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曾枯竭的世界
第三十二章 不曾枯竭的世界
“家的……感觉？”
克蕾雅挑起眉毛，表情也随之变得微妙，她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
“可家的感觉不是就是那种意思吗？还是说小菲娅想让露希蒂涅当自己的姐姐？有一个死之女王为自己撑腰是很有安全感，但一方面我不觉得耶利多会认下这么个女儿，另一方面小菲娅不止要考虑露希蒂涅，更要考虑到希利瓦尔的形象。亡灵受到世界树大陆上其他国家畏惧和厌恶，至少先做些铺垫，宣传亡灵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邪恶，然后才能展开行动，不然其他国家的人会认为精灵与亡灵为伍，开始排斥精灵。”
“啊，这个不用担心，亡灵是接下来对付混沌必不可少的势力，只要我们能拿出成果，先让世界树大陆上的其他国家意识到混沌的危害，再让亡灵出面消灭他们，这些国家会明白谁是敌人，谁是盟友。”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安娜塔西雅所在的世界，人们为了对抗混沌，消除所有种族矛盾，生者与死者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混沌。
然而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实践起来会面临许多问题，比如如何让世界树大陆上的其他国家意识到混沌危险，菲娅只能想到先用混沌去恫吓他们，至少先吓吓这些国家的王族与上层贵族。
而只要能说动王族与上层贵族，一切就都好说，世界树大陆的国家不比未来形态的国家，这里的大部分权力都集中在国王身上，国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让眼部落的人替自己去恫吓……可他们无法单独离开混沌太久，也许自己该去找赫莉安。
值得一提的是，菲娅并不打算让赫莉安知道自己与眼的关系，支配者至今没有告诉自己他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当然不能简单暴露眼部落的存在。
对于支配者，菲娅的态度是可以相信，但不能相信太多，如果确定支配者无法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起作用，自己会让他为被他杀死的人付出代价，这与对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战争犯一样，如果有作用就留到战争后再审判，没有作用就当场审判。
“完全看不出来……露希蒂涅小姐真是那位死之女王大人吗，记得传说里说死之女王是一具披着黑袍的骷髅，生性邪恶狡诈，一个念头就能夺走人性命，只是受到诸神的规约限制无法离开死之国，才没有率领亡灵大军攻打生者的世界。”
“咳哼。”
听见莉提不加掩饰的疑惑，正在记住柯丽塔讲解的露希蒂涅轻咳一声，她坐直身体，神情严肃，气场转眼间从虚心求教变成死之女王该有的威严与凌厉。
“我即是生者称呼的死之女王，托菲娅帮忙，在万年里第一次体验到拥有感官的感觉，初次来到生者的世界对周围感到好奇乃理所当然，若有叨扰，还请包涵。”
“呃……”
嘴上说着谦虚的话，露希蒂涅散发的气场却震慑得莉提一个字也不敢说，俏脸更是微微发白。露希蒂涅长期身居高位，又要命令一堆自尊心与实力都极高的手下，锻炼出的女王气质绝非一般人能承受，光是话音中的清冷，就足以令人感觉出露希蒂涅绝不好惹。
而看出缩回脖子的莉提在害怕自己，露希蒂涅声音稍稍软化。
“至于一个念头夺走人性命，纯粹是无稽之谈，即使神明也无法仅凭一个念头就改变人生死，外人对我的恐惧仅仅来自无知。另外，过去的我确实有狠毒狡诈的时候，但那是过去，而非现在。神明与我的规约也只是口头承诺，没有实际约束力，当初虚弱的神明与暗裔都害怕我加入另一方，于是与我约定，如果我保持中立，双方便互不干涉，从那次约定以后，我便再没有见过神明，他们是否还待在这个世界都不得而知。”
