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世界树之底
第十五章 世界树之底
夜已深。
菲娅的卧室一片寂静，即使竖起耳朵倾听，也只能捕捉到低微的、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但房间内却有三个人。
偌大的床上从左往右数是安娜塔西雅、菲娅与尤琳莎，要说的是，菲娅还没有那个胆量在尤琳莎妈妈面前和安娜塔西雅卿卿我我，不论菲娅还是安娜塔西雅，都穿着相当保守的白色睡裙，并且因为正值夏天，安娜塔西雅与菲娅保持的距离甚至比菲娅与尤琳莎还要远。
当然，这不代表感情疏远，只是单纯的不好意思，毕竟哪有当着母亲的面和女朋友卿卿我我这种事，何况由于长公主从记事起便不愿意和身为妈妈的尤琳莎一同睡觉，这还是菲娅记事以后，尤琳莎头一次和菲娅入睡，所以尤琳莎表现得相当热情，直到完全睡着前，都像抱着抱枕一样双手搂着菲娅腰间，胸前的温热双手让菲娅颇为尴尬，根本没办法靠近安娜塔西雅。
然而现在尤琳莎完全入眠，连带搂住菲娅纤细腰肢的手都变得无力，菲娅先是僵硬地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倾听呼吸声，感觉尤琳莎熟睡后，悄悄扭头作进一步确认。
没有睁开眼睛查看自己，是睡着了。
菲娅顿时松了口气。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距离凌晨还有一小时，时间还来得及。
心中思索，菲娅从储物魔法中取出许多衣服，以空间之手将其在半空拧成一股，随后小心翼翼地从母亲臂弯里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衣服形成的人偶放在自己刚才睡的地方。
虽然尤琳莎妈妈一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消失不见，但只要自己回来的快，就不会被察觉。
脑袋思考的时候身体已经展开行动，菲娅快速脱掉睡裙，换上一身没穿过的翠绿礼裙，苍翠青绿非常符合菲娅对精灵的刻板印象，但因为自己不是金发精灵，菲娅便没有选择穿翠绿礼裙，现在换上纯粹是心血来潮。
如果再给匀称双腿套上质地上乘的细腻白丝，一定会更漂亮。
可惜现在没那么多时间打扮。
站在镜子前，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的菲娅手中多出传送道具，今天是与鹿角混沌约定的、去世界树之底的日子。
然而，就在菲娅准备行动时，一只手突然轻轻搭上菲娅肩头。
“噫？”
受惊的菲娅浑身一颤，脖子像长久没上油的生锈机器那样嘎嘎作响，她缓慢扭头，映入视野的是一张背光的、藏在月色影子里的脸庞。
姣好的、充满女性柔美的容颜。
并非想象中的尤琳莎妈妈，而是安娜塔西雅。
菲娅顿时松了口气，她不敢太大声，一边紧张看向床上仍旧抱着自己的尤琳莎妈妈，一边小声问。
“怎么醒了？”
“属下睡不着……”安娜塔西雅红着脸，同样小声说，“殿下也睡不着吗？”
“我要出去一趟，嘘，小点声，别被妈妈听见了。”
尤琳莎妈妈对自己很好，但不能忘记她是格雷安将军的养女，在成为王妃前一直以雷厉风行的性格享有盛名，菲娅没见过尤琳莎生气时板着脸的模样，但一点也不想看见自己的母亲发火。
安娜塔西雅给出菲娅意料之中的回答，那双湛蓝色双眸中满是坚定。
“我也和您一起。”
“唔。”
菲娅思索起来，自己没有完全信任鹿角混沌，带安娜塔西雅去他们的大本营，可能让安娜塔西雅身处险境，联想到之前袭击安娜塔西雅的鹿角混沌就是出自名为眼的部落，加上对方拥有击穿『天穹守护』的魔法，自己不该带安娜塔西雅。
菲娅再度瞥了眼安娜塔西雅充满决意的双眸，心中的挣扎有了答案。
看安娜塔西雅这个眼神，还是带安娜塔西雅一起，满足她的愿望为好，现在的自己不是当初的自己，有多达五千多种魔法做底牌，倘若眼真有谋逆之心，将其当作深渊下的混沌一起净化也无妨。
