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薇妮克丝？还是露希蒂涅？
第二十章 薇妮克丝？还是露希蒂涅？
菲娅来到恢弘大殿前。
尽管外墙只有灰色，但铭刻于墙壁与石柱上的华丽浮雕与拱卫大殿左右的骨龙，足以令其变得举世无双，如果说布洛瑟姆的谒见厅是富丽堂皇，那么这里便是气势磅礴。
浓郁的死亡气息实在让人不舒服。
死亡气息带给人的寒冷感不是真正的气温降低，而是生命力被吞噬时感觉到的寒冷，这些死亡气息虽然很难让菲娅感觉到冷意，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腐臭味道还是令菲娅连连皱眉，仿佛走在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暗贫民窟内。
被尤琳莎牵着手从马车上走下，菲娅环顾了一圈周围，这里已经是幽冥之地内部，空旷荒凉的灰色平原几乎被不死者占满，从呼吸中缓慢喷吐灰色气流的巨大多头骨龙，到身着全身铠，骑在骷髅马上的梦魇骑士，还有悬浮在半空的、仿佛鬼火集合体的东西。
菲娅甚至看见身体半腐烂的百眼巨人和高悬于千米高空，体长超过五百米之巨的鲸鱼状庞然大物，它的身上长满章鱼触须，实力更是达到第八位阶，菲娅猜测，那是名为利维坦的魔物，是神话中死之女王的坐骑。
“这是死之女王的家底么，没想到那种传说中的存在竟然变成现实，那位女仆说的没错，我们过去面对的是活在幽冥之地外围的蝼蚁。”
牵着菲娅的手，尤琳莎语气极度低沉，先不说悬停在千米高空上的巨大黑影，首先光是拱卫宫殿的那只多头骨龙就与寻常骨龙相差巨大，一般的多头骨龙能长到八十米就很了不起，而拱卫在灰色宫殿后方的骨龙，体长则超过百米，居高临下的视线充满压迫感，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她不得不庆幸，好在这次带来的士兵是希利瓦尔最为精锐的禁卫军，否则在这样的压力下，难保士兵不出现双腿发抖，牙齿打寒战之类的丢人动作。
她满意地点点头，伏身在菲娅身边沉声提醒。
“这是他们的下马威，多菲，你要小心。”
“妈妈放心好了。您和克蕾雅在这里等我，我商量完事情就出来。”
“嗯。”
与此同时，车队前面的亡灵一方也完成交接，先前带队的年长女仆与一位管家打扮的人结束交谈，女仆退到一旁，管家打扮的人来到菲娅面前，右手搭在胸前，恭敬地对菲娅行了一礼。
“还请多菲莉娅小姐随我来，陛下正在宫殿里等您。”
虽然长着一颗只剩骨头的龙头，但从身上的黑色燕尾服与成熟稳重的声音，总感觉他会突然自爆“赛巴斯蒂安”、“赛巴斯”这样的名字。
菲娅与管家一同踏上漫长的灰色石阶，或许是出于面子，台阶修的又长又高，菲娅可以明显感觉到，当自己踏上台阶的一刻，下方所有亡灵的目光都在注视自己，其中大多数都是打量与厌恶——亡灵憎恶生者，认为生者是弱小的虫子。
她皱了皱眉，向走在前面的管家询问。
“宫殿里只有你们的女王一个人？”
“不，还有亡灵大法师大人们陪伴，她们既是陛下的侍从，也是平日里为陛下分忧的臣子，选择皇后如此重要的事情，需要得到所有人见证，这样即便女王陛下日后决定『交替』，我等仆人也便于为后来的女王陛下解释。亡灵不会违背誓约，哪怕女王发生『交替』，您也永远是死之国的皇后，享有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还请您不必担心。”
“……『交替』？”
说到『交替』一词时，亡灵的发音从精灵语变成一种菲娅听过但没有掌握的语言，颇有些像克蕾雅咏唱咒文时用到的恶魔语。
要说的是，克蕾雅使用的恶魔语与这个世界的恶魔语是不同之物，克蕾雅的恶魔语是系统外的东西。
龙头管家的语气依旧谦卑。
“是的，陛下的『交替』并非秘密，您是我等的皇后，迟早会知道真相，为了让您更了解陛下，还请允许我斗胆向您解释。”
菲娅轻轻点头，发出一个“嗯”声。
龙头管家开始漫长解释。
“我等亡灵不死不灭，不受生者的口腹与繁殖之欲的困扰，在从生者成为亡灵的最初阶段，不受欲望束缚的生活会让人感到畅快和前所未有的轻松，但只要过了这个阶段——大概两百年，最初的兴奋便会慢慢回落，直至不到三百年时被孤独和丧失感包围。”
