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压抑
第六十三章 压抑
早餐时沉默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除了克蕾雅，所有人都在这里。
餐桌上只有刀叉碰到碗碟的声音，而实际上就连刀叉碰到碗碟的声音都十分轻微，包括守候在餐桌旁的女仆在内，都生怕发出一点引人注目的声响。
即使是先吃完的人，也不敢擅自端着盘子离开。
空气冰冷到仿佛凝固了一般。
过了相当长的、直到盘中料理变冷的时间后，极度不适应这种氛围的芙莉德才张了张嘴，发出滞涩的声音。
“呃……菲娅大人，克蕾雅小姐呢？”
“在制作新容器。”
“这、这样啊……”
怯生生地缩回脑袋，芙莉德不敢再有更多发言，她盘子里的料理早已一点不剩，于是只能尴尬地摆弄餐叉。
空气再度寂静下去。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菲娅阴沉的表情与微微发红的眼睛，即使是最活泼的莉提，也只敢埋头摆弄食物。
最终还是安娜塔西雅解围。
从后厨出来的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她让女仆从后厨端来甜点放在每个人身前，除此之外，安娜塔西雅手里还端着银色托盘，上面有与人数对应的茶杯。
“怎么都苦着脸？只是失败一次而已，不代表今后也是这样，我还好好活着，总是哭丧着脸，好像我已经是死人，这样很对不起正在忙碌的克蕾雅小姐哦，尤其是殿下，要更乐观一些。”
“啊啊……”
面对安娜塔西雅的唠叨，菲娅勉强附和，唯独面对安娜塔西雅她不能生气。信心满满地承诺会把安娜塔西雅留在这边，结果却以失败草草收场，根本无法抬起头来。
“那是什么导致仪式进行到安娜塔西雅小姐这里失败了？”
同样看不下去的伊莲也尝试缓和氛围，不过话音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作为被拯救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讨论没能得到拯救的人，有说风凉话的嫌疑。
她的声音骤然减小。
“总得有个原因……”
“不知道。”
低垂着头，菲娅的声音依旧低沉。
“不论我用什么方法，注入多强大的魔力，都不能让灵魂和容器合二为一，昨晚我又在其他人身上实验，他们都通过……”
问题只可能出在安娜塔西雅身上。
也许自己和拉普拉斯从一开始就想的太天真，安娜塔西雅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能灵魂本身就以一种特殊形式存在，如果现在待在安娜塔西雅身体里的东西不是灵魂，而是不完整的意念，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仪式自然不可能成功。
菲娅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如今还有克蕾雅，她害怕把话说出来以后，想象会成为现实。
“看来我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呢。”
故意用轻松语调缓和氛围，安娜塔西雅将冒着热气的花茶送到每个人面前，菲娅先是盯着花茶发愣，最终还是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没有一点苦涩的味道。
但加的蜂蜜太多，花茶并非出自安娜塔西雅之手。
是安娜塔西雅让其他女仆泡的吧，菲娅能猜到原因，安娜塔西雅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一些，她太好懂。只不过，从进入后厨到现在过去足足一刻钟，再看与她一同出来的女仆瞥向她时的担忧神情，安娜塔西雅的情况只会比之前更糟，实际上在安娜塔西雅陪自己下楼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注意到，安娜塔西雅满头大汗，十分吃力。
不知道是经过一天后身体情况更加恶化，还是昨天的转移仪式让安娜塔西雅受伤，倘若是后者，安娜塔西雅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第二次失败。
简直像死神镰刀在耳边呼呼作响。
菲娅没忍住，低声劝慰了一句。
“安娜塔西雅，你该多休息，只要躺在床上就好。”
“怎么样？花茶的味道。”
即使这么说，安娜塔西雅也一副完全没听见的样子，用更大的、轻快的声音覆盖过来。
不知情的芙莉德附和。
“很甜，是安娜塔西雅小姐泡的吗？”
“没错哦，这是另一个我不会的东西，放在现在，说是我独有的杀手锏也没问题。”
安娜塔西雅抱着托盘开朗笑道，表情里看不见一丝阴霾，如同即将发生交换的是其他人。
但这只让自己更不愉快。
没有再动桌上花茶，菲娅身体推开椅子，在呲拉的刺耳声响里站起身来。
“我吃好了。”
仅仅一句缺乏生气的简单话语，菲娅便离开餐桌。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莉提想追上去，但米露按住莉提，只有安娜塔西雅朝众人投以抱歉苦笑后，转身快步跟上菲娅。
