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内部矛盾
第四十九章 内部矛盾
高阶精灵塔学者之一，名为凯尔文·基利安的魔法咏唱者刚一落地，便绷紧表情，严峻神情与紧抿的嘴唇，让人联想到统帅部下、即将展开攻城战的将领，肃穆的氛围甚至会感染周围人，不敢高声说话。
这并不能怪他，他作为精灵塔派出的作战兼考察团领队，负责监视并与亡灵、混沌作战的职责，若有任何闪失，他即使不死，也要回到希利瓦尔面临军法处置。
精灵塔虽是独立于军部之外，直接从国王处受命的组织，但依旧受到军法约束，即便他是第六位阶的魔法咏唱者，也不能违反上面的命令，这关系到他的将来。
精灵塔的高阶魔法咏唱者颇多，如何管理这些一旦造反便格外棘手的魔法咏唱者便是难题。
对于此，精灵塔存在一则铁律，凡是想在精灵塔担任要职、得到资源的成员，都必须刻下效忠精灵王室的刻印，这个刻印虽然不像奴隶烙印一样，使得奴隶一旦违背主人命令，便会面临痛苦死亡的结果，但至少可以保证，这些魔法咏唱者一生都不会设想任何伤害王族的事，哪怕只是在脑海里妄想，都会让他们承受足以令人发疯的痛楚。
加之精灵塔在魔法学界拥有首屈一指的声望与资源，达到一定境界的魔法咏唱者想要上升，加入精灵塔几乎是最快捷径，在选择极少，且其他国家组织开出的条件更加苛刻的情况下，魔法咏唱者自然只能选择会被刻下刻印的精灵塔。
好比在行业里获得垄断地位的公司，即使开出极其不合理的条款，只要写上如果不同意这些条款，将无法使用他们产品的说明，使用者即使觉得自己的权利与隐私被侵犯，也只会捏着鼻子同意。
在监视混沌动向之前，要以保护长公主殿下的安全为最优先事项么，双脚刚刚落地的凯尔文深吸了口气，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执行这个命令，长公主是三主塔的管理者之一，年纪轻轻便已抵达准第七位阶，论天赋，整个世界树大陆都找不到第二个，哪怕耶利多不说，凯尔文也会保护菲娅周全。
然而在看了那枚记录水晶里的画面后，凯尔文便开始思考这则命令究竟有什么意义，瞬发第七位阶乃至第八位阶魔法，这是什么概念？倘若遇见能让长公主都觉得麻烦的敌人，有没有他，其实都一样。
因此凯尔文心存疑惑，他一直在思考，那枚记录水晶里的画面会不会是王室为了震慑精灵塔学者，伪造的画面。
毕竟莫尔大师很早前就说自己可能要摸到第八位阶门槛，一旦莫尔大师突破到第八位阶，王室镇不住场面，立场便颇为尴尬，此时派天赋极佳的长公主站出来，声称长公主在濒死下获得奇遇，实力大为长进，也就可以震慑外人，让精灵塔的魔法咏唱者们安分守己。
在此基础上，先是让长公主找一位第八位阶的未婚妻力压群雄，抬高人们的接受能力，然后再打出长公主能够瞬发第八位阶魔法的幌子，让下面的人自己去猜长公主的位阶，实在是狡猾的出招。
当然，心里这么想，凯尔文并未把心中想法表露出来，王室不比魔女殿堂，他可以对魔女不屑一顾，但要是对王室成员也这样，那是会掉脑袋的重罪，何况上次魔女殿堂展示新式魔法时，他还当众败给第二位阶的见习魔女，吃了大亏，一想起这件事，凯尔文便感到脸上挂不住，恨不得回去给当初的自己两巴掌，脸色变成难看的青绿色。
“……这里就是流放之地。”
“好臭。”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真希望这辈子别来第二次。”
“你应该说希望别让我们在这里遇见你，我听说流放者吃的都是老鼠和地虫，一口咬下去，墨绿色的血和内脏会喷到脸上。”
“别说了。”
与神情肃穆的凯尔文不同，凯尔文身后的其他魔法咏唱者如同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落地就四处张望，他们大都是位于第三到第五位阶的魔法咏唱者，没有来过边境，萧瑟死寂的空气与寸草不生的裸露大地，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
