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光怪陆离的国度
第二十九章 光怪陆离的国度
当菲娅原路返回，通过『石妖精的指引』在『母神庇佑』创造的大地中挖掘出隧道，回到亡灵建造的防御要塞时，整个防御要塞已然一片混乱。
城头上到处是忙上忙下的骷髅，陡峭岩壁的山腰位置则聚集着许多亡灵大法师，他们交替使用大地系魔法开凿直上直下的坚固岩壁，魔法撞击在岩石上的轰鸣让人耳朵生疼，好像脑浆都跟着摇晃。
起初菲娅并没弄懂这些亡灵在做什么，按理说自己以改变地形的魔法强行分割战场，对作为防守方的亡灵是一件好事，直到她看见十三侍中的一位男管家，同时也是为之前那场决斗充当裁判的人过来，才明白这些亡灵大费周章，是受露希蒂涅之命寻找自己。
站在亡灵的视角，自己这个皇后在他们女王不敌混沌时挺身而出，不仅替亡灵女王抵挡了不可能被正面抵御的攻击，还以改变地形的骇人魔法将战场一分为二，给予亡灵方喘息时间，这无异于力挽狂澜，是该被所有人铭记的英雄行为，因此自己释放魔法后消失在地形另一侧的结果，便是让露希蒂涅发疯了一般命令搜索自己，她本人则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宫殿，力求在最短时间里将魔力恢复至顶峰。
简言之就是，在露希蒂涅看来，自己在相识的第一天就作出舍己为人的行为，这让她背负莫大负罪感。
虽然理解有误，不过客观事实确实是自己帮了亡灵一个大忙，菲娅选择坦诚接受，唯一让菲娅无奈的只有一件事。
面对眼睛里充满激动，明显松了口气的年轻亡灵，菲娅叹了口气。
“都看见我用出改变地形的魔法，露希蒂涅差不多也该理解我其实比她强很多吧，用不着这么担心。”
“陛下也有陛下的考虑……”并未否认菲娅的话，管家模样的年轻亡灵搓了搓手，一脸尴尬，“知道您很强和知道您身陷危险却不担心是两码事，不论陛下还是我们，都很担心您的安危，要是您出了三长两短，我们所有人都是罪人。”
“露希蒂涅的想法我能理解，‘你们’是指十三侍？”
在管家迎接下飞往要塞，菲娅可以明显感受到远处亡灵朝自己投来敬畏视线，他们在管家的招呼声里停止破坏岩壁，转而清点损失。站在菲娅所处的高空俯瞰，可以看见大批亡灵从岩壁下方返回城寨的景象，密密麻麻的、呈现锥形的人影，让人联想到大草原上迁徙的牛群。
管家回以菲娅苦笑。
“是指我们所有人，您在战争中的表现赢得大家的钦佩与敬畏，今日混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实力，而您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光是这份勇气就值得所有人仰望。我活着的时候肯定没有您这般勇武，我都要怀疑您是不是对陛下有所图谋才收下陛下的邀请函，毕竟您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回绝陛下，老实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正面对抗金色光束的人……现在想来，认为您是为了自己的祖国献身，这种想法实在可笑。”
总算有个聪明人。
心中得意的同时，菲娅摆了摆手。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我只是为了和露希蒂涅商讨共同对抗混沌的事宜才过来，是你们自己不相信，那个叫阿弗拉的女仆不还觉得我口出狂言，想代替露希蒂涅教训我吗。”
“这个……我并非在为阿弗拉辩解，这件事情她要负全责，若不是战事吃紧，光一个挑战皇后殿下的罪名，就足够降下捣碎灵魂的死罪，不过她当时的冲动也和我们亡灵的特性有关，我们亡灵没有生者那般对食物与美色的需求，所以在精神层面的追求十分苛刻，不允许外人否定自己的尊严。”
“在不死者里，挑战尊严和被别人抢走妻子，儿子也遭人杀害一样不可容忍，而我们十三侍除了比陛下，您与露丝殿下低一级，几乎控制亡者国度里的一切事务，她认为身为生者的您挑战了她的尊严，所以才会那般疯狂。”
“你在为她辩解？”
菲娅对这个叫阿弗拉的女仆没有任何好感，即使管家解释了她冲动的理由，菲娅也没有对其改观，阿弗拉过于傲慢，目中无人。
