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破碎之心
第六十五章 破碎之心
不再沉默，菲娅往前踏出一步。
“你是谁？”
与上次一样的问题。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菲娅隐隐感觉到，这团黑色鬼魅是想向自己传达什么，这种直感很难用言语形容，是一种十分纯粹的、无法用正常逻辑去解释的感觉。
黑色鬼魅沉默片刻，直到过去三四秒才有所动作，它缓缓抬起右手，这个动作令她的身体剧烈波动，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然而她还是强撑着张开轮廓极其模糊的手心。
其中安静躺着一枚戒指。
站在菲娅的角度，实在很难说这是一枚戒指，因为戒指与这团黑色鬼魅一样，呈现不断波动、没有实体的环状物，菲娅发动了一些想象力才脑补出这是戒指。
黑色鬼魅把手朝前伸了伸，菲娅将其理解成是要递给自己，她挑起眉毛。
“是给我的？”
依旧没有回答，黑色鬼魅保持平伸胳膊的姿势一动不动。
既然给自己，那就接着。
菲娅尝试从黑色鬼魅张开的手心捏起戒指，在她看来，她的手会从戒指中穿过去，然而事实却是，当她指尖触碰到戒指的那一刻，戒指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辉，接着在菲娅指尖凝聚出“实体”的金属触感，似乎在菲娅触碰到它的这一瞬，戒指从虚无状态跨越到现实。
一枚颇为华丽的红宝石戒指。
菲娅能感受到其中传来淡淡的魔力，应该是一件魔法道具，只不过戒指本身的魔力过于微弱，比初学者做出的蹩脚魔法道具还要弱小，随便注入一点魔力进去，其中的魔法结界就会崩毁。
菲娅拿走变成实体的戒指。
“这是什么？”
“……”黑色鬼魅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闪动，随后与上次见到时一样，突然化作齑粉消散，“会再见……”
还是一样莫名其妙。
不过这次可以确定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这个体型与自己相仿的鬼魅确实存在，并且想向自己传达什么东西。
既然想告诉自己秘密，就用更让人能理解的方式啊。
搞不懂的事情放在以后再说，现在先去客厅里看看安娜塔西雅的午餐做好没有，早餐时自己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已经咕咕直响。
至于戒指，菲娅低头看了眼，刚才戒指从无到有的过程过于离奇，实在很难把这当成没用的道具，她把戒指戴在右手小指上，径直走进屋内。
满屋子的焦糊味。
安娜塔西雅不该出现这种错误。
心(中升二起)焦玖急,<菲铃娅连忙物跑向做衤饭的三前院,覇安娜塔q西雅i正站在翼露天炉删灶领前,虽梦然煎锅中的肉排发出难闻焦糊味,但安娜塔西雅却像没闻到一样,只是维持一只手握着煎锅握柄的动作,呆呆看着呲呲作响的锅中。 又发呆了。 啧。 因为完成打扫而愉快的心眨眼消失，菲娅快步走到安娜塔西雅身边，拍了拍安娜塔西雅的肩膀。 “喂，安娜塔西雅！” 没有反应。 和之前让自己枕在她腿上睡觉时一样，仿佛灵魂离开肉体，眼睛里空无一物。 心中的焦躁更多一分，菲娅再度呼唤。 “喂，安娜塔西雅！” 依旧没有回应，被拍肩膀的安娜塔西雅身体一软，就要瘫倒在地上，菲娅连忙扶住安娜塔西雅，这种状况已经不是呼唤就能让安娜塔西雅醒过来的地步，先带安娜塔西雅回去——就在菲娅这样想的时候，安娜塔西雅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 “啊……殿下？” 最先是没睡醒的声音，当安娜塔西雅注意到自己被菲娅抱着时，眼睛瞬间睁大，一下清醒并挣扎起来。 “我、您……什……什么时候……” 还好，只是暂时失神。 心中松了口气，菲娅松开安娜塔西雅，朝发出阵阵焦糊味的煎锅努了努嘴。 “我闻到焦糊味，就过来看看。” “呃！” 意识到自己先前在做什么，安娜塔西雅的神色顿时糟糕，顾不上自己为什么被菲娅抱住，一步便来到煎锅前，慌忙把锅中肉排铲进事先准备好的盘子。 然后，安娜塔西雅本就糟糕的脸色更加糟糕，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焦黑肉排，好像在思考什么，嘴唇抿成一条线。 