凯尔文皱起眉头，转身呵斥。
“肃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凯尔文话音落下，近百位魔法咏唱者顿时站好绷紧表情，精灵塔里存在导师与学生的制度，尽管这群精灵中部分人的年龄比凯尔文还大，但没有凯尔文发话，他们永远也无法毕业。
望着安静下来的学生满意点头，凯尔文缓步走向位于前方的菲娅，他们的任务是前往深渊边缘，辅助非战斗成员修建『告解之庭』，尽可能往深渊下探索。
凯尔文恭敬弯腰，低头不敢看菲娅的脸。
“长公主殿下，请问我们何时到流放之地？”
“已经到了。”
“……呃？”
凯尔文嘴里漏出惊疑，要知道，它们上一刻还待在布洛瑟姆，仅仅一分多钟的传送，就抵达位于帝国最南疆的流放之地，世上哪有这种传送魔法？凯尔文一直以为这里不过是布洛瑟姆郊外的某个不知名角落。
长公主果然性情大变了。
凯尔文心中咋舌，以前的长公主不爱说话，但性格稳重，毫不张扬，让人发自心底的尊敬，如今失去记忆，变得像小孩子一样爱炫耀自己，偏偏还撒下这种不着调的谎言。
实乃王室的损失。
凯尔文委婉提醒。
“流放之地距离王都有上千公里，仅仅不到一刻时间便抵达，您太幽默了。”
“怎么，你觉得殿下会说谎？”
“呃，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殿下失去记忆后，变得风趣许多。”
安娜塔西雅的发言让凯尔文眼皮直跳，他差点没忍住呵斥“区区护卫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好在他记得宫中传言，安娜塔西雅已经成为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即使是为了今后，他也不该说招惹未来精灵王妃的话。
“风趣？我记得你是莫尔大师学派的学者吧？归根结底还是不相信殿下的力量，等你们见到殿下的魔法，自然会拜倒在殿下的伟力下。”
“呵呵……”
凯尔文只能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赔笑。
似乎想起什么，走在最前面的菲娅停下脚步，她将手探入储物道具，用空间之手捏着一团粘稠的、晃动的灰白胶状物，在凯尔文眼前晃了晃。
“你见过这个，或者知道类似的东西么。”
“嘶——”
见到胶状物的瞬间，凯尔文睁大双眼，倒吸了口凉气，他能清晰感受到周围空气变得紊乱，这是元素被惊扰的象征，而能引起如此异动的东西一定具备一个特征，那就是魔力含量奇高。
身材瘦高的他连忙戴上单片眼镜，低头检查菲娅展示的东西。
“这是……某个动物的眼球？可单单只有眼球，散发的魔力波动未免太强，啊，让我用探查魔法看看——呃呃？区区一团死物怎么可能有这种等级的魔力，第七位阶？还是第八位阶？那它生前该有多强！殿下，请……请问这是什么？！”
“看你的样子是不知道了。”
“我从未见过，但、但如果能拿回去研究，说不定可以做出惊世骇俗的魔法武器！”
凯尔文慌忙挽留，甚至伸出手去，不过菲娅并未给予他机会，这团眼球即使是自己也只有两份，何况凯尔文留给自己糟糕印象，他就是魔女殿堂向众人展示新式魔法时，在魔女殿堂找茬的那位魔法咏唱者，自己之所以把鹿角混沌的眼球拿出来给凯尔文看，只是抱着精灵塔学者学识渊博的念头，觉得他们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显然事与愿违。
她转过身，淡淡回答。
“深渊下有的是这种东西，如果你想要，可以自己去拿。”
“唔……”
不再琦多言笼,菲娅爸径五直走逝向不远l处的i深渊u,坝出于方鳍便起)见,V她在I流放之I地靠踆近深渊的地方也留下一枚传送点,如今不需要再从亚尔亚男爵领纵贯流放之地,再到第二道深渊。
而在这个过程里，凯尔文的神情越发惊疑不定，他与幽冥之地的亡灵战斗过，这里的景物十分接近幽冥之地的景象，连空气里飘荡的淡淡死亡气息都如出一辙，甚至唤起他在战争中体会到的惨痛回忆。