管家苦笑起来。
“不，在下只是为您解释我们这些死者的想法，犯了错就该认错并吸取教训，这是阿弗拉理应学习的知识，您教训了她，又展现如此实力，想必会让她有所成长，作为她的前辈，我替她向您表示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们下次能认真听人说话，比如我是来找你们合作，商量共同对抗混沌的事宜。说来我还没去过你们的城市，露希蒂涅就在上面的亡者国度么？”
“是，还请随我来。”
对菲娅恭敬行了一礼，管家带领菲娅进入忙碌的城市，在复杂蚁巢中穿梭一阵后，二人来到一处宽度超过一公里的宽敞通道内。
与蚁巢内复杂且宽窄不一的通道不同，这里被人工修缮过，地面与墙壁密铺有青色石砖，天花板上嵌入发光宝石，如果不是通道整体斜向上延伸，有着明显坡度，菲娅会把这里当成集会用的宽敞大厅。
此外，『魔力视野』告诉菲娅，通道两侧的墙壁后方开凿有大型空腔，其中驻扎着大量实力在第三位阶以上的不死者，并且自己所处的通道内部也不是空空如也，这里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不死者，其中一些人的打扮和菲娅见过的冒险者无异，也就是身披兽皮，身上绑着骨制品。
而最让菲娅怪异的是，自从来到这片人工开凿的通道，菲娅便感到重力急剧降低，她甚至觉得，普通人在这里只需稍微蹬一下地面，就能直接跳到三四米高的屋顶上。
看出菲娅的疑惑，管家适时介绍。
“这里是被称为迎击大厅的地方。很久以前，混沌一路侵蚀到这里，当时的女王陛下率领其他亡灵在此迎敌，为了纪念陛下，同时也是为了日后方便深入蚁巢，我们便修建了这座带有坡度的人工通道。只不过我们已经把混沌压制到蚁巢以下的大空腔，所以这里已经失去原本的作用。”
不……那其实是眼玩弄你们的把戏。
菲娅在心中回答，并未把同情表达在脸上。
管家继续彬彬有礼地解释。
“至于上方的亡者国度，与叹息之墙一样，是一片自世界树大陆诞生以来就存在的东西。或许是受特殊魔力浸染，这里的重力比世界树大陆其他地方低很多，即使身处地下，天空也永远被极光笼罩。那些冒险者打扮的人是在延续过去活着时的习惯，他们生前是冒险者，习惯冒险，而蚁巢里有许多没有勘察过的通道，里面有混沌出没，他们便经常深入蚁巢，清扫混沌。”
“会像冒险者一样得到报酬吗？”
“报……酬？”似乎在说一个极为陌生的词，管家打扮的青年思索许久才回过神来，“啊，太久没听说过这个词，我都快忘记是什么意思，他们当然没有报酬，陛下能允许他们进入蚁巢已经是格外优待，一般人想进去都还不得，我们亡灵里没有报酬的说法，我们只有荣誉。”
“也是。”
菲娅若有所思。亡灵没有生理需求，甚至没有安全需求，社会结构当然和地面上的世界迥然不同。
“那亡者国度有多少亡灵？”
“一亿，或者更多？十分抱歉，皇后殿下，这个我实在不清楚，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灵魂穿过叹息之墙来到这里，又有数不清的亡灵想去外界生活，加上有的灵魂愿意进入轮回，有的灵魂不愿意进入轮回，大家又没有固定住所，所以统计起来十分困难，归根结底，这里没有税收，大家又都听从陛下号令，统计人口是一件多余的事情。”
“不愿意进入轮回？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
随着两人前进，菲娅已经能看见通道出口处的亮光，正如管家所说，外面的世界被绿色极光照亮，虽然世界的整体色调偏暗，但一点也不让人感到恐惧。
——菲娅觉得普通人来这里也只会觉得新奇，这里的亡灵不会一上来就攻击自己，统一用看稀奇的视线齐刷刷望过来，让菲娅有种走在布洛瑟姆大街上的感觉，所有精灵都盯着自己这个有着一头黑发的精灵，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看自己长得可爱，还是察觉到长公主身份。
“陛下不会强制灵魂进入轮回，有的灵魂因为放不下仇恨和家人，有的人被女王陛下的魅力吸引，不想就这样消失，于是选择留在亡者国度里，您现在和即将要见到的亡灵，包括我们十三侍在内，都是不愿意进入轮回，选择留下来的灵魂。”