露希蒂涅的发言信息量颇大，以至于菲娅都花了一秒去理解。
首先，她感知不到神明的存在，说明露希蒂涅不是具有神性、受到世界保护的冥界女神——神明可以相互感应到对方的存在，这是精灵神说过的规则。而按照米兰的解释，神明是这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批生命，暗裔是第二批，最后才是人类、精灵等生命，既然露希蒂涅同时否定她是神明与暗裔，那么露希蒂涅严格来说算是第三批生命。
可露希蒂涅不是从生者转化而来的亡灵，她天生就以亡灵的形式存在，那么，露希蒂涅应该是一个人就算一个单独种族的特殊存在。
其次，按照露希蒂涅的说法，她有上万年没见过神明，这再度从侧面印证卡莉斯塔的女神并未欺骗卡莉斯塔，这世上很可能只剩下一位神。
那其他的神明，诸如生命女神、日冕之神这类存在，都去了哪？
想问的问题太多，菲娅把最想问的问题说出口。
“那些死亡的灵魂不是会穿越叹息之墙，到达露希蒂涅面前吗？露希蒂涅没见过那些死去的神明？”
“没有。先不说叹息之墙只会收纳世界树大陆的生命，首先神明本身就不会像人类与精灵这般自然死亡，他们神性浓郁，受到世界宠爱，哪怕只剩一口气，只要时间足够也能重回巅峰。我怀疑他们要么发生内斗死光，要么离开这片世界，总之神就算死亡也不会去叹息之墙里侧。”
餐厅里的所有人面面相觑，露希蒂涅透露的情报无疑是世界树大陆的辛密，就这样被露希蒂涅平淡说出口，令人有种不够真实的恍惚感。
“可神明的敌人不是暗裔与混沌吗？为什么要内斗？而且离开这片世界，到底要怎么离开？”
“天知道。”露希蒂涅轻轻摇头，粉色长发随之左右摇晃，“别把他们想的太神圣，除了实力比后诞生的人类与精灵强一点，他们的性格比你们想象的要糟糕很多，为了争夺信徒，什么时候打起来都不奇怪。”
“至于离开这片世界，我刚才说漏了一点，外来灵魂也一样无法穿过叹息之墙，他们的最终结局要么是完全消亡，要么是以外人无法感知的灵魂体形式在世界中游荡，如果中途不幸沾染上怨念，还会成为日冕圣子戴维斯那样的悲惨亡灵。包裹这个世界的外壳极为脆弱，外面世界的人随时可以进来，相应的，如果方法得当，里面的人也可以出去——这是我的猜测，神明的魔力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认为这片世界无药可救进而离开，也不是离奇的事。”
“猜测啊……”
菲娅有些失望，她以为露希蒂涅会说只要一直往天空飞，就能离开这片世界的话。此前在学会『高速飞行』后，因为知道自己就算窒息也不会死亡，菲娅尝试过一直往天空飞，结果是当高度上升到一定程度后，『高速飞行』便突然失效，无法继续上升，菲娅认为那就是世界的边界，离开这个范围，魔法仰仗的一切规则都会消失，只有『轨道轰炸』这类与生俱来的魔法才能正常使用。
“可神明如果不在，世界树结界又该怎么解释……”
似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露希蒂涅开始自言自语。
“世界树结界这种规模的结界不可能独自支撑上万年，说到底这个世界的魔素与元素恒定，如果大陆下面一直被混沌侵占，魔素与元素应该会慢慢枯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充沛……莫非神明全部死在这个世界上，把聚集在身上的神性和魔力供奉出来，所以才维持世界树结界和世界的稳定？这不像他们的做法。”
“这又是什么说法？”
“菲娅有所不知，神明是这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批生命，因而受到世界的宠爱，整个世界的魔素与元素会自发向他们汇聚，在保护他们的同时，不断增强他们的实力。只要他们不死，这个世界的魔素与元素就会一直待在他们体内，而世间的魔素与元素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要给予他们足够时间，他们总有一天会把这个世界吸干。”
