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我觉醒
第十六章 自我觉醒
倘若要具体形容，那么便是手持长杖——菲娅觉得那不是魔法杖，直来直去的线条充满机械美感，顶端的数道分叉更是和通讯天线没有两样，无限接近于菲娅印象中的“月匙”。
这位少女将足有一人高的机械长杖横举过头顶，连飞舞的裙裾与脚下踏着的浪花都栩栩如生，哪怕只是一尊雕像，神情中的凛然与眼角寄宿的坚韧意志，都让人无法直视太久，似乎看得太久雕像会活过来。
至于雕像旁边那座小一些的雕像，则是一朵半绽放的花苞，花苞除了十分逼真外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但从花苞稍微落后少女半步的位置可以看出，少女在保护花苞。
听过地上那位鹿角混沌的描述，菲娅能猜到雕像描绘的故事，少女就是鹿角混沌说的父神，花苞则象征鹿角混沌的母体，毕竟地上那位鹿角混沌说过，他们的父神是在他们母体十分弱小的时候为母体提供保护，虽说鹿角混沌和花苞的外表找不到相似之处，可除了这个解释也没有更合适的可能。
当务之急是注意眼下。
菲娅不像鹿角混沌，拥有通过心念传达意识的能力，口头讲述很容易被偌大广场上的其他鹿角混沌听见，制造大跌眼镜的场面，因此，眼下该怎么做已经很明了。
先把广场上的人支开。
菲娅强行将视线从身后雕塑上移走，她回过头，依旧板着脸。
“你是所有人的首领？”
“说成相对有资格与父神大人您沟通的人更恰当，我比起其他眼，脑袋更灵活，您可以将我理解成贤者、长者。”
“我已经和地上那位见过面，知道你们的存在，让其他人下去，如今的我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谨遵钧命。”
连疑惑都没有，眼睛呈现完全蓝色的鹿角混沌低下头去，紧接着，广场上回荡起只有菲娅能感受到的特殊波动，那是一种对菲娅来说很像声音，但不是声音的存在，菲娅可以感受到复数种感情与像是嘈杂声音的东西在广场上回荡，但只要一集中注意力想听清楚内容，便又会发觉空气中什么振动也没有，鹿角混沌并未开口说话。
这种嘈杂声音仅仅持续四五秒便结束，从广场最外围的史莱姆状混沌开始，所有混沌依次朝两旁散开，为菲娅与安娜塔西雅二人让出一条宽敞走道，道路尽头直指菲娅来时见到的、最大的一座金色金字塔。
要说明的是，尽管这里处处是金字塔，但却没有菲娅认识中的狮身人面像与埃及文明中常见的石板、土陶器等器具。街道异常干净，地上石板的间隙甚至没有泥垢与破损痕迹，极度缺乏生活气息，似乎这些建筑比起住人，更多是纪念某个人的意义，干净到令人胆寒。
“殿下……”
安q娜塔?西雅-紧u张地握n住菲娅陆,冷在她②看爾来,:眼山前似景⑧象诡异捌到极④点,混沌没有开口,菲娅却好像在和混沌正常交流,这尚可以说是双方在通过类似『讯息』的魔法沟通,然而当事情发展到菲娅下令让其他人退下时,她便开始一头雾水,她没有听见类似传令兵的人大声呼喊,上万只哑巴混沌却整齐划一的行动,姑且不提他们是如何实现消息传递,首先如此执行力即使是希利瓦尔里最精锐的军团,也不可能复现。
还好他们不是敌人……
安娜塔西雅悄然咽了口唾沫。
菲娅稍稍握紧安娜塔西雅的手，她一言不发，保持威严氛围踏出一步，直奔道路尽头的金字塔而去，在即将离开广场前，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雕塑，此时天花板上的空洞已然消失不见，而雕塑手中举起的法杖，则是整个地下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正是这份刺眼的金黄色光辉，使得整个地下世界蒙上一层沙漠风格的背景色。
……
在无数双膝跪地的鹿角混沌簇拥中，脸部肌肉已经僵硬的菲娅终于来到金字塔内部，出乎菲娅意料的，她原以为金字塔内的结构会如同迷宫般曲折复杂，结果进去以后却是一间面积上万平方米的宽阔空间，长期没有与外界流通的封闭空气扑面而来，加之里面格外昏暗，让菲娅一阵皱眉。
菲娅看向身前负责带路的蓝眼混沌，进入金字塔后，她身边便只剩下蓝眼混沌与其他四位眼睛呈现完全金色的混沌，压力减少很多。
“这是哪？”
“是为您修建的寝宫。”不知是不是菲娅的错觉，她感到意念中蓝眼混沌的声音里多了些战战兢兢，仿佛在畏惧，“我等诞生自原初的怨念与次代的血脉，是被世界否定的存在，因而不受『困倦』与『饥饿』之苦，也无从得知需要满足这些需求的您喜欢什么，只能依照母体生前留下的石碑，寻找您可能喜欢的东西……”
乍一听很难懂，稍微翻译一下就能理解，因为混沌没有睡眠与进食的需求，他们又在一代又一代的自我分裂中遗失与父神生活的记忆，因此只能凭借石碑上的记载，在脑海里拼凑出父神喜欢的东西，以备日后父神降临时招待父神。
