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愈发了解的二人
第五十章 愈发了解的二人
离开凯尔文所在的深渊后没多久，菲娅二人一路穿过浓雾笼罩的沼泽区域，来到流放之地里最大的城镇。
还是和往常一样，流放者虽然会朝菲娅投来好奇与贪婪视线，但只要见到旁边携带秘银剑的安娜塔西雅后，眼中的贪婪便变为躲闪，连忙撇开视线，生怕被贵族找上麻烦，他们是为人唾弃的流放者，贵族杀死他们所面临的后果，比杀死一只平民养的鸡还轻松。
更别提这几天来发生在流放之地里的大事，那些还没到百岁的孩子被士兵带进城里，再也不用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如此命令就是有着标志性特征——黑发红瞳的精灵长公主下达，菲娅也就成为流放之地家喻户晓的人物。
事实上若非士兵发现假冒者后会当场格杀，这些人都恨不得声称自己是发育较快的小孩。
“即使那些未成年精灵离开这里，这里的气氛也还是没有变化啊。”
感受道路两边投来的眼神，一路无话的菲娅终于长叹了口气，这些躺在路边有气无力的眼神，完全无法让人高兴起来，如果非要说现在和以前的区别，就只有乞丐里见不到孩童。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家里有小孩的人见到菲娅便赶紧躲进屋内，生怕菲娅抢走他们的孩子——由于菲娅下达不强制抓走未成年人，只带走愿意离开的部分，所以那些顽固地认为贵族会伤害自家孩子的人，并没有把自己的儿女送出去。
“一群不知好歹的贱民……即使我这么说，殿下也不会认可我的说法吧。”
话说到一半，安娜塔西雅一脸无奈地苦笑。
“不过殿下为什么来这里？虽然上午没有预定，但布洛瑟姆的环境比流放之地好得多，待在宵之殿休息不是更好吗？”
“只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这，王城干净是干净，到处是奉承的氛围让人不太舒服，我多少理解以前的我为什么不爱说话，因为那样能省去很多麻烦。”
比如自己不用像一个真正的贵族那样，频繁参加各种茶会、晚宴，也不用举办茶会招待其他贵族大小姐，这都是过去长公主性格冷漠带来的好处。
因为以前的长公主不去做，大家习惯了长公主的人设，所以自己也可以不参与，否则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整个白天都没有预定。菲娅不会说贵族、王族的生活很辛苦这种蠢话，再忙的贵族也比平民过得强，不过王族事务繁忙也是事实，尤其是自己这样的王储，正常情况下说话都要小心谨慎。
“一般人被人奉承只会觉得很开心，您却刻意回避它们，王都里的年轻贵族为了一睹您尊颜，即使花上好几枚金币也要挤破头争抢名额，以前属下总能收到那些贵族的暗示，一边把钱和首饰塞过来，一边讨好地问我您未来几天的行程，只为与您‘偶遇’。现在您变得比以前强大不说，也更有亲和力，那些追求您的贵族肯定会更疯狂，再联想到克蕾雅小姐，说不定连那些公爵伯爵家的大小姐都会对您上心。”
“嚯？以前没发现，安娜塔西雅原来这么会拿我开玩笑，那些大小姐无法决定自己的婚姻，就是真的暗恋上我，也不会有结果。另外那群贵族还会讨好安娜塔西雅？这种事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当然会，那些贵族心里瞧不起属下，但属下再怎么说也是您的贴身侍女，对您的行程了如指掌，他们想制造偶遇，就只能找我了解，不过因为属下总是回绝，他们便慢慢不找属下。另一个我没有告诉您，应该是不想让您被杂事扰乱心境。”
“那现在告诉我，就不担心我被杂事纷扰？”
菲娅挑起眉毛，一副饶有兴致的神色。
安娜塔西雅微微歪头，回以菲娅大姐姐般游刃有余的柔和微笑。
“现在的您不像会被杂事扰乱心境，以前您总是有事说事，没事就待在藏书库和三主塔里学习魔法，让我总为如何叫醒您发愁，从不会像现在这般闲到在流放之地散步。”
“我这叫考察普通人的生活，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我还没做过必须做的事情。”
“必须做的事情食指……？”
“当然是比如成为冒险者、去魔法学院学习、在路边捡到过明明很可爱但就是被人虐待到快死掉的奴隶、还有去各种各样的迷宫探险捡到宝物，这都是异世界里非体验一番不可的东西，结果我一个都没遇到。”
一边说着，菲娅还一边摇头叹息，这些主角一定会遇见的、几乎约定俗成的桥段，自己偏偏没机会体验。
像是进入学院后遇见瞧不起人的同学，或者遇见正在霸凌漂亮女同学的无赖，虽说放在故事里会被读者认为烂俗老套，但如果自己是英雄救美的主角，仔细想想还是很有快意。
越是这么想，菲娅就越觉得人生不够完整，懊恼不已。
安娜塔西雅则是一副不理解的困扰神情。
