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凋零之花
第六十六章 凋零之花
布洛瑟姆来到一天中最热的下午。
炎热天气让人们失去工作与出门的想法，王城的走廊与庭院里连侍女都看不到几个，平和的气息换作任何人来都会觉得，这时候应该躺在床上安稳小憩。
菲娅正在宵之殿的走廊里穿行。由于进入的是地下室，原本燥热的空气瞬间凉爽，以至于烦躁的思绪都取回些微镇定——这是对一般人而言，现在的菲娅没心情在意那些。
她神情凝重，脚步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嗒嗒响声。
交换近在眼前了。
失去记忆的情形，菲娅在这边的安娜塔西雅身上见过。
过去在流放之地与安娜塔西雅一起看赫尔大公的住处，从小巷里出来时，安娜塔西雅突然失神又瞬间醒来，醒来后的安娜塔西雅遗忘与自己一起看赫尔大公住处的记忆，表现得茫然，等到晚上抵达亚尔亚男爵领睡了一觉起来，这边的安娜塔西雅便陷入沉眠，另一个安娜塔西雅出现在自己身边。
现在安娜塔西雅遗忘与自己一起打扫房间的记忆，恐怕今晚一觉醒来后，现在的安娜塔西雅将消失，这边的安娜塔西雅会出现。
这本应是好事，如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个人的“复活”伴随另一个人的离去，这是什么不讲道理的逻辑。
正因如此，刚从流放之地回来，菲娅便走向克蕾雅所在的地下研究室。
她要告诉克蕾雅交换即将开始，想询问克蕾雅的进度。
只是短短十几秒，菲娅停在一扇刻有玄奥魔法阵的秘银大门前，她打算敲门，但手在中途又停下来。
她取回了一些冷静。
谁也不知道门内的克蕾雅进行到哪个环节，倘若是与自己使用『粒子修复』时一样，不能被干扰的状态，敲门无疑会打断克蕾雅的魔法，令一切付诸东流。
反而拖慢塑造肉体的过程。
但是……
伸出去的手仍保持悬停在半空的姿势，菲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现在不知道克蕾雅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塑造出肉体，如果无法抢在交换发生前结束，努力便失去意义。
进退两难。
可以的话，哪怕只是塑造出一个半成品，先把安娜塔西雅的灵魂装进去也好，完整的肉体可以等熬过交换再说，再怎么样都比交换回原本的世界强，可时间不等人，如今就连从头开始制作半成品的时间都不够。
何况更大的问题是，安娜塔西雅的灵魂与常人不同，克蕾雅的魔法可能也无法生效。
那样就被将死，只能按克蕾雅说的，等以后寻找到发生交换的条件，再把安娜塔西雅换回来。
心中升起无处发泄的怒火。
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怎么可能当作救命稻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明明信心满满的承诺要把安娜塔西雅留在这边，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娜塔西雅一点点衰弱，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顿在半空的手骤然握紧，愤怒涌上手臂，庞大力量跟着寻找可以发泄的目标，然而面前除了冰冷的秘银大门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空气如死水般寂静。
该死！
握紧的拳头最终还是没有挥出去，菲娅颓然地后退几步，直到脊背撞上坚实墙壁。
黑暗走廊里只剩下粗重喘息。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冷静一点，仔细思考，现在的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深呼吸平复心情，竭尽全力地思考，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怎么做才能留下安娜塔西雅。
空气更加安静，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答案是没有。
倘若有能用的方法，自己早就开始尝试，不会推迟到现在都毫无动静。
归根结底都是时间不足，如果再多给自己一年，不，半年，就是掘地三尺，自己也要把所有从原生大陆时期活到现在的东西抓出来，让他们一个个说出可能的解决方案。
——尽管这么想，菲娅的潜意识却告诉她，就算把所有的神明与暗裔都抓到面前，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群人连圣子的到来都无法阻止，又怎么能解决一个连闪耀时代的自己都没见过的、与另一个时空的人交换灵魂这种事？赫莉安的反应已经是最好证明，从远古一直活到现在的支配者都不知原因，甚至无法理解。
那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吗？
新的问题在脑中一闪而逝。
菲娅的表情渐渐苦涩。
如靈果世界梦即五将毁灭1,人泣们无能b为a力岜,剩!下O的选奇择就只榴有仪尽情欢愉,放纵自己吧?
