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少女的闲暇与憧憬
第五十章 少女的闲暇与憧憬
翌日。
布洛瑟姆王城，宵之殿花园内。
入秋的布洛瑟姆不再像夏季那般炎热，夹杂咸腥味与湿润空气的海风自海岸线拂过整座城市，皮肤上汗液蒸发带来的凉爽让人精神一振，搭配金色圣树树梢随海风微微摇曳的画面，以及繁茂树叶摩擦发出的簌簌响动，蔚蓝天空笼罩下的布洛瑟姆变得格外宜人居住。
尤其是圣树大片大片的金色落叶缓缓自高空飘落，更是让布洛瑟姆蒙上一层梦幻色彩，不仅仅是菲娅，包括布洛瑟姆城内的居民都是第一次见到圣树落叶。正常来说圣树落叶应该会让精灵紧张不安，以为要发生大事，但这次圣树散发出一种平和的魔力，让人们感受到这只是正常的四季变化。
实际上至今都没有人捡到圣树的落叶，似乎这些落叶在落地前就自行消失。
在这样难得一见的景色下，宵之殿花园里正聚集着偷闲的少女。
除了理应在宵之殿的菲娅一行，菲娅的母亲尤琳莎以及被菲娅“莫名其妙”带来的诺菈，还有露希蒂涅、露丝与阿弗拉。此刻露希蒂涅正坐在花园庭院里的桌前，她双手放在桌下，低垂着头，女王般优雅的脸庞上堆满羞愧。
“抱歉，菲娅，昨天让你看见丢脸的一幕，我没想到那家伙是认真的。”
所谓丢脸的一幕，是指初代薇妮克丝与她发生争吵的事情，露希蒂涅的记忆里确实有不允许死之女王与人相恋，但包括以前的薇妮克丝在内，从来都没人把这条规则放在心上。
以前的死之女王之所以不恋爱，单纯是没有合适对象，幽冥之地里的亡灵都是妄自菲薄，只会崇拜与敬仰死之女王的性格，他们发自内心地臣服在死之女王脚下，这样自然无法诞生合格的恋爱对象，也就露希蒂涅这一代才出现菲娅这么个异端，不仅把死之女王变成活人，还能以生者之躯自由出入死亡气息极度浓郁的亡者国度。
与露希蒂涅隔桌相坐的菲娅轻轻摇手，示意露希蒂涅不要放在心上。
“没关系，露希蒂涅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情，比起这个，初代露希蒂涅真的没有办法限制你吗？她看起来有后手的样子。”
“灵魂、肉体还有第九位阶的实力，这些都在我身上，她没有方法限制我。我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与其去那里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宁可组成我的记忆永远消失，那样还痛快一些——”
察觉到周围人都在注视语气怨恨的自己，露希蒂涅神情一滞，她忽然想起这次自己身后还多带了一个随从，而非上次来时那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氛围，她朝双手交叠在腰间，死死低着头保持局促站姿的阿弗拉招了招手。
“跳过这个话题。阿弗拉，过来。”
“是，女王陛下。”
“菲娅打算怎么惩罚她？我就是亡灵的律法，你想怎么处置，我都不会掺手。”
“啊啊，这个我已经有主意，今天露希蒂涅没有预定吧？就在宵之殿里住一天，我要阿弗拉配合我完成一件事。”
露希蒂涅回望向皮肤绷紧的阿弗拉，语气淡漠到判若两人。
“听见了么。”
“是，我将竭尽全力配合菲娅大人。”
别吓唬阿弗拉啊，看着阿弗拉肩头微微发抖的模样，菲娅不禁哭笑不得，明明最开始见到的时候阿弗拉就像浑身长刺的刺猬，现在却像被戳破的河豚。
等等，诺菈不也是这样吗？
一提起河豚，菲娅就联想到诺菈，最初因为克蕾雅的事情，不论自己对诺菈说什么，诺菈都如同鼓起来的河豚般让人无从下口……
等等。
在吐槽之前，应该先为诺菈介绍一下露希蒂涅。