“在这之后的时间，无法尝到食物的味道、不能清晰感知到冷和热，疼痛与舒适，过去的轻松反而成为一道枷锁，年复一年做着重复的事情将给亡灵带来无尽痛苦。我等即使想寻求新鲜感，也会因为阅历的丰富，失去‘新奇’这种体验，让外人一惊一乍的东西，对活了足够时间的我等而言不过是日常，加之认识的朋友一个接一个老死，届时连寻求死亡都变成一种奢望，绝大多数亡灵都会在这个过程中磨灭人性，失去自我，成为麻木不仁的骷髅。”
“而那些剩下的亡灵，也往往因为抱有强烈愿望，或寻求强大实力，或寻求至高无上的地位变得极端偏执，生者也会这样不是吗？一旦意识里只剩下单一愿望，便会渐渐失去良知和人性，变得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因而在外活动的亡灵往往极端偏执，那些麻木不仁的骷髅，则会沉眠于地底，实现假死。”
龙头管家说的道理菲娅能够理解，这和自己那个世界里，人们会因为活的时间太长慢慢失去感情一样，只不过自己那个世界的人们可以通过多种渠道体验到外界丰富的感情，而亡灵没有，不仅没有，还缺失了许多东西，无法睡眠，无法品尝味道，无法与人结合诞生后代，生活的枯燥程度可想而知。
至于长命的精灵可以活八九百岁，那也是因为精灵保留了作为生者的功能，世界千变万化，总能体验到自己没有体会过的感情，而亡灵被局限于幽冥之地，他们无法去生命力旺盛的地方，尤其是强大的亡灵，即使佩戴饰品，也无法改变命运。
见到菲娅平静接受这个说法，龙头管家没有眼球的眼眶里跳动惊讶火焰，不过他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仍旧带领菲娅一步步走上台阶。
“这些是我等亡灵绕不开的命运，即便女王陛下，也无法豁免。然而女王陛下身负管理整个亡者国度的职责，她既无法像寻常亡灵那样永眠，也不能变得偏执而疯狂，于是最初的女王陛下想到，只要把自己的记忆从灵魂中剥离出来，单独保存在某个容器里，剩下的躯体便拥有一个纯洁不加修饰的灵魂，在避免陷入偏执与疯狂的同时，得以继续行使女王的权能。如此将记忆从灵魂中剥离的仪式，便被称为『替换』。”
“唔……”
菲娅沉默片刻。
结合龙头管家之前的发言，他最开始想表达的是，即便亡灵女王的身体换了个灵魂，她也依旧会作为皇后，陪伴在新的亡灵女王身边，享受皇后的权力。
如果被选为皇后的是一般平民女子，亡灵开出的待遇可以说非常厚道。
然而自己并非为了皇后之位而来。
再者还有一个问题，抛开无法决定的基因选择，人的性格是由他后天所经历的事情，包括家庭环境、教育环境、认识的朋友以及在各处得到的见闻决定，这些东西的日积月累，塑造出一个人的性格是何种形状，它既可以理解成性格、品质，也可以理解成人生经验，但不论侧重哪个点，都逃不开它是记忆。
而倘若把记忆变得一片空白，这个人还是不是原本的那个人，则变得颇为玄妙。
总而言之，按照龙头管家的说法，他们依照灵魂还是原本那个亡灵女王的灵魂来认定女王就是女王，如今的女王正是更替了不知道多少代的结果。
“那现在的女王是第几代？”
“第几代？我等没有这个说法，陛下就是陛下，而且您似乎误会了，陛下每次进行替换时，都不会带走全部记忆，那些最基础的部分，比如常识，如何使用魔法，自己的使命，这些都会保留在灵魂里。”
打个比方就是，通过替换仪式，可以令一个一百岁的人失去大部分记忆，重回到自己还是十八岁的时候。
魔法真便利。
即使在闪耀时代，要把琐碎而庞大的记忆从大脑里剥离出来，也是一件麻烦事，很难精准摒弃所有想忘记的东西。
话说回来，自己是不是就有些类似？
不，说类似实在牵强，长公主没有留给自己任何东西，连这个世界的常识，自己都是依靠《魔女秘史》与她人补充补全。
菲娅摇了摇头，将遐想甩出大脑。
她终于来到大殿门前，这里的大门敞开着，只不过由于宽敞大殿中飘荡着一层灰蒙蒙的死亡气息，她并不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她悄悄使用『探查之风』，结果显示大殿内站着十三位有魔力反应的亡灵，他们的实力从第六位阶到第八位阶不等，唯一坐在高台上的亡灵呈现深红色，代表第九位阶。
确实是死之女王没错。
她又切换到『魔力视野』，然后脖子以微妙角度扭了扭。
死之女王身边的十三位亡灵统一呈现灰色中夹杂彩色，灰色代表死亡气息，而彩色代表擅长的元素，这是亡灵生物在『魔力视野』下的特殊反应，但到了死之女王身上，灰色便仅仅待在死之女王体表，内部则呈现完全的彩色。
已经很难说她是亡灵，说成是让死亡气息覆盖在体表的、实力强大的活人还差不多。