如今菲娅的众多魔法中多了两个名为『杀意感知』、『危机感知』的魔法，假如有人对菲娅抱有杀心，或者菲娅即将遭遇危险，她能提前感受出来，如此功能已经和圣树自带的神性加护十分相似。
她对安娜塔西雅认真点头。
“换衣服，要赶在尤琳莎妈妈醒来前回来。”
“那……用这个？”
安娜塔西雅从储物魔法中拿出一支线香，这支线香并非平时见到的棕色，而是微微发光的、呈现宝石蓝色的光泽，即使安娜塔西雅没点燃，菲娅也能隐约嗅到线香发出的深沉香味，线香似乎有压抑思考的作用，菲娅感到体内的纳米机器运转速度加快些许。
“这是可以让人快速入眠的熏香，只要点上一支，王妃大人会一直睡到中午。”
“这个没问题么？”
“没关系，这是最珍贵的上品，除了第二天醒来后会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以外，没有其他副作用，昏沉感也会在下午好转。”
“没有副作用就好，快点准备吧。”
“是！”
虽然对不起尤琳莎妈妈，但自己和鹿角混沌有约定在先，不能言而无信，这场觉明天再补上。
双手合十朝床上熟睡中的尤琳莎妈妈拜了拜，菲娅带上结束穿戴的安娜塔西雅，发动传送。
幽蓝传送门展开后便立刻消失，出现在火猫领地的菲娅以『天穹守护』保护好安娜塔西雅，借助『高速飞行』来到永夜大地，原先属于西瑞斯家族城堡的空地被十来名火猫士兵守卫，或许是菲娅的错觉，她感到街上行人比第一次来时多了一些。
大概是作恶多端的西瑞斯家族被灭，所以原先生怕被抓去当血包的弱小平民终于敢走出来。
“谁？！”
捕捉到风的异常流动，空地上的火猫士兵反应过来，一齐将长枪枪头对着天空上的菲娅。
“多菲莉娅，你们的族长应该叮嘱过你们，我会来这里。”
“黑发红瞳的精灵……确实是公主大人，失礼了！”
收起长枪，十来名火猫士兵朝菲娅弯腰行礼，菲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接着牵起安娜塔西雅的手直奔通往地下的密道。由石砖砌成的地道内狭窄逼仄，阴暗潮湿的、混杂淡淡血腥味的气息令人倍感不适。
阴冷感让安娜塔西雅皱起眉毛。
“殿下，这里是……”
“一会儿见到对方以后不要惊慌，也不要把今天见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是。”
什么事情能让殿下露出如此认真的眼神？
安娜塔西雅不禁疑惑。
踏入大殿后，她很快得到答案。
那是令她汗毛倒竖、体内血液冰冷到要停止流动的存在。
身高超过两米，拥有人类外形却不存在五官的黏液生物，它头上长有向上翘起的、发出亮蓝幽光的鹿角，唯一的、以金色为底、蓝色为瞳孔的巨大眼睛，则占据了整个脸部的二分之一，仅仅站在那里，便让人产生发自心底的恐惧，犹如还是孩童时期的人见到凶猛野兽，恐惧到忘记逃跑为何物。
是之前袭击另一个自己的鹿角混沌。
冷汗津津而下，安娜塔西雅极力运转因恐惧而僵硬的四肢，她下意识想挡在菲娅前面，推着菲娅往门外走，但心中又想起菲娅方才交代的、不要惊慌的叮嘱，于是只好紧紧攥着菲娅的手，做好随时迎敌的准备。
直到鹿角混沌朝菲娅走过来，单膝跪在菲娅面前。
“我等已准备好仪式，父神。”
准备好仪式？父神？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跪下来？
像是知道安娜塔西雅要问什么，菲娅轻轻摆头。
“在路上和你解释。发动传送吧。”
“谨遵您的命令。”
话音落下，构成鹿角混沌肉体的黑色黏液骤然爆开，这些黑色黏液悬浮于空中，化身毒蛇般的细流急速游走，伴随哗哗的黏液蠕动声，黏液最终勾勒出一幅菲娅似曾相识的魔法阵，学习了如此多的魔法，她多少记得一些魔法的特征，这道魔法阵内有属于空间魔法的徽标。
直到那枚足有半个头颅大小的眼球缓缓漂浮到魔法阵顶端，整个魔法阵终于焕发蓝紫色电芒，浓烈的臭氧味道弥漫在大殿内，与之一同的还有噼啪作响的空气，到某个瞬间，只有两三米直径的魔法阵瞬间扩大至将整个昏暗大殿都包裹在内，菲娅注意到，已经悬浮在天花板上的眼球剧烈震颤，似乎到了他的承受极限。
大殿内回荡起鹿角混沌断断续续的虔诚祈祷。
“如此恐怖的魔力……愿……父神的光辉……永伴吾身。”
呲啦！