“同样混沌也是如此，只不过混沌是吞噬、消灭一切魔素与元素。魔素与元素会自发从浓度高的地方往浓度低的地方流动，既然世界按照菲娅所说，原生大陆上全是混沌，那么魔素与元素应该会一直从世界树大陆流向原生大陆，进而导致世界树大陆的魔素与元素比不上万年以前，然而现在我感受到的魔素与元素与万年前相比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略多一些，这无法解释。”
“除了神那个体量的东西瓦解崩溃，让富集在他们体内的魔素与元素补充世界树大陆上的魔素与元素，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不，也不是没有第二种可能，世界树大陆不停降临圣子，说不定这是神明想出来的缓解元素枯竭的策略。杀了圣子，圣子就能提供元素与魔素给世界，把圣子当成补充元素与魔素的消耗品，但这种做法需要很多圣子，数量上说不通，我还是更坚持是神明已故的看法。”
“呃……”
总感觉和自己以前做的事情类似。
菲娅竟一时心生同感。
魔素与元素总是从浓度高的地方流向浓度低的地方，对应的是熵增的过程。每杀掉一个神明，就能延缓那个最后时刻到来，而这个世界也并非宇宙那般孤立的系统，它能与外界其他世界交流，也就是从外面世界来的圣子，如此一来，魔素与元素完全枯竭的一刻便能延迟许久。
可说到底这只是猜测，先不说谁能弑神，首先神到底是不是死了都无法确定，只有等卡莉斯塔把她的神明骗出来，才能真相大白。
“总之，他们死了是好事，留着也是害人，若不是这些神明自作聪明，混沌也不会成长到今天这样，不知菲娅是否清楚，过去神明与暗裔有机会歼灭混沌，然而当时的一位神明骄傲自满，独自冲上前与混沌单挑，最后落败成为混沌的养分，导致混沌实力大增，结果就是他们错过消灭混沌的最佳机会，失去与混沌一战的资格。啊~啊~那都是过去式，还有疑问吗？”
话说到最后，露希蒂涅已然打起哈欠，似乎并不愿意提及这个令人愤恨的话题。
菲娅瞥了眼挂在餐厅的时钟，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尽管露希蒂涅可能因为新环境的刺激不愿意睡觉，但自己不能让伙伴们一直陪着她到凌晨，她主动开口。
“时间不早，明天不仅要去深渊，我还得带你去外面的世界转转，不能让你难得来一次生者的世界还一直呆在家里。露希蒂涅先去睡觉吧？”
“睡觉？是指躺在床上的那种？”
“嗯，就是那个。”
“啊啊，好。”
虽然没有像小孩子一样露出期待眼神，但菲娅已经能猜出来，露希蒂涅对真正的睡眠充满期待。
这样子是睡不着的吧。
感觉明天起床后能看见露希蒂涅顶着黑眼圈的样子。
并未花多长时间，众人各自去做自己的事，还没洗澡的米露与安娜塔西雅去浴场，而已经洗完澡的克蕾雅与莉提则回到自己的房间。
值得一提的是，菲娅察觉到，克蕾雅与安娜塔西雅之间的氛围十分微妙。这里的微妙不是指不好，而是好过头，在安娜塔西雅去浴场时，克蕾雅呼唤了安娜塔西雅的名字，而安娜塔西雅表情一僵，脸颊一下红起来，轻点了点头，这种两人达成某种默契，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菲娅颇为费解，尤其是安娜塔西雅的脸红，那已经可以用娇羞形容。
不会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克蕾雅悄悄攻略了安娜塔西雅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菲娅稍微想了想就否定这种可能性，虽然克蕾雅和安娜塔西雅两位大姐姐站在一起的画面确实让人觉得美好，但她们肯定不可能相互倾慕。
具体如何，问问克蕾雅就知道。
事实上想着这样的事情时，将露希蒂涅交给柯丽塔安排的菲娅已经来到克蕾雅房间。
“所以小菲娅怎么悄悄来到我的房间了？今天不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小菲娅哦？”