这种错误根本不会发生在她身上，除非她的状态不对，这件事自己知道，安娜塔西雅也知道，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菲娅悄然叹息。 “时间还早，再做一份也来得及。” “十分抱歉……” 充满愧疚，低沉到快听不出原句是什么的声音。 给安娜塔西雅一些时间吧。 不再打扰安娜塔西雅，菲娅走向屋内。 …… 不出一会儿，安娜塔西雅便把午餐端到桌上，这张桌子虽然腐朽了一部分，但安娜塔西雅把腐朽的部分削掉后清洗，再用木板重新补上便又能投入使用，并且因为桌子偏小，比宵之殿的餐厅更有家庭的感觉。 然而桌上的氛围并不温馨。 安娜塔西雅与菲娅面对面坐着。 问题出在两人面前的肉排上。 安娜塔西雅面前是那份被烤焦发黑的、已经很难说是肉排的东西，同样的，菲娅面前的肉排也有一面坚硬而黝黑，同样被烤糊。 不用问菲娅也知道，是安娜塔西雅在煎第二份肉排的时候也发呆，只不过时间比第一次短了一些。 安娜塔西雅充满愧疚，她低垂着头，声音近乎嚅嗫。 “十分抱歉，我没带那么多食材出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任何人都有失败的时候，安娜塔西雅的那份已经没法入口了，不用强迫自己吃下去，我们分一下。” 说着这样的话，菲娅将自己盘中的肉排从中间切开，放到安娜塔西雅的盘子里，接着又把安娜塔西雅烧焦的那份用叉子叉着，打算收进储物魔法丢掉。 但在那之前，安娜塔西雅忽然抬头，她的表情隐藏在金色留海下，动作中分明可以看见一丝急迫。 “我怎么能吃殿下的东西！” 语气不对。 比起平时的妄自菲薄，更像呵斥，安娜塔西雅突然站起身，双手一下拍在桌上，以至于桌上的餐具都被震出哐当声响。 “既然是我失误做出这种不堪入目的失败品，就应该我自己承担！” “那安娜塔西雅是想让我看着既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也是我最忠诚的仆从，当着我的面，吃下这种东西？你在我眼中有那么不重要吗？” 强行将烤成炭的肉排收进储物魔法，菲娅不在意地从焦糊程度略低的肉排上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嗯，虽然有些烤焦了，但这种脆脆的口感也不错，安娜塔西雅不愧是过去一直给我做料理的人。” “这种失败品——” 没有在意安娜塔西雅的急迫眼神，菲娅目光绕过安娜塔西雅，看向安娜塔西雅身后，那里摆着冒起热气的银质茶具，她笑着说。 “安娜塔西雅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我理解安娜塔西雅因为失败羞愧难当的心情，不过这种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做点什么当补偿，就用更好喝的花茶弥补吧？” “……属下知道了。” 双手离开桌子，安娜塔西雅面带颓丧地向菲娅行了一礼，转身去泡花茶，菲娅则一点点品尝桌上除了肉排之外的东西。 不止肉排，每样料理的味道都很奇怪。 拌菜里盐放的太多，到了让人觉得苦涩的地步，炖菜也有一股因为忘记搅拌而粘锅发出的糊味，唯一没问题的只有甜点，但甜点是从宵之殿提前带出来的东西，并非出自安娜塔西雅之手。 也许安娜塔西雅一直在和失神对抗，在发呆与清醒中反复。 即使咸到苦涩，有一股糊味，菲娅也只有把它们吃完的念头，好像现在不去品味，以后就再难品味到。 咣当。 突兀的，屋子里响起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无数器具乒乓落地的声响接连响起。 “怎么了！” 菲娅连忙起身，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本应站着的安娜塔西雅此时已经跪坐在地上，发出声音的则是茶壶与茶杯，茶壶里橙黄色的花茶正与花瓣一起汩汩流出，淌过大半地板。 又发呆了吗？ 菲娅绕到安娜塔西雅身边，试图把发呆的安娜塔西雅扶起来，但她却发现安娜塔西雅并未发呆，她有意识，双手捂着脸，低低地啜泣，身边则是一枚正缓慢滚动的茶杯。 “怎么了？” “十分抱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足够让菲娅猜到原因。 