如同闪电撕破天空，雷电炸响的声音过后，昏暗大殿内的火把尽数熄灭，再无动静。
菲娅眼前的景色一变，世界跟着陷入黑暗。
与传送魔法一致的漂浮感，但却没有传送魔法标志性的、仿佛在璀璨星河中前进的画面，菲娅好奇的同时，看向身边如临大敌的安娜塔西雅，微笑解释。
“这就是我说不让安娜塔西雅告诉其他人的原因，混沌居然成为我的信徒，这很神奇吧？”
“呃……是很神奇。”安娜塔西雅十分艰难地点头，“您为何要加入混沌，他们不是敌人吗？”
“连安娜塔西雅都这样想，看来确实要保密。这可不是我加入他们，而是之前我来救艾丝蒂尔的时候，意外遇见上面那只鹿角混沌，他非说我是他们的父神，救世主。嗯，看这样子，他没有跟过来么。”
菲娅把自己遭遇鹿角混沌，并被鹿角混沌认作父神一事告诉安娜塔西雅。
当初交给自己戒指的那道黑影很可能就是鹿角混沌们的父神，搞清楚那位父神是谁，就有望唤醒戒指里安娜塔西雅的灵魂，这是自己接近鹿角混沌的第一个理由，其次自然是好奇他们究竟是何种存在。
安娜塔西雅空着的手轻搭在丰满胸前，一副难以释怀的神情。
“混沌竟然把您当做神明。不过既然他们说自己是那个叫塔纳托斯的人准备的、用来对付混沌的武器，那另一个世界被毁灭的时候，他们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个问题只有见到他们族里的智者才能知道。”
话音落下，菲娅感到包裹全身的漂浮感减弱，脚下随之出现一道照进辉煌光芒的空洞，当自己与安娜塔西雅身处在这个直径少说有一公里——没错，就是一公里——的巨大洞口时，传送魔法停止不动，如同在让菲娅与安娜塔西雅自己跳下去。
菲娅和安娜塔西雅不约而同愣住。
出现在脚下的哪里是黑暗低矮的地底世界，简直是被遗忘在世界角落的地下国度，庞大的金字塔与巨人石雕耸立在开阔空旷的地下大空洞内，从自己所处的天花板到建筑所在的地面，少说有两三公里高度，而放眼望去，其城市规模至少有人类城市里二十万人口的大都市那样庞大，城市整体呈现黄沙的颜色，似乎城市不是建立在地下，而是在沙漠中。
此外大空洞的洞壁上到处是蚂蚁隧洞般的通道，城市内除了地面街道，还有架在空中的、石头组成的凌空栈道，颇有些像布洛瑟姆城内连接精灵塔的天桥。
而整座城市里最为瞩目的建筑，当数位于中心广场上，也就是菲娅脚下的两座石头雕像，其高度直达菲娅脚下的空洞，只是因为视角关系，二人并不能看见雕像是何种外表。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座庞大城市内行走的居民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地精，而是无数呈现黑色的，头生发光双角的黏液生物，他们的外表从直立行走的人类到只能爬行的史莱姆状，但绝大多数都是人类外形。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石像时，都会露出虔诚的敬仰目光，而当他们瞥见位于雕像上的菲娅后，又像真正的人类远眺时那样，用手遮着额头，踮起脚眺望。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看见菲娅，街道渐渐嘈杂起来，人们一边大声呼喊，一边高兴到手舞足蹈地朝菲娅奔跑，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起初还算空旷的街道顿时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蚂蚁组成的大军。
“全是混沌……”
安娜塔西雅喉咙里发出沙哑呻吟，虽然这些混沌长相各不相同，光凭肉眼就能感觉出强弱不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这些混沌想对自己不利，自己只能靠多菲。
“殿下，他们好像在跪拜您。”
“我也看出来了。”
这些混沌的古精灵语带着浓重口音，加上距离很远，菲娅分辨不出下方的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她可以通过手中戒指感受到大量兴奋与激动的情绪，这些混沌似乎没办法和地上那位混沌一样，与自己建立意识连接。