“陵姑梦且不(说什么无是吆‘来七到八这个扒世界’⊙,殿弃下刘刚1才的发言要是被冒险者和魔法学院的师生听见,他们非气死不可。冒险者不是光彩的职业,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都做,整天不是在身上涂魔物的粪便钻进森林,就是躺在泥坑里过夜。”
“至于魔法学院，您都已经是第九位阶制造奇迹的魔法咏唱者，哪里还有当学员学习魔法的必要，即使成为老师，那些学生也听不懂您的授课。”
“魔法学院是给那些家里有点小钱，但请不起私教的贵族子弟学习，像您这样的人成为老师，学生至少也得是凯尔文和莫尔大师那个级别的魔法咏唱者，到时候学院里肯定会挤满高阶精灵塔的塔主，与其做那种引人注目的举动，直接把授课地点选择在三主塔不是更好吗？”
“不不不，安娜塔西雅太现实，这里可是魔法世界啊，魔法世界，这些都是魔法世界的浪漫，明明到了异世界却不去体验一番，会被另一个世界里单身三十年的大魔法师们诅咒啊。”
菲娅连连摇头叹息，安娜塔西雅是土生土长的世界树大陆人，完全听不懂自己的发言，不仅如此，还顺带摔碎了自己对异世界的美好憧憬——在魔法学院遇见伯爵乃至公爵家的女儿，要么产生浪漫的邂逅，要么对方是性格恶劣、喜欢欺负穷人家有天赋的少女的恶役大小姐，这也是约定俗成的情节，安娜塔西雅却说出“只有没钱的贵族才会去魔法学院，有钱贵族早就请私教”这种残酷现实，太不解风情。
不过菲娅也知道，让安娜塔西雅理解这些太困难，正因为安娜塔西雅近距离见过冒险者与魔法学院，所以才不会对它们产生憧憬，自己没有见过冒险者们在泥坑里打滚，被魔物撕咬致残的一面，自然会觉得与魔物战斗的生活充满刺激。
她一边按照记忆中安娜塔西雅的家前进，一边转移话题。
“安娜塔西雅，帝国里有好几处流放之地对吧？”
“是的，靠近霜冻之地的北部边境有两处，这里是一处，东边还有一处，它们要么是地脉枯竭，不适宜人居住的地方，要么是像这样被死亡气息浸染，常年战乱的地域，殿下这是要检视其他的流放之地吗？”
“也不算检视，只是想把其他地方的未成年精灵也接到安全区域，至于这里的死亡气息，只要保证亡灵不年年袭扰，以精灵的自然魔法，土地可以很快恢复吧？这里靠近第二道深渊，建立告解之庭只是第一步，后续应该继续建设防线才是，要取消这里的流放之地。”
说来也不知道魔女殿堂有没有成功验证魔力机车的实用性，如果可以，用铁轨连接南北两端，这样就能大大加快把士兵投入到前线的速度。另外先前非战斗系魔法咏唱者与亡灵的战斗，已经验证新式魔法简单易操作的特点，普通混沌不会比骷髅士兵更难对付，用它作为对付混沌的武器，再合适不过。
“建设防线是没问题，但生者聚集的越来越多，深渊对面的亡灵一定会被吸引过来，到时候就要面临亡灵与混沌两个方向的进攻——殿下，这里是属下以前的家。”
话说到最后，菲娅与安娜塔西雅不约而同停下，两人已经穿过狭窄小巷，来到那个挂着『边防』牌子的小院前。
菲娅勾起嘴角，朝比自己高许多的安娜塔西雅投以莞尔笑意。
“亡灵的领导者并非没有智慧，只要找到那位女王说明混沌在前，以安娜塔西雅世界里那位女王的表现，肯定会知书达理的合作，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能让亡灵拿着新式魔法，上去和混沌拼命。”
等等，这也太犯规了吧？
菲Q娅U忽N然物意识到{一⑴个近q乎i漏洞般虾的⑻东西,l亡灵i和虫n群一样g要祁多流少有多⑴少,让它们拿着操作简单的新式魔法去和混沌拼命,可以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菲娅打算等见到死之国的女王再谈。
“说话回来，安娜塔西雅知道死之国的女王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的人吗？”
踏入布满蛛网与灰尘的院子，菲娅询问道。
之前来时因为是晚上，加之伙伴们还在等待自己，所以自己没时间看安娜塔西雅以前住的地方，现在重新来到这里，自然要进门看看，这种感觉好比去非常熟络的挚友家中做客，不去欣赏一番他睡觉的窝到底有多乱，内心就会像被小猫抓一样痒痒，当然，菲娅只是单纯出于好奇。
安娜塔西雅皱起姣好眉毛，眼中流露思索。
“是一位身体娇小，性格沉稳的人，不过我也没见过死之女王的样子，所以不知道传言是否属实。据说自称薇妮克丝的死之女王从不出现在大众眼前，而那些有资格见到她的人则不会与她靠得太近。薇妮克丝大人拥有远超其他亡灵的死亡气息，一般人即使不与她接触，只是站在身边都会被转化为不死者，变得失去自我、向她效忠，是会让每个君王都羡慕的能力。”
“那岂不是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一边回避脚下横倒着的木头与碎瓦片，菲娅一边用随意口吻说着。
“趁虚而入？”
安娜塔西雅睁大双眼，湛蓝眼眸里充斥不解。