从自己把诺菈带过来的时候，诺菈就像看见婆婆的妻子那样躲在角落里，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诺菈的目光不是看尤琳莎，而是不时望向坐在菲娅对面的露希蒂涅，因为与她坐在一起的露丝告诉她，这是露丝的母亲，也就是女神大人的母亲。
另外必须要交代的是，宵之殿庭院内的石亭并不算大，因而没能坐下所有人，众人里只有菲娅、尤琳莎与露希蒂涅坐在石桌边，露丝与诺菈并排坐在石亭外面的长椅，而克蕾雅、安娜塔西雅、莉提与米露，则因为尤琳莎的存在，乖乖坐在石亭边缘的石凳上。
这种被大家当成母亲的感觉让没有过身孕的尤琳莎相当受用，以至于明明不认识露希蒂涅，看向露希蒂涅的目光却充满慈爱。
菲娅右拳抵在唇边，用力清了清嗓子。
“咳哼，诺菈，过来一下。”
“好、好的！”
如同被老师点名后答不上问题的学生，诺菈动作僵硬地起身，一边将目光求助似的投向露丝——然后被露丝递回一个充满鼓励的视线——一边带着充满觉悟的神色来到石亭中，让她变成这般模样的最大原因当然是要见到自己女神的母亲，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是，包括菲娅与克蕾雅在内的众人都在看着她，被无数目光聚焦的感觉让她格外紧张，生怕做错一个动作后引得众人发笑。
实际上诺菈面对大家相当自卑，她不懂得贵族礼仪，甚至不会识字，相比克蕾雅与安娜塔西雅，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当然，她悄悄努力过，在冷夜生活时一有空就向缇露露虚心请教，可惜火猫太笨拙，至今都没学出样。
火红猫尾紧紧夹在两腿之间，诺菈的耳朵向下盖住火红长发，看起来就像没有耳朵，她没胆量直视露希蒂涅的眼睛，而是只敢望着桌面，张了张嘴，紧张说道。
“啊——”
发出话音的一刻，诺菈怔住在原地。
她意识到一个要命的事实，她并不清楚该如何称呼露希蒂涅。
她可以在内心将露希蒂涅称呼为“女神大人的母亲”，但总不能当着露希蒂涅的面还这么叫，这种感觉就像对着尤琳莎不喊尤琳莎，而是喊“菲娅的母亲”一样怪异。一时间，她的手心与后背开始冒汗，夹在大腿间的猫尾尖端也止不住的左右颤动。
这个笨蛋。
真想把诺菈拉进怀里狠狠揉脑袋捏脸。
心中如此感叹，已经看出诺菈为难的菲娅笑着叹气，她牵起诺菈的手，让诺菈坐在唯一剩下的石凳上，也就是尤琳莎对面。
“这是露希蒂涅，全名是薇妮克丝·拉维·塔尔塔诺斯，露希蒂涅是昵称，诺菈的女神露丝是从露希蒂涅灵魂里分化出来的一部分，也就是露希蒂涅的女儿。诺菈的话，应该称呼露希蒂涅奶奶，不，这个辈分太高，也不好听，还是直接叫露希蒂涅吧，亲昵一点叫姐姐也没问题。”
“可、可女神大人是露希蒂涅大人的女儿，我怎么能直接称呼露希蒂涅大人姐姐！”
“放心啦，露丝是女神，宽宏大量，怎么会有这种小心思。”
无视石亭外露希蒂涅瞪圆的双眼，菲娅拍着胸脯保证，接着她又转向露希蒂涅。
“这是诺菈，冷夜火猫族的首领，过去在悲泣山脉里迷路，被伪装成女神的露丝救了一命，从那以后就把露丝当成自己的女神。别看她好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际上是十足的努力派，实力比同龄人强大很多，也很讨人喜欢，啊，还有，诺菈与我也是恋人关系。”
虽然最后一句话让人很不好意思，但菲娅还是选择交代，在场的人里只剩露希蒂涅与自己的母亲尤琳莎不清楚，为了避免误会，还是先交代为好。
极为明显地，尤琳莎放在石桌上的手颤了颤，她那双琥珀色眼眸好像想说什么，但和诺菈一样不谙世事的露希蒂涅抢先一步开口，她睁大那双粉色眼眸，表情里有着吃惊。
“那不是前辈吗？直接称呼我露希蒂涅也没关系。”
“前……辈……？”