如此一来，自己感觉街道缺乏生活气息也就情有可原，生活在这里的鹿角混沌不需要吃饭睡觉，城市里自然没有生活痕迹，至于修建城市，纯粹是因为崇拜父神，想模仿父神。
总感觉像原始星球上的土著尝试招待外星来客。
“我在这里使用魔法没问题吧？”
“这里的一切包括我等都是您的仆人，您只需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照明』。
明亮光线瞬间填满上万平方米的开阔大殿，菲娅也得以瞥见大殿全貌，与她在外面见到的一样，金字塔内没有生活痕迹，地面也干净到纤尘不染，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墙上缓缓流淌的黑色黏液，这是菲娅过去见到的普通混沌，墙壁上的混沌流入地板后，又沿着墙壁修建的沟渠通往其他地方。
联想到鹿角混沌不能离开混沌单独存在太久，这些从墙壁上流淌而下的混沌，一定也是鹿角混沌崇拜父神的方式——因为自己离不开混沌，所以觉得父神也需要混沌滋养。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明这只蓝眼混沌和四名金眼混沌都是第九位阶实力者，给人的感觉却像兽人部落的土著。
开门见山地说好了。
菲娅停下脚步，而察觉到菲娅身上的严肃氛围，蓝眼混沌传达给菲娅的意念中多了类似紧张的感情。
“既然你们认可我做你们的父神，一些问题我也就不再避讳。曾经我去深渊下方时，被你们部落的人袭击，他们的外表与这些人一致，并且还能使用空间裂缝穿梭于地底与地表，是谁命令你们这么做，理由是什么？”
“袭击您？怎么可能！”
刹那间，蓝眼混沌的眼球剧烈震颤，而被菲娅指向的金色眼球的混沌更是连人类外形都无法维持，啪的一声化为一摊液体散落，巨大眼球如同弹力球般，在地上快速滚动。
“还请您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况。”
菲娅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
考虑到当时的自己没有拿到戒指，这些鹿角混沌应该没认出自己是父神，菲娅并未追究攻击自己一事，只是这些混沌看起来是住在地底与世无争的类型，袭击自己，肯定是有人出于某种目的的行动，也就是，除了自己，还有谁可以命令他们。
与地上那位鹿角混沌一问三不知不同，蓝眼混沌思索起来，语速随之变得缓慢。
“我等之前的确派出过战士，可要攻击的人不是您，而且下达攻击命令的也是您……难道我会错意了？当我沉眠时，您向我降下启示，让我除掉身上带有特殊气息的人，收到这则启示的人不只是我，还有族中的其他几名战士，所以我们才决定动身。”
“启示？是指梦？”
“正是如此。我们沉眠时能加深与母体和彼此的联系，我等的交流不需要像您这般发出明显声音，只要一个意念，便可把思想传达给同族，正因如此，我们更加相信自己感受到的东西。”
“唔……”
菲娅沉思起来。用容易听懂的话解释，鹿角混沌处于休眠状态时，可以强化彼此间的意念连接，而前段时间他们梦见气息与父神一致的东西向他们降下启示，让他们除掉带有特殊气息的人，也就是安娜塔西雅，所以才有金色眼球的鹿角混沌袭击一事。
至于特殊气息，应该是指当时的安娜塔西雅来自另一世界。
在见到修建于广场上的雕像后，已经很难不把父神与长公主的形象联系在一起，那么当时鹿角混沌之所以袭击安娜塔西雅，理由就是受到长公主指使。
真荒谬，长公主早就死了。
菲娅悄然咋舌，自己是继承了长公主身体的人，如果长公主还活着，第一个知道的人肯定是自己，说到底，长公主没有杀死安娜塔西雅的理由，要知道，安娜塔西雅就是被长公主所救。
可如果长公主死了，又怎么解释自己手上的戒指？这枚戒指可是自己亲手从那个轮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手中接过来，不是凭空就戴在自己手上。
那么长公主处于既死又活的状态？
菲娅不禁回想起自己拿到戒指的过程，起初这枚戒指只有模糊轮廓，并不像拥有实体的道具，然而当自己的手触碰到这枚红宝石戒指时，它便突然拥有实体，倘若把这当成观测的过程，如果当时自己直接触碰那道黑影，黑影会不会直接呈现出她的原本面貌，站在自己面前？
没有其他线索么……
正当菲娅思考时，安娜塔西雅一直握着菲娅的手紧了紧，菲娅抬头望向比自己高许多的前者，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
“您在和混沌说什么……”
原来如此。
因为听不见鹿角混沌的声音，所以感到不安。
