个人在到处是灾难的世界里，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这对我，这对我只是惩罚……”
“……”
菲娅一言不发。
不论哪个世界的安娜塔西雅，对待自己的感情都没有变化，甚至可以把她们看成同一个人，都在为没能救下自己愧疚和忏悔，哪怕面前的安娜塔西雅不是自己的安娜塔西雅，她也不愿意见到面前的安娜塔西雅难过。
可不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把自己的安娜塔西雅找回来，自己的安娜塔西雅究竟是在沉睡，还是双方互换灵魂，安娜塔西雅去了对面的世界，这是必须确认的事情。
而想确认精灵的身份，有一个方法格外有效，那是一旦灵魂改变，便会立刻随之改变的东西。
神情肃穆的，菲娅望着安娜塔西雅左肩，缓缓地说。
“安娜塔西雅，我要确认你的魔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