这里确实是幽冥之地没错。
跨越上千公里的传送魔法！难道那段录像不是王室伪造的东西？！
凯尔文不禁双腿发软，为自己居然质疑一个第九位阶的神明恐慌，但很快，凯尔文与他身后的学生又被另外一处诡异景象吸引注意力。
那些没有战斗力，本该看见魔物就跑的乡巴佬——战斗系魔法咏唱者用这个蔑称称呼非战斗系魔法咏唱者——正与亡灵打成一团，准确的说是进行单方面屠杀，即使隔着几百米，凯尔文一行也能听见那些乡巴佬的兴奋呼喊。
他们站在大型石料堆成的高台上，用一根魔法杖朝下方的海量骷髅士兵喷射火焰，虽然骷髅士兵里也有能使用弓箭与魔法的个体，但由于这些人全部是自然系与大地系魔法咏唱者，仅仅一些藤网与石板，便轻易挡下攻击，而它们则可以把魔法杖从藤网与石板缝隙间伸出，继续用火焰燃烧下面的骷髅士兵，一次倒下一大片骷髅士兵的景象，战斗力不比军队弱多少。
“喂，那群乡巴佬里有我们战斗系的人么？”
“没有吧？我们是第一批。”
“那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战斗力？平时什么事都不干只会吃空饷，一见到魔物掉头就跑，都是群懦夫！”
“肯定是他们悄悄雇了冒险者。”
“嘘，看他们手上。”
被同伴提醒，凯尔文身后的魔法咏唱者终于注意到那群人手上的魔法杖，魔法杖与方形箱子的组合，让它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记得这个东西，他们的导师凯尔文就是被这种新式魔法击败，害得他们也被精灵塔的师生嘲笑。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闭嘴，尤其是曾身为受害者的凯尔文，更是脸色铁青。一方面他在新式魔法上吃过亏，另一方面则是非战斗系成员的战斗力变得如此强力，让身为战斗系的他感到地位被挑战。
现在的新式魔法无法触及第四位阶魔法领域，但假以时日，天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能取代自己？精灵的寿命很长，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自己被死物取代。
直到菲娅的诧异声音响起。
“你们怎么光看着？”
“努克，你们去帮他们解围，我留在这里保护长公主大人。”
“是。”
看着自己的学生如虎狼般冲垮骷髅士兵，凯尔文心中才好受一些，他转过身，微微哈着腰，尽可能斟酌语句。
“回长公主殿下，他们手里的武器应该是魔女殿堂的东西吧？我可从未听说过，我们精灵塔有与魔女殿堂合作。”
“那是我借给他们用来防身的武器，这里太靠近幽冥之地，得有自保手段。”
现在看来，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这些亡灵生物会因为动静太大，从沉眠中苏醒，好在魔力熔炉搭配高台，修建『告解之庭』的魔法咏唱者们可以安全输出火力，并无危险——看起来还很高兴。
明明被骷髅围攻，却要争先恐后抢夺使用魔杖的权力，冲在第一线，都不知道该说这些魔法咏唱者富有牺牲精神，还是太缺乏危机感，换做莉提，大概已经喊着“好累！要休息一会儿！”。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菲娅的错觉，她总觉得当修建『告解之庭』的魔法咏唱者见到凯尔文一行后，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变得更加紧张，拿出拼命的劲头与骷髅战士战斗，甚至不局限于使用新式魔法对付亡灵，开始制造石板、石柱与大型木材砸向骷髅，一些位阶较高的人索性召唤搬运石料的岩石傀儡，让其与下面的骷髅扭打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干劲可以解释的地步……