菲娅将与鹿角混沌的交谈以及自己的猜测转告安娜塔西雅，出乎菲娅意料的，安娜塔西雅目光变得犹豫，嘴唇紧抿着，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的模样。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不用顾忌。”
这里不是万众瞩目的广场，有一点失态也无伤大雅，何况这些鹿角混沌听不懂古精灵语以外的语言。
安娜塔西雅右手抵着嘴唇，微微皱眉，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回答。
“如果把梦境当真，过去另一个我，还有我自己，都在梦里见过很多次您……”
是指那个梦见没有保护好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梦吧，菲娅猜测，她知道这个梦一直困扰安娜塔西雅，不论是这边的，还是那边的。
安娜塔西雅继续解释。
“在亚尔亚男爵领，属下与您一同入睡的夜晚，属下又做了那个与您一起在平原上前进的梦，只不过当时您的表现很奇怪，突然握着属下的手说我不是安娜塔西雅，还一反常态的笑起来，握着我的手说祝胜利……再然后属下变得能在梦里控制身体，帮您挡住不沉之月的攻击后死去，接着就陷入沉睡。”
哈啊？
菲娅脑袋上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她忽然煞有介事地双手抓住安娜塔西雅双臂，关切地问。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属下以为这只是梦……”
安娜塔西雅缩了缩脖子，身后金发跟着抖了抖，看起来十分胆怯。
“那后来呢？另一个安娜塔西雅又梦见什么。”
“y另一个i我在淋沉睡艺前梦泣见您,罒不对,邬是梦见就失=去记忆s之i前⑼的您紦,您领对梦另一个&我说了很多话。现在属下觉得,出现在另一个我梦里的人是活生生的您,不是梦,不,说成‘托梦’更合适。”
“那个梦里的您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像是您尝试了很多次，因为自身过于强大，无法被这个世界容纳，还有另一个属下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所以出现在这里……”
安娜塔西雅将记忆中的对话重复一遍，渐渐地，菲娅有种脑袋里什么东西连接上的感觉，她的看法与安娜塔西雅一样，并且更加确信，出现在另一个梦里的长公主肯定不是单纯的梦，而是一个独立于安娜塔西雅精神的存在。
一个人只能梦见她知道的东西，出现在另一个安娜塔西雅梦里的长公主，说了太多安娜塔西雅不可能知道的东西——首先是因为自身过于强大，无法被这个世界容纳，与「这个世界」相对的，自然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闪耀世界，安娜塔西雅应该不会产生这种意识。
即使退一万步，倘若这个念头可能是因为自己对安娜塔西雅提过，自己来自另一世界，那么长公主直接在梦中说出“AI”这个词，就已经不是梦这么简单，自己从没对安娜塔西雅说过“AI”这个词，这违背了形成梦的基础。
“以防万一，安娜塔西雅，你以前没听说过『AI』这个词吧？”
“是……我还想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菲娅啪地一声捂住额头。
这个信息量未免太大了。
菲娅将手心朝向安娜塔西雅与蓝眼混沌，示意她们安静，自己则在大脑里缓慢整理零散信息。
首先，另一个安娜塔西雅沉眠于红宝石戒指之前，曾在那座木屋里对自己提起过这个梦，说梦中的长公主自称她的死亡是有预谋的死，当时自己苦于另一个安娜塔西雅即将消失，没有精力深究，现在回想起来，安娜塔西雅刚才说的梦，肯定就是另一个安娜塔西雅即将沉眠前做的梦，这是梦发生的时间。
而长公主在对另一个安娜塔西雅的梦里提到，「正因为另一个你对这个梦念念不忘，想在梦里完成心愿，才让你出现在这边」。
结合安娜塔西雅刚才说，在亚尔亚男爵领的那晚，她在梦里替自己而死后，意识陷入沉眠，稍微大胆一点猜测，触发两个安娜塔西雅意识交换的契机，正是自己这边的安娜塔西雅在梦中死去。无论在时间点上还是长公主于梦中的抱怨，都能吻合。
其次，长公主自称「AI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再结合「自己的信息量太大，无法被这个世界容纳」，以及说「救回安娜塔西雅是自己为数不多作为人的表现」，也就意味着，长公主其实不是人类，而是AI。
不对，AI？长公主也是穿越者？