“嚯，”管家的话让菲娅来了兴致，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身着燕尾服的腐尸，“那你是什么原因留在这？”
“是为了在下的心上人，她也在亡者国度，在下只要能每隔一段时间见到她，就心满意足了。”
回答的时候，管家的声音里充满美好回忆，这勾起了菲娅好奇心。
“可以告诉我她是谁吗？”
“还请允许在下保密。”
管家咧嘴一笑，明明脸庞呈现干瘪恐怖的腐烂状，菲娅却从中读出腼腆，比起地位显赫的十三侍，更像一个青涩少年。
“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菲娅同样勾起嘴角，回以微笑。
刹那间，管家脚步一滞，见到菲娅的疑惑神情后才回过神来，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看菲娅的脸。
“呃……您真是一位有趣的生者，不仅不害怕我们，还很理解我们。自我死亡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刚才那般纯真无邪的笑容，我感觉我的负向生命力减少很多，要是继续看下去，哪一天会因为您的笑容进入轮回也说不定。”
“别这么夸奖我。抛开长相，不都是能交流的智慧生物吗？只要能沟通，是友好生物，在我眼里就没有区别。”
自己可是从那个文明大杂烩的人类联盟里来的灵魂，别说骷髅，就是石头人和蜥蜴人，自己都能正常交流。
继续前进一段时间，菲娅终于走出出口，当她跟随管家以飞行魔法离开大地，亡者国度的全貌终于在菲娅眼前展开。
广袤无垠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漆黑世界，因为过于出乎意料，她不禁在天空呆立一瞬。
“这真在地底么……”
起初菲娅以为，亡灵国度既然身处地下，那么应该与奉光室一样，仅仅是在地下挖出一个大洞便算作城市的地方，即使有上亿人之多，也应该是通过无数通道连接起来的大型城市群，然而，此刻在她眼前展开的亡者国度并非如此。
整个世界的背景呈现漆黑一片，但因为空中流动的绚烂极光，世界又并未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天空更高处甚至能看见像是星星的光点。
在这些光源照亮下，其下的庞大建筑群朝视野尽头层层展开，她看不见阻止城市拓展的墙壁，似乎这里不是地下，而是地上的哪座平原，整座城市中间有一片光滑圆润的大型湖泊，湖面反射出星空中的闪耀极光，令其变得如黑欧珀宝石一样多彩而神秘。
城市内不仅有露希蒂涅居住的灰色宫殿，菲娅还看见钟楼、喷泉广场、穿城运河、桥梁乃至教堂样的建筑，提供给亡灵休息的多层房屋更是数不胜数，街道比人类城市还要干净，加上道路两边的路灯与长椅，若非空中飘荡的、散发幽青光芒的幽灵，菲娅会把这当成人类联盟里哪座位于地下的复古式建筑群，不论规模还是精细程度，都能与布洛瑟姆媲美。
如果这是亡灵的杰作，那亡灵确实有轻视生者的资本。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您，理论上外人称呼的死之国，我们称呼的亡者国度应该是位于叹息之墙里侧的地底世界，但从居住的感受而言，实在无法相信这里是地底。过去陛下组织冒险队，让他们朝东西与天空三个方向侦察，直到找到世界的边界才允许返回，但距离那条命令下达已过去千年，三支冒险队却连一支也没回来。”
“这片世界除了没有阳光，无法种植植物，其他地方与地上几乎一致。我们亡灵平时无事可做，于是一部分人就专心建筑，这里是居住区，所以没有奇观，倘若皇后殿下有兴趣，日后可以去更远处的奇观区，欣赏我们亡灵建筑师的杰作。”
“啊啊，我承认我小看你们了，不过欣赏奇观放到以后，现在办正事要紧，露希蒂涅说不定还在着急。”
“是，还请这边。”
一只手搭在身后，另一只手比出请的手势，管家带领菲娅缓缓飞向所有建筑中最显眼，也是菲娅在地上见过的灰色大殿。
由于菲娅身上的生者气息十分明显，大量拥有飞行能力的幽灵无不纷纷抱着好奇跟随菲娅飞行，以至于在夜空中拉出堪比极光的幽青色长队，光怪陆离、超脱尘世的景象，令菲娅心情愉快不少，只可惜她没办法和这些好奇的幽灵握手，否则自己的生命力会直接送她们进入轮回。