菲娅脑海忽然冒出一个十分侮辱这些战士的念头，但她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往这方面想，她觉得这些魔法咏唱者并非渴望战斗，而是单纯觉得有公款使用上级魔法水晶的机会，不体验一番就太浪费。
至于见到同伴跑来反而拼了命地使用魔法，则可能是害怕这些人抢走他们的魔法药。
“用这个防身？”凯尔文皱起眉头，“我记得魔女殿堂的这种新式魔法会消耗上级魔法水晶，在我们精灵塔里，即使是我这个级别的学者，想使用上级魔法水晶都要获得高阶精灵塔塔主的批准，您把上级魔法水晶交给他们这种级别的成员防身，恕我直言，这太浪费……”
“说到底，他们根本就没有战斗能力，战斗应该还没开始多久，所以他们才有余力应对箭矢和魔法，一旦他们魔力耗尽，就是手握上级魔法水晶和新式魔法，也会成为不死者的活靶，万一新式魔法落到亡灵手里，麻烦就大了。”
这老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顽固。
菲娅心中升起不耐。
“这种东西要多少都可以制作，我也不觉得亡灵得到它就能复制出来。既然你们已经与亡灵展开战斗，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三天后会有人过来接替你们，食物方面有亚尔亚男爵定时送来，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凯尔文老师！凯尔文老师！”
菲娅的话还没说完，一位学徒打扮的女性便急匆匆跑到凯尔文身边，这是凯尔文的侄女，凯尔文皱起眉头刚想训斥，她的侄女就惊喜呼喊。
“他们、他们有整整两大桶中级魔法药！”
“桶？”
凯尔文眉头皱得更深，自己的侄女是如此不懂常识之人，他的脸色难看起来，只是女性学员继续兴奋呼喊，甚至朝菲娅投来讨好似的媚眼。
“他们说那是长公主大人赐予他们的东西，只要他们魔力耗尽，就能用中级魔法药补充。”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凯尔文差点大喊出来，两大桶中级魔法药，不说让一个人从第三位阶提升到第四位阶，就是十几头猪，只要猪懂得如何使用魔法，也能从第三位阶跨越到第四位阶，长公主确实有能拿出两大桶魔法药的财力不错，但不可能给下人使用。
他将信将疑地望向菲娅，后者不置可否，并未直接回答。见此情形，女性学员踮起脚，悄悄伏在凯尔文耳边说。
“努克让我问叔叔，我们是不是也该像他们一样，帮忙修建告解之庭，那样长公主大人说不定也会允许我们使用魔法药，您不是一直在为我和努克什么时候才能提升到第五位阶烦恼吗？有这个机会，肯定能成！”
身为战斗系魔法咏唱者却去做下人做的事情，这成何体统。
凯尔文很想这么训斥，但两大桶魔法药，光听着就极具诱惑力，以至于他都要动容，在侄女请求中，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头跟着浮现汗珠。
“长公主殿下，两大桶魔法药全部用来修建告解之庭，这太浪费，他们只要一桶，不，半桶就足够……”
“你想分一杯羹？殿下行事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安娜塔西雅小姐，我在和殿下说话，您身为侍女却一而再再而三打扰殿下与我交谈，是否太僭越。”
“安娜塔西雅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不等凯尔文说完，菲娅径直转过身。
“那是用来修建告解之庭的物资，除了他们可以使用，任何人不得挪用，否则便是故意拖慢告解之庭的进度，无视我与父亲的命令。明天我会过来，这段时间还请凯尔文阁下负起监督职责，另外，希望凯尔文阁下往后能开明一些，迂腐和歧视只会让自己被后人甩得越来越远。”
没有更多话语，菲娅留下神情僵硬的凯尔文，缓缓走向与深渊相反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