难道这是死之女王的特殊癖好？
“我没有资格踏入大殿，接下来的路请您自己走完，您可以放心，空气中的死亡气息不会侵蚀您的肉体，陛下虽然威严而强大，但是是仁慈之人，如果您不喜欢，想必陛下也不会将您变成亡灵。我等深受亡灵之苦，所以更加珍惜拥有感觉的时候。”
这个管家人还不错。
原本打算用『震慑』配合『贤者之术』的菲娅收起念头。
她点了点头，如同走在自己的宵之殿一般，顺着红毯自如走进大殿。
随着距离越发拉近，隐隐间菲娅已经能看见灰雾中的十四道人影，除了女王，剩下的人多数都是管家与女仆的打扮，即使身高最矮的一位，也比自己高半个头。
安娜塔西雅说过，传言死之女王是身材娇小，性格成熟的存在，也就是和自己、莉提这样大的小女孩，仆人全都是高挑身材，大概寄宿着死之女王想长高的心愿。
这么一想，死之女王还怪可爱。
收起心中的俏皮念头，菲娅在恰当位置——即将看见死之女王的脸，却又看不见死之女王的位置停下，自己是来商讨合作事宜，不是来过家家，己方给足了死之女王面子，接下来要看她的诚意。
停顿一秒后，菲娅清冷而掷地有声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我即是希利瓦尔的长公主，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特地请我过来却藏在烟幕里不现身，是忘记了吗？死之国的女王，薇妮克丝阁下。”
“……”
以慵懒之姿斜坐在王座上的露希蒂涅嘴角牵了牵，此刻的她非常想为自己辩解，自己不是不愿意现身，而是自己的仆人在这里，没办法表露真心，同时她也格外着急，她知道菲娅见过自己，要是菲娅对着自己的仆人说，自己曾做过站在悬崖上往地面跳的蠢事，自己从上任那里继承来的威严就要清扫一空。
她先是瞥了眼自己那十三位仆从，然后坐直身体。
“别太放肆了！你还没有成为皇后，纵使是你也不能直呼女王陛下过去的大名！”
还没等露希蒂涅发话，最靠近露希蒂涅的一位女仆便开口，这让露希蒂涅本就跳个不停的眼皮跳动的更加明显，她故作镇定地抬起右手，示意仆人闭上嘴，随后脱掉披在身上的黑袍，从王位上起身，一步步走向灰雾中若隐若现的菲娅。
“这是我的客人，我允许了。”
“是。”
嗯，看来这种程度的允许在大家的接受范围内，露希蒂涅松了口气，她怀揣忐忑之心，走到菲娅面前。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愣。
尤其是菲娅，精致如人偶的五官上遍布错愕，她当然没忘记这具自己创造的肉体，当初在魔法试验场里制作出这具成熟到近乎完美，可以和安娜塔西雅相提并论的肉体时，安娜塔西雅还露出过好像带有敌意的表情。
这不翏是那个疤明明身玖为;幽灵,五却还(要|尝试从八悬)崖上玲往斯下跳的O露吾希蒂宭涅吗?连露希蒂涅这个代号都是自己为了区分死之女王取的名字。
怀疑是自己看错，菲娅又用『探查之风』配合『魔力感知』检查一遍，结果露希蒂涅确实是第九位阶的实力者。
难道露希蒂涅的身体被死之女王夺走？可死之女王抢一个生者的肉体做什么？
各种各样的疑问浮现在菲娅脑海，露希蒂涅则以背朝仆人的方向，拼命朝菲娅挤眉弄眼，嘴里还不忘记以感慨语气解释。
“自南方一别，我们已有数日未见，太想见到你，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你不要见怪。”
这是……露希蒂涅是打着皇后的名头，请自己过来？可她明明有更好选择，不用做到这个让人误解的地步。
菲娅颇为疑惑，露希蒂涅则继续说着，语气也变冷一些。
“你们退下，让我和多菲莉娅单独说话。”
“可、可是陛下，她还没有完成转化为亡灵的仪式，即使您已经决定让她成为您的皇后，也应该等仪式结束以后再说。”
“你——”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露希蒂涅似乎想说什么，但菲娅不想再让这群亡灵的误解继续下去，自己的目的是见到死之国的女王，只要见到她便可以商议对付混沌的事宜，被单方面误解成是接受皇后之邀不说，如今还得寸进尺，是时候让他们清醒清醒。
她的言语里充斥不屑。
“我此行来只是和你们的女王商议合作事宜，身为仆从却一而再再而三干扰主人与客人的谈话，不觉得这是逾矩之举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