放在以前只是十分轻松的速度，现在却只感到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艰难，以至于连身上没有重量的衣服都成为负担，安娜塔西雅追上菲娅，或者说，是菲娅主动停下来，在走廊的阴影处等待安娜塔西雅。
“殿下……”
“……”
菲娅嘴唇动了动，她想说已经足够了，不用再强装下去，然而安娜塔西雅先前的行为已经回答自己，她不会听进去，菲娅只得长长叹息，尽可能不去在意压在胸口的石头，与往常一样问。
“怎么了。”
“您在生气吗？”
“没有。”
“从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
安娜塔西雅无奈笑起来，她脱掉女仆围裙收进储物道具，转而拿出一面手镜，手中亮起『照明』的光辉。
“您看您的表情，既阴沉又疲倦，和街边酒鬼的区别只有您不会大吵大闹，身上没有酒味，这样子可不像帝国的长公主。”
菲娅不情愿地瞥了眼镜子，安娜塔西雅说的没错，自己的眼眶发红，表情也很阴沉，满是阴郁和低落，让人联想到那些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酒鬼——和最初见到的克拉克没有两样。
说什么成为安娜塔西雅的英雄，到头来不过只是自我沉醉。
真狼狈啊。
菲娅想嘲笑镜子里的自己，但自尊令她没能牵动脸部肌肉，最终只是移开目光。
“抱歉，让安娜塔西雅白期待一场。”
“您在说什么呢，您可是在拼尽全力帮我塑造身体，最后您也确实成功了，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仅仅几天时间就从零开始为一个第五位阶实力者塑造出最完美的肉体，放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光彩夺目、无法复制的成就，整个世界树大陆除了您，属下想不到还有谁能完成。”
这是在避重就轻。
“没能给安娜塔西雅塑造出容器，不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么，只是白费时间，够了，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安娜塔西雅争辩——”
“意义是人赋予的，您认为没有意义，属下认为已经足够。光是看见殿下您会为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付出这么多，我就已经心满意足，您如今的颓丧模样只让属下愧疚……如果我从未来过，您就不会这般烦恼。”
“安娜塔西雅是在说我给你添麻烦了么。”
“多少有一点。”
菲娅抬头望向安娜塔西雅，却只看见安娜塔西雅脸上的困扰与丝丝无奈。
安娜塔西雅从不会说自己给她添了麻烦这种话，现在这样，不过是变相的想让自己振作起来。
确实不像样。
让安娜塔西雅露出这种困扰和悲伤的神情。
但自己却很难再笑出来了。
“殿下今天有预定吗？”
突兀地，安娜塔西雅问道。
不清楚安娜塔西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菲娅轻轻摇头。
“没有。”
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即使去给克蕾雅打下手，克蕾雅也不需要自己——说到底，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交换灵魂，这种事不论世界树大陆，还是闪耀时代的宇宙，都没有发生过，根本无迹可寻。
正是这种完全没有头绪的状况才让人心生无力，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安娜塔西雅的柔和脸庞浮现意外，这份意外逐渐转变为高兴，她收起手镜上前一步，双手合握住菲娅的手。
“那我可以请求殿下陪我去一趟流放之地吗？我想把以前的家打扫一下。”
可以是可以，但有那个必要吗？直接请女仆去打扫也可以吧。
心里想着这样的事情，但菲娅并未说出来，安娜塔西雅期待的不是这种回答。
她从安娜塔西雅手中抽出手，勉强笑道。
“等我洗漱一下，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洗澡了。”
“好的，那我去和柯丽塔她们打一声招呼，免得她们担心。”
“不再多叫一些人吗？那里打扫起来很麻烦吧。”
“不用，您未免太小瞧我身为女仆长的能力。”双手交叠在身前，安娜塔西雅神气地说，“您就好好看着吧。”
不等菲娅解释，安娜塔西雅便迈着啪嗒啪嗒的步子快步离开，那副迎着阳光走出去的模样，看不出一点虚弱之感。
安娜塔西雅也在努力着。
自己的感情会感染周围人，连安娜塔西雅都如此努力，自己就更不该低落……
站在走廊阴影里的菲娅揉了揉脸，深深吸了口气。
好好洗个澡，然后用传送魔法去流放之地吧，也不知道安娜塔西雅到底想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