露希蒂涅的发言令诺菈歪头不解，菲娅则一头黑线。
前辈你个头啊。
不用露希蒂涅解释菲娅也清楚，露希蒂涅这里的前辈是指未婚妻的事情，诺菈排在露希蒂涅前面。
辈分越来越乱了。
“总之我还是先称呼女神大人的母亲为露希蒂涅大人，再怎么说我也不能直呼其名。”
“多菲，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未婚妻？怎么不和我介绍？”
诺菈话音刚落，尤琳莎的声音便响起，菲娅从自己母亲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不善，似乎在对自己没有提前告知而生气。
没胆量面对自己的母亲，菲娅选择转移矛盾，她努力睁大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装作无辜，为了显可爱还特地眨了眨眼。
“咦？父亲没告诉您吗？我记得我有告诉过父亲诺菈与我的关系，我还以为他会告诉您……虽然母亲大人与诺菈已经见过面，但我还是介绍一下，诺菈，这是我的母亲尤琳莎·亚莉克希亚·尤希尔，现在是希利瓦尔的第一王妃。母亲，这是之前受过您粮食援助的诺菈。”
“尤……尤琳莎王妃殿下，十分感谢您那日的帮助！”
面对站起身煞有介事弯腰行礼的诺菈，尤琳莎那张柔和的脸庞上流露笑意。
但是是捉弄人的笑意。
尤琳莎挺直脊背，故意拿出诘问口吻。
“嗯哼？现在还用‘王妃殿下’这种生分的称呼叫我？”
“咿。”
诺菈害怕到红发都颤了颤，她没有重新站直，而是维持鞠躬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说。
“那应该叫……”
“应该像多菲一样叫我母亲或者妈妈。”
听见尤琳莎的发言，诺菈吃惊到一下抬起头，迅猛的势头让菲娅忍不住为诺菈捏了把汗，担心诺菈会一头把桌子顶起来。
“可……可是我还没有像克蕾雅那样成为菲娅的未婚妻……”
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尤琳莎十指交叉，露出狡黠又莞尔的笑容。
“多菲都答应与你成为恋人，难道以后还会拒绝你？成为未婚妻只是时间问题，还是说诺菈要考验多菲，觉得多菲不合适，就不成为多菲的未婚妻。”
“我怎么会拒绝菲娅！”
声音大到整个庭院里的人都能听清，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诺菈身上，空气安静到可怕，只剩庭院里被风吹动的枝条缓缓晃动。
极为明显地，菲娅瞥见诺菈脸庞飞速染上绯红，头顶的火红猫耳已经有窜起火苗的迹象——诺菈大概没注意到，她夹在两腿之间的尾巴尖端已经在冒火。
克蕾雅忍不住掩嘴偷笑，安娜塔西雅虽然也想笑，但她的性格只允许她把脸撇向一边，另一边的莉提咬牙切齿握紧双拳，相较而言米露则好了很多，她只是掰着指头，在倒数自己还差四年就成年。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露希蒂涅对诺菈投去钦佩与赞许的目光，那双粉色眼眸仿佛在朝外发射星星，似乎真在把诺菈当成前辈。
最后还是尤琳莎打破沉寂，她努了努嘴。
“喏，多菲不会拒绝你，你也不会拒绝多菲，那不就已经成为未婚妻了吗？让冷夜的圣子成为未婚妻，这可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场面，我们家的多菲算得上荣幸。”
“不不不，我……我才是荣幸的那一个，一开始给菲娅留下那种糟糕印象，甚至还想杀了菲娅，但菲娅一直在帮助我不说，还允许我待在她身边，我才是要感激的那一方……”
“夫妻间就别说感激这种生分的话，先叫声妈妈听听。”