菲娅突然意识到这个更加要命的问题。
那我是谁？来自哪里？现在又是谁？身处何方？
她终于再度察觉到一直以来被她忽视，并且即使去探索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她一直都很好奇，自己似乎具有从拉普拉斯之前那个时代，一直到闪耀时代结束的记忆，可其中的时间跨度大到数万亿年都远远不够。
任何一种碳基生物都无法存活这么多年，即使是不断更新义体、不断更新老化的器官，最后也会因为度过太久时光，从精神意义上死去，变得不再愿意更换器官。更何况中间的朝代不断更替，经历了无数毁灭后再重建的过程，这段时间内根本不存在替换器官和义体的条件，也就是客观上，一个人无法永生。
那么，自己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过去是人类，却又拥有整个人类史的记忆？
即使现在回想，菲娅也都觉得脑海中那些充满年代感的画面历历在目，好像她亲眼见过遥远时期的那些景象，闻到旧时代的钢铁气息与化石能源熊熊燃烧的气味。
而明明这种事情记得很清楚，自己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曾经的自己叫什么名字，出生于哪里，甚至连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自己在做什么都没有半点印象，比起浮现在眼前的、各个时代的鲜活画面，有关“自己作为人类”的部分的记忆少得可怜，单薄到完全可以说是其他人的记忆。
长公主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AI，我同样来自另一个世界，我即使失去记忆，习惯与行为也与长公主几乎一致，现在更是被鹿角混沌当成父神，也就是说我是长公主，我是……AI？
猛然间，菲娅感到眼前一阵模糊，呼吸也随之急促。
可就算是AI，自己也不该拥有跨越如此之久的记忆，AI也不该这样长命！
菲娅在心中否定着，她似乎听见外面的安娜塔西雅在呼喊自己，不过她已经无法分出精力，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急速升温的大脑上，她觉得距离自己是谁只有一墙之隔，只要再努力想想，就能弄清楚一切。
长公主对安娜塔西雅说的话里有「在最后时刻找到这片紫色的神秘世界，靠着毫无根据的执念来到这边，结果却因为自己过于强大，被整个世界排斥——排斥？可能也说不上，大概只是构成我的信息量太大，这边无法容下」这样的发言，构成她的信息量太大，在最后时刻找到另一片世界，如此话语已经指向菲娅记忆中的一个存在。
那是自己那个宇宙里一切智慧的结晶，其意识遍布宇宙每个角落，包容所有生命智慧与经验的造物。如果是那个为了解决文明存亡问题而创造的AI，那么问题便迎刃而解……
可是，这和面前的鹿角混沌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长公主会成为父神，甚至可以跨越上万年的时间，穿越虚实将红宝石戒指送到自己手上？那真是长公主吗？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问题是。
现在的我是谁？或者说，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嗡——
嗡鸣声从起初的微不可查变为如今响彻每一根神经，到了无法让人思考的地步，明明自己记得一切，却又有什么东西在阻止自己回想起来，以至于每根神经变得无比滚烫，发展成难以忍受的地步，即使纳米机器人拼命运转，也无法缓解大脑中越发不可收拾的灼痛，不，现在已经是无法忍受的剧痛。
菲娅的眼睛猛然睁大，她看着眼前面露急色的安娜塔西雅，或许是因为大脑温度过高，使得视觉出现问题，眼前的明亮大殿内多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碎片，她听见魔法的声音，还有建筑的爆裂声，眼前甚至浮现不沉之月发射投枪的画面，周围回荡起许许多多安娜塔西雅的呼喊，但如今她已然顾不得那么多，她抬起手，为自己与安娜塔西雅发动远在『天穹守护』之上的『绝对静止』，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我要……休息一会儿……”
话音落下，菲娅闭上双眼倚靠在安娜塔西雅身上，她深深吸气，静静等待纳米机器全力运转，直至大脑中的灼烧感尽数消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