安娜塔西雅有事先品尝料理有没有缺味道的习惯，大概是安娜塔西雅自己品尝了一遍花茶，发觉其中苦味，加上今天的每样菜都难以下咽，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之前一直强撑着，现在被接二连三的打击被迫面对现实，紧绷的弦终于断掉——越是表现得开朗，内心便越痛苦。 菲娅想说没关系，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变成另一副模样。 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 她蹲下来，右手抚上安娜塔西雅肩膀，语气充满安慰。 “已经足够了，不用强装下去了。” 然而这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总是微笑的安娜塔西雅肩膀抽动起来，声音里已然浮现呜咽。 “十分抱歉……十分抱歉……我……我想做的更好，但身体不听使唤……总是自顾自地发呆，拿出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给您……打扫也是，本该是我的工作，却因为身体…………明明都是我的职责……对不起……我明明想做的更好……对不起……” “我知道，已经足够了，安娜塔西雅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低低的啜泣回荡在寂静屋子里，安娜塔西雅身体颤抖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 “最近不知不觉就会发呆……变得记不清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以为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但是却越来越糟糕……身边的人也是，明明泡的茶越来越苦，您却好像没感觉到一样，我只是一个外人，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回去以后不就会无法忘记这边的事情，您这样只会让我徒增痛苦……” 到底在说什么啊？不是还有克蕾雅在帮忙吗？ 强压下心中的悲伤，菲娅沉默片刻，平静说道。 “不论哪个世界的安娜塔西雅对我都一样，只要我们相遇，我就一定会被你救赎，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发生在奥罗拉城里的事情，哪怕在你的记忆里那些事情从没有发生过，我也知道你们会作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你对我的感情与另一个安娜塔西雅没有半点不同，所以，我也无法把你当作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灵魂，就好像你即使来到这边的世界也依旧把我看成长公主一样，你和我认识的安娜塔西雅不同又相同。” 安娜塔西雅咬紧牙关，情绪也越发激动。 “但我已经要回去了。您应该憎恨我抢走另一个我的身体，咒骂我是怪物，责怪我没能保护好另一个世界的您，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回忆这边发生的事情，才不会一想到要与您分开，就痛苦到无法呼吸……” 安娜塔西雅的哭声已然多了些歇斯底里，她眼泪朦胧地看着菲娅，呼吸也格外急促。 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会觉得，要是从未体验过该多好。 菲娅十分理解这样的感受，这对自己也一样，她抿起嘴唇，低垂下视线。 “现在还不能下断言，还有克蕾雅，克蕾雅也在为你塑造肉体——” “连您拼尽全力都无法成功，克蕾雅小姐来了又能怎样！为什么，为什么这边的安娜塔西雅能享受美好的人生，而我不仅没有这种待遇，甚至还要被丢过来体验一下她的生活后再把我丢回去？这是什么道理？！” 似乎意识到什么，安娜塔西雅猛地一怔，随后颤抖的睫毛平息下来，脸上多了一抹惨淡笑容，她变成面朝菲娅的姿势，双手搭上菲娅肩膀，视线从上往下盯视菲娅，湛蓝的眼眸中充斥疯狂，连吐息也变得炽热。 “对了……只要给您留下丑陋的印象就好，这样我就会憎恶自己，不觉得这边美好，还能品味到一直期待的东西，我爱着您，您也回应了我的感情，所以索求这些也是可以允许的吧？抢在另一个我之前这样做，算是多少对这命运的反抗，只要得到您……只要得到您！” 双手用力，安娜塔西雅扑通一声把菲娅扑倒在地，失去理智的狂热视线淌过菲娅全身，从额间到尖耳，再从尖耳顺着脸庞滑落到光滑肩膀与诱人锁骨，她的呼吸越发急促，眼白也渐渐染上菲娅陌生的血丝，声音中已然多了一些近乎哀怨的感情。 没有挣扎。 菲娅平静接下安娜塔西雅的哀叹。 她看着眼睛里染上疯狂的安娜塔西雅，一言不发。 安娜塔西雅说的没错，她只是被命运玩弄，不论她还是其他人都没有错，她对自己抱有爱意，自己也认可了她的感情，倘若安娜塔西雅想更进一步，自己不会把安娜塔西雅推到一旁。 但自己认识的安娜塔西雅不会这样做。 只剩急促呼吸的寂静空气持续仅仅三秒。 事实正如菲娅所想，安娜塔西雅只是维持双手撑在菲娅肩膀两侧，从上向下凝视菲娅的动作，并没有更进一步。 她盯着菲娅，眼睛渐渐取回理智，随后脸上的偏执与疯狂迅速软化，睫毛颤抖着，嘴巴不断张开又闭上，最后肩膀也跟着剧烈抖动起来，直到手臂支撑不住身体，一下扑倒在菲娅身上。安娜塔西雅紧紧将菲娅搂在怀中抽泣，连哀婉的话语都扭曲到听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这么温柔……这样我不就没办法忘记了吗……” 身体很热，并且因为悲痛，不断抽动着，感受到怀中少女的痛苦心情，菲娅声音更加柔和，她伸出双手，缓缓回抱住安娜塔西雅的娇躯。 “已经没办法忘记了。安娜塔西雅是，我也是。所以不要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硬撑，克蕾雅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留在这边。” “呜……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苦痛与委屈，安娜塔西雅将脸颊死死埋在菲娅脸旁，不像样地嚎啕大哭起来。 屋外的阳光更耀眼了一些。 …… 直到过去足足十分钟，安娜塔西雅才渐渐松开菲娅，尽管还是时不时呜咽，但脸上已经多了许多羞红，她窘迫地从菲娅身上爬起来站好，然后看着菲娅也从地上爬起来，死死低着头，全然不敢看菲娅的脸。 “对……对不起——” “道歉的话就到此为止，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菲娅不停拍打自己的黑色礼裙，安娜塔西雅在自己身上趴了太久，尽管安娜塔西雅的身体很轻，但过于丰盈的胸前压在自己胸口上，还是让人呼吸困难，估计后背上都沾了不少灰。 “比起这个，安娜塔西雅最好把自己的样子收拾一下，不然一会儿回去那些女仆就该好奇，你怎么变成这副狼狈模样。” “啊，好……好的！” 安娜塔西雅羞红着脸，急忙从储物道具里拿出手镜，只是还没等她整理头发与衣裙，她便像没了发条的人偶那样一下失去力气，还好菲娅在她身旁，不然安娜塔西雅就又要跌倒在地。 “喂。” 又发呆了吗？ 菲娅连忙摇晃安娜塔西雅的身体，不同于之前没有反应，这次安娜塔西雅一瞬便醒过来，她的湛蓝眼眸里充斥茫然，好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环视周围。 “殿下，您这是……不，这是哪？” 刹那间，菲娅愣在原地，她的表情瞬间凝固，连嘴唇都紧抿在一起。 她感到喉咙异常沙哑，艰难地回答。 “这是你在流放之地的家。” “怎么会，属下的家不可能这么干净，那个……您可以放开属下了吗？” “安娜塔西雅……” “请问有什么事吗？” 望着安娜塔西雅湛蓝眼眸中的害羞，菲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咬紧牙关，连拳头都握得发青，最终一切感情都化作叹息。 “……没什么，回去吧。” “好的。” 没有更多话语，菲娅让安娜塔西雅把屋子里的东西收起来，再找边防军命人看好院子，不允许流放者进入后，她发动传送魔法，回到布洛瑟姆。 整个过程里都回荡着安娜塔西雅对家被打扫干净的惊讶与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