“我在克蕾雅眼里是只会卿卿我我的那种人啊……”
装作伤心地坐在卧室圆桌旁，菲娅悄然叹息，还是和以前一样，克蕾雅的房间飘荡着淡淡药香，柔和灯光与精心布置的花瓶摆设，都让卧室充满温馨感。
“我是来说正事啦，今天在死之国见到一些值得注意的东西，想问问克蕾雅的意见，另外还有一件没来得及和克蕾雅说的秘密。”
“原来不是问我今天去了哪？”
正在铺床的克蕾雅转过身，在黛色长裙衬托下，克蕾雅温婉的脸庞显得格外漂亮，瀑布般披散开的柔顺银发更是在灯光照耀下反射淡淡光芒，全身都透露出优雅而俏丽的大姐姐韵味。
被克蕾雅的绝美呆愣一瞬，菲娅微微撇开视线。
“克蕾雅想说的时候会说的吧……”
“小菲娅一点也不关心我，我好伤心。”
“我明明是怕克蕾雅嫌我管得太多。”
话虽如此，菲娅也知道克蕾雅是在开玩笑，她看着克蕾雅从柜子里拿出果酒与酒杯，为自己与她各自倒上半杯后坐在自己身边，动作自然到如同真正的精灵王妃。
“我去检查地震了，原本我以为地震发生在前段时间我经常待的悲泣山脉附近，但这次坠落的地点是第二道深渊，那里从一公里的裂口变成六七公里……”
说这句话时，克蕾雅盯着桌面一副心事重重的神色，她轻抿了口略带酸味的果酒，过了几秒才继续说。
“那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地震形容，我认为和前段时间荒芜之地的坠落一样，二者是同一性质的灾难，只是第二道深渊附近的土地比荒芜之地更稳固，才没有变成整片陆地掉下去的灾难。”
“以前我和小菲娅说过，我怀疑陆地的坠落和我有关，我的存在会影响世界运转的秩序，过去我待在龙落之地，龙落之地就经常发生坠落，后来我住在布洛瑟姆，布洛瑟姆对面的大地就坠落到下面，因此我忍不住想，这次的坠落会不会是我前段时间经常待的悲泣山脉消失，于是去悲泣山脉检查了一遍，好在事情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悲泣山脉完好无损，坠落的是第二道深渊。”
说到这里，克蕾雅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表情与灾难过后得知家人平安的人一样松了口气，她抬起头，微笑着看向菲娅。
“过去我一直以为我的诅咒不止有两个，还有会让大地坠落的诅咒，然而我没有来过第二道深渊几次，它却发生坠落，说明我以前的猜测可能是错误的。小菲娅，等你这边的事情放缓一些，你能陪我回龙落之地一趟吗？我有一些过去想测试，但一直不敢测试的东西。”
“当然没问题，不如说克蕾雅能找我商量我很高兴。”
“谢谢，明明对抗混沌要紧，还要麻烦小菲娅为了我的私事分神。”
克蕾雅露出释然的笑，她将纤细右手轻轻搭在菲娅的手背上，比菲娅大一号的手完全盖住菲娅的手，但菲娅感觉不到温热，相反只有冰冷，好像克蕾雅一直背负巨大心理压力，紧张到无法自已。
她用自己温暖的手反握住克蕾雅，不高兴地竖起眉毛。
“什么克蕾雅的私事，克蕾雅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再用这种见外的说法，我就要生气了。”
“呵呵呵，说的也是，我不是一个人，是我的错。”
克蕾雅不禁好笑地道歉，她像放下心中的重担那样，长长吐出了口气，恢复一如既往的、带着些许跳脱的温和神色。
“那小菲娅是要和我说什么正事？我的话，没办法轻易认可露希蒂涅哦？她没有理解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大概是只见过小菲娅，而小菲娅又很关照她，错把亲近当成爱意。短暂相处没有问题，但时间一长，各种各样的矛盾就会接踵而至。”
“不不，不是这个，我和露希蒂涅是清白的。我是想问克蕾雅有没有好方法瞒天过海，让露希蒂涅和混沌化敌为友，最好是让露希蒂涅对我抱有绝对信任。”
相当正经的，菲娅向克蕾雅提出这个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