换言之，现在除了多陪伴安娜塔西雅，等待克蕾雅的消息，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至少在最后，不要留下遗憾。
不甘地深深吸气，菲娅沉下心来，面带决意地转身离开秘银大门，她记得回来时安娜塔西雅就坐在客厅。
然而，不论客厅还是餐厅，都没有找到安娜塔西雅的身影。
心中升起焦急，菲娅立刻找到一直待在宵之殿的莉提与其他女仆询问，结果只有一位女仆说，她看见安娜塔西雅回来后趴在客厅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醒来便立刻离开宵之殿，即使问起去向，也没有回答。
安娜塔西雅已经知道她的身体出现异常，明明会有突然失神的表现却离开宵之殿，她不会这么没有危机感——
不。
安娜塔西雅不可能意识不到危险，之所以这样也要离开，或许是她故意为之。
不妙的预感在胸口酝酿。
联想到先前在流放之地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也许安娜塔西雅是想早点结束这一切，故意去危险的地方。
这个蠢女人。
心中的担心胜过急躁，菲娅立刻夺门而出，王城内处处处于禁卫军监视下，倘若安娜塔西雅从正门离开，禁卫军一定会把她的去向记录在案，如果她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去了哪，一定会去监视较薄弱的地方。
脑海中蹦出一个词。
圣树。
身后浮现金色双翼，菲娅一瞬拉升高度，只是还没等她往圣树飞去，视野里便出现她寻找的身影。
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金色长发，以及点缀勿忘我花朵的淡紫色连衣裙。
安娜塔西雅并没有走多远，她就站在宵之殿外面的一棵繁茂树下，一动不动。
菲娅顿时松了口气，她解除『飞行』，缓缓降落到安娜塔西雅身边。
失去焦点的无神双眼，仅仅只是没有感情地伫立在那里，仿佛没有灵魂的空壳，这些都说明安娜塔西雅处在失神状态，菲娅一步步走向安娜塔西雅，悄然呼唤。
“安娜塔西雅。”
“啊……”
不知是呼唤起到效果，还是安娜塔西雅恰好醒过来，没有感情的眼睛渐渐恢复神志，她惊讶地望向菲娅。
“殿下什么时候过来的……”话还没说完，安娜塔西雅微微一怔，姣好脸庞浮现苦涩笑意，她左手扶着右臂，气氛颇为柔弱，“是我又发呆了吗？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啊，连和您一起打扫屋子都记不起来。”
“你想起来了？”
“嗯。”
安娜塔西雅轻轻点头。
“在客厅里休息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指挥您打扫流放之地的破屋子，给您做了一顿不像样的午餐，最后又不像样地抱着您痛哭，那其实是发生过的事情吧？”
“嗯。”一个劲的点头似乎少了些什么，菲娅回首望向身后华丽宏伟的宵之殿，“安娜塔西雅怎么突然一个人出来。”
“只是想出来看看，属下那个世界的宵之殿已经消失，不，那边没有宵之殿这个名字，只能说是‘长公主住的地方’，来到这边以后我还没有完整看过与您一起住的地方，现在突然有些怀念，毕竟那边世界里的布洛瑟姆已经被混沌吞噬了，我是在这里发了很久的呆吗？让您出来找我，抱歉，让您担心了，双腿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
别说了。
菲娅心里这么想着，但话到嘴边又变成另一副模样。
“这里太热了，回去吧，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接受克蕾雅的魔法，也许今晚，也可能是明晚，克蕾雅就准备好了。”
“好的。”
安娜塔西雅跟随菲娅一起踏出一小步，然后像察觉到什么，又颇为缓慢地收回步子。
“怎么了？”
面对菲娅的歪头询问，安娜塔西雅一只手扶着树干，姣好而柔和的脸庞挂着困扰与汗水。
“我……我好像走不动了……”
似乎察觉到菲娅脸上的不甘，安娜塔西雅又笑着说。
“没有您想的那样糟糕，只是站太久，体力不支，只要回宵之殿里休息一会儿就好。”
“我扶你回去。”
原本菲娅是想说背，不过以自己与安娜塔西雅的身高差距，恐怕很难做到，她也害怕自己走着走着，安娜塔西雅突然低垂下双臂，变成那副双眼无神的样子，那会让她胸口发闷。
“十分抱歉。”
又是一句道歉，安娜塔西雅颤颤巍巍地把手臂搭上菲娅肩膀，借助菲娅当支点朝前迈出一步，然而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这样做，哪怕有菲娅支撑，整个人往下一沉。
都这样子还逞什么强啊。
心中升起不耐，菲娅一下把安娜塔西雅横抱起来，安娜塔西雅顿时惊呼，菲娅并未理会，她维持将安娜塔西雅公主抱的姿势走向宵之殿，一路上虽然有偶然路过的禁卫军与侍女投来惊诧视线，但菲娅全部无视，只有安娜塔西雅害羞地将头埋进菲娅胸口，双手也因为不好意思，牢牢锢着菲娅脖颈。
不知是太阳太大，还是安娜塔西雅的问题，安娜塔西雅的体温偏高，像发烧了一样。
然后，走向宵之殿的两人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将水蓝色长发以发髻扎起来，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符合成熟女性特征的精灵。
是尤琳莎。
“多菲？这是……安娜塔西雅？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尤琳莎声音的瞬间，安娜塔西雅全身紧绷，她微微挣扎，试图从菲娅身上下来，可惜她的体力太少，挣扎看起来和扭动差不多。
至于菲娅，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像安娜塔西雅一样因为不好意思表情僵硬，可现在已然没有那个心情。她带着安娜塔西雅朝尤琳莎行了一礼。
“贵安，尤琳莎妈妈，安娜塔西雅身体不好，我想先带她回去休息。”
尤琳莎上下打量了一遍安娜塔西雅，尽管安娜塔西雅没有受外伤，但满头大汗的样子与苍白脸色，足以说明一些事情。
她微微挑起眉毛。
“没事吗？要不要我叫精灵塔的治愈师过来？”
“没事，我会照看好安娜塔西雅。”
“那就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等安娜塔西雅休息好了，记得去看看你父亲。”
“好的。”
虽然从多菲把安娜塔西雅带回来的时候就觉得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居然真成为现实，尤琳莎心中暗叹，她朝菲娅挥了挥手，带侍女继续朝前走去。
“殿下……我……”
安娜塔西雅从下往上看着菲娅的脸，她害羞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有用的话。
菲娅回以无奈笑容。
“先回去再说吧。”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