“死之女王是第九位阶实力者，就算有袭击者敢靠近，也会在触碰到死之女王的瞬间被转化为不死者，除了混沌那种油盐不进的敌人，一般人不可能趁虚而入。”
“不，我不是指这个。”
自己说的趁虚而入，是指感情方面。
在寻常故事里，这样的女王往往会有十分孤独的设定，倘若此刻主角站出去，一把握住这位女王的手，认真地说“我会陪着你”，这位女王沉寂多年的心便会怦然心动，对主角产生情愫，慢慢坠入爱河——等等，这不就是自己和克蕾雅吗？
菲娅愣住片刻。
果然现实比小说更魔幻啊……
心中感慨，菲娅暗暗将“死之女王很娇小”这件事记在心里。
下次去看望诺菈与缇露露的时候，顺带问问露丝关于死之女王的情报好了。
“那个，殿下，您要去属下家里吗？这里年久失修，小心屋顶塌下来。”
“塌下来也能用『意念操纵』顶着，安娜塔西雅对这里有留念，等之后在第二道深渊建设防线的时候，这里肯定会被利用起来，到时候请人翻修一下——可以吗？翻修。”
话说到最后，手已经贴在门上的菲娅回过头。
翻修固然能让屋子变得能住人，但焕然一新会失去故乡的味道。长大以后回到生养自己的故乡，回忆起曾经做的傻事与犯下的种种错误，还有当初做不到、现在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会让人倍感时间匆匆。
安娜塔西雅来到与菲娅并肩的位置，她的手心与菲娅一样贴在房门上，对菲娅面露苦笑。
“殿下觉得好就好，如果真要征求同意，您应该问另一个我，属下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也是。”
菲娅跟着苦笑。
两人一同推开门，随后预料之中的灰尘如雪崩般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安娜塔西雅试图用风魔法将灰尘吹散，但这个举动只是让房间里扬起更多灰尘，呼啦啦的灰色气流卷成一团有形气体，让人窒息。
安娜塔西雅立刻合上门，姣好脸庞一片绯红，神情也极为僵硬。
“唔，十分抱歉，殿下，要在外面等一会儿了。”
“下次要想想再行动啊，这方面安娜塔西雅应该比我更懂才是。”
不过安娜塔西雅也是出于不想让灰尘沾到自己身上，换在一般情况，应该是安娜塔西雅会先自己进去查看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再让自己进去，现在的安娜塔西雅度过十四年空窗期，忘记了许多流程。
“啊，对了，殿下，我们还可以去后院，那里比屋里更合适。”
“反正也无事可做，一起过去吧。”
“是，请由属下带路。”
穿过院墙与屋子形成的狭窄走道，安娜塔西雅领着菲娅来到后院，或许是太偏僻的缘故，后院比前院干净许多，并且因为大部分围墙都已倒塌，可以看见更远处的风景——安娜塔西雅的家在流放之地边缘，后院正对着远处空空如也的旷野，加上城镇坐落于山丘上，站在后院朝旷野眺望，正好能将远处的浓雾与草地收进眼底，虽说风景并不好看，但也让人有豁然开朗之感。
安娜塔西雅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门处，这里有着用木头搭成的、仅有长凳高的平台，风格颇有些魅猫族的和风建筑之感，让人联想到夏天坐在木质平台上，把脚泡进冷水里降暑的画面。
“殿下这里可以休息。”
或许是觉得不够干净，安娜塔西雅用手帕擦拭完木板上的灰尘后，又在上面垫上马车里会用到的软垫，修长金发在木板边缘晃来晃去的景象，让人担心安娜塔西雅的头发上会沾上灰尘。
“安娜塔西雅这是在尽地主之谊吗？”
“这里姑且是另一个我以前的家，和殿下来这里，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另一个我知道以后肯定会自责。”
“是这么说没错，但既然安娜塔西雅能注意到另一个自己的心情，我倒是觉得，她会先为我们假扮恋人既生气又失落。”
菲娅坐到安娜塔西雅铺好的软垫上，打算坐在菲娅身边的安娜塔西雅动作顿时一僵。
“生气和失落……殿下在说什么呢。”
“哈啊，也是，在说什么。”
察觉到无意识间说了不该说的话，菲娅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向天空，如果是这边的安娜塔西雅，自己或许已经忍不住开玩笑地说，之所以说生气又失落，是因为知道安娜塔西雅喜欢着自己，然后欣赏安娜塔西雅娇羞的同时，自己也脸红心跳、欢欣不已，但眼前的安娜塔西雅并非这边的安娜塔西雅，说这些话，显得对这边的安娜塔西雅不够珍重。
对话陷入短暂沉寂，安娜塔西雅心神不宁地坐下，她悄悄窥探菲娅侧脸——那是在思索什么，为此怅然的神情。安娜塔西雅微微前倾身子，怯怯说道。
“您其实知道这边世界的我喜欢您吗？并非主人和仆人之间的，而是恋……恋人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