但有一点必须说明，菲娅心中感觉到成千上万股看不见的线，这与地上那只鹿角混沌所说的灵魂保管在菲娅这里相同，如果菲娅想，可以随时掐断这些意识，熄灭地上众多鹿角混沌的灵魂。
所有人的生命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菲娅一时觉得此行沉重起来，原本她以为混沌说的大本营只是部落聚居，顶多几百号人，没想到是如此庞大且严密的城市，她的『探查之风』反馈，这些混沌的实力差距极大，从第一位阶到第八位阶，每种都有。
一直站着也不是一回事，下去看看。
菲娅牵起安娜塔西雅的手，缓慢下降高度，由此她渐渐听清这些混沌呼喊的内容，翻译一下类似于“父神万岁”，“神迹降临”，“求父神带我们逃离苦海”这类发言，而伴随自己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原本模糊不清的呼喊一致变为越发响亮的“父神万岁”，甚至连节拍都一样，排山倒海的呼喊与叩拜一同，成为地下世界里的唯一声音。
菲娅与安娜塔西雅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由于明显是被崇拜着，菲娅二人感觉自己的任何细微动作都会被下方信徒看的一清二楚，进而连小声交谈都变得格外僵硬，安娜塔西雅担心自己的举动会给菲娅丢脸，而菲娅则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刻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露丝每次召见诺菈，都要把自己藏在光幕后面，像这样以真身出现在信徒眼前，会有种被架在火架上三百六十度翻滚炙烤的感觉。
还好只要自己面无表情，就能发挥长公主天生的威严，倘若自己是八岁幼^女，恐怕会让这些把灵魂托付给自己的信徒大跌眼镜。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只有人类外形，没有人类五官的生物，审美真和地表生物一样吗？
当距离地面还有十米时，菲娅不再下降。似乎生怕吵到自己的这位神明，所有匍匐在地的鹿角混沌都保持缄默，没有一个人抬头仰望菲娅，整个地底世界寂静的吓人。
不妙。
无与伦比的尴尬填充菲娅全身。
要自己当当公主、女王一类的存在，自己还能装模作样地假扮，现在直接成为神明，而且对象还是自己几乎没接触过的混沌，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似乎不管说什么，都会降低大家对神明这个神秘形象的幻想，这已经和实力无关，而是精神层面的东西。
天知道会有上万混沌跪在面前。
就该用幻海的云月先把自己隐藏起来。
菲娅想扶住额头，却又一动也不敢动。
如此诡异的景象持续足足一分钟，到菲娅马上就要尴尬到出汗时，一位跪在人群最前方、眼球呈现完全蓝色的鹿角混沌终于动了动——因为所有人都没动，所以这个人的动作便极为显眼。
地上的鹿角混沌说过，眼睛里蓝色的部分越多，智慧便越高，这名鹿角混沌的眼睛里只有蓝色，应该是相当聪明的类型。
然后，菲娅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好像在畏惧自己的意念小心连接上戒指。
“父神大人，塔……塔纳托斯大人……”
果然，他们说的父神就是自己，不过自己应该被称呼为母神才对。
心中想着，菲娅故作淡漠，声音也格外清冷。
“度过如此悠久的岁月，你怎么知道我是父神。”
“还请您看后面……”
后面？那不是雕像吗？
顺着这位蓝色眼球的鹿角混沌所说，菲娅微微扭头，然后，她那毫无杂质的红色瞳孔一阵紧缩。
喂，哪有这种说法？
伫立于广场上的雕像所描绘的不是别人，正是将长发绑成披肩双马尾之姿，拥有倾城倾国容貌的精灵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