“前面就是女王陛下，里面应该没有其他人，还请您随意。”
来到有着巨大双开门的大殿前，管家微笑着停下脚步。
菲娅点头示意知道，随后便迈步进入大殿——还没走进去，菲娅便听见大殿内回荡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您说您找谁当皇后？”
“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怎么了？”
“是不是黑色头发红色眼睛，说话还很傲慢的精灵？”
“哦哦！你见过她？居然比我认识的还早，这样正好，先别打扰我，等我魔力恢复完全，我们就去那边救她，虽然她的实力比我只强不弱，但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混沌还是太勉强。”
“不行！坚决不行！我不认可这桩婚事！母亲，我坚决反对！您贵为死之女王，找一个生者当妻子我尚可以当作没看见，怎么还偏偏找上那个混蛋，到时候不是她成为您的妻子，而是您成为她的王妃，她肯定在贪恋您的身体，您被她骗了！还有，您担心她对付混沌勉强完全是多余想法，您该担心的是混沌的安危，她那种怪胎要是能受伤，我……我今天就倒立走路！”
瞧这气急败坏的语气，不是自己的老熟人露丝吗？
菲娅的嘴唇一下弯曲成『ω』状，原本冰冷的脸蛋此刻只有不怀好意。
她放低脚步，将幻海的云月从储物魔法里取出，先以右手按住左臂，然后又用幻海的云月在左臂被按住的地方制造“流血”幻象，做完准备工作后才继续前进。
里面的对话声依旧，露希蒂涅的声音里多了许多生气，以至于菲娅可以想象出，露希蒂涅那张女王气质的脸庞已经皱起眉毛。
“露丝，我不许你这样贬低菲娅，她为了救我与混沌陷入死斗，你身为我的女儿，怎能不仅不担心菲娅的安危，还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贬低菲娅。还有，我的婚事是我的事情，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搬出去住。”
“母亲，她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您连我这个女儿都不顾也要护着她——”
“唔呃……露希蒂涅，我回来了……”
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菲娅故作吃痛表情，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在露希蒂涅眼前。听见菲娅声音的瞬间，露希蒂涅一下从王座上起身，当她见到菲娅左臂上的鲜红血迹时，神情更是一瞬紧张起来，几乎从王座上飞扑到菲娅身前，就要把菲娅搂紧怀里。
“菲娅！你受伤了？！”
“不，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啊啊……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顶住露希蒂涅的关切视线与那双温暖纤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寻找伤口的压力，菲娅趁露希蒂涅不注意，悄悄朝不远处的露丝眨起一只眼，吐了吐舌头。
「别忘记倒立走路。」
这是用唇语表达的话语。
露丝本就僵硬的表情瞬间铁青，明明露丝是亡灵，菲娅却能看见露丝额头暴起的青筋。
身为死之国的公主，先被自己打屁股羞辱，回到家还发现自己的母亲被拐走，露丝能有好表情才奇怪。
要不是控制力极佳，菲娅都要忍不住笑出来。
她强忍笑意，故意不去看露丝，转而含情脉脉地望向露希蒂涅，温柔推开露希蒂涅试图检查自己伤口的手。
“我没有受伤，那是混沌的血——”
混沌应该没有血吧？
好在露希蒂涅因为心急没有在意，菲娅连忙改口。
“混沌已经被我击退，暂时不会回来，比起这个，不向我介绍一下这边这位美少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