“精灵王陛下那边不会有问题……？”
“放心，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陛下不会阻止你们，尤其是在诺菈你身上，陛下要是看见你与多菲幸福的在一起，一定会感到欣慰。”
“为什么？”
尤琳莎并未回答诺菈，只是抿嘴一笑，让诺菈自己去猜，其中的道理与耶利多赠予诺菈粮食相同，不可言说。
大概就这样蒙混过关了吧，菲娅心想，老实说，她的立场也很微妙，即使她知道这是个伦理观念十分开放的世界，大家并不会说她什么，可来自人类联盟的观念仍然束缚着她，当着所有人面说自己有第三位未婚妻这件事令她如坐针毡，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已经脚底抹油开溜。
可惜的是，尤琳莎没有让事情轻松过去，菲娅明显感受到自己这位盘起水蓝色长发，身着蓝色华服的母亲笑容变得更冷，尤琳莎双手合十，微微歪头，露出亲切笑容。
“那事不宜迟，先按我们精灵的规矩订下婚约吧？小诺菈赶上好时候，再过两个月就是多菲的婚礼，现在订下婚约，两个月后就能正式成为亚莉克希亚家族的一员，安娜塔西雅也是，只是口头定下婚约，没有进行过仪式吧？陛下在这方面太疏忽，必须由我监督。安娜塔西雅，过来。姑且按先后顺序，安娜塔西雅先来，正好给不熟悉精灵礼仪的诺菈做示范。”
“订下婚约的规矩……？”
即使安娜塔西雅也忍不住歪头不理解，但经历过订婚仪式的菲娅立刻坐立不安，心脏狂跳，所谓的订婚仪式，是指相爱的双方在父母面前进行神圣的接吻，当初自己与克蕾雅的kiss只在尤琳莎妈妈一人面前进行，如今这么多人在场，羞耻的程度大大上升。
“是嘴对嘴的卿卿我我哦~”
克蕾雅在一旁弯着嘴角提醒，比起不高兴，克蕾雅更多是看好戏，当初尤琳莎对克蕾雅提这个要求时，让她感到自己的脸就像要烧起来那样滚烫，如今不仅安娜塔西雅要经历，自己养大的小诺菈也要步后尘，她当然要抱着母亲的心态，认真记录下这个小诺菈成长的、让人面红耳赤的瞬间。
“呃。”
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安娜塔西雅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另一旁的诺菈反应更加剧烈，头顶直接“噗”的一声升起熊熊烈焰，以至于凉爽的石亭内温度急速上升。
安娜塔西雅双手扭捏地握在一起，身体也局促地微微颤抖。
“我……我只是一介仆人……尤琳莎殿下……这、这一步还太早……”
安娜塔西雅支支吾吾，湛蓝的眼眸里颇为恐惧，诺菈更是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她不是没有觉悟，但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还是在三个不得了的存在——自己曾经的恋人克蕾雅、自己的女神露丝以及女神的母亲露希蒂涅面前，根本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害羞程度，要知道，当初她告白时都只敢把菲娅约到无人角落，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尤琳莎皱起眉，琥珀色眼眸有着不悦。
“什么太早？我早听陛下说他认可你，既然陛下都认可，我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还是说你对多菲的爱没有深到可以克服羞耻心的地步？你是被多菲认可的未婚妻，不要再拿仆人的身份约束自己，现在拿不出订婚的觉悟，两个月后的婚礼又该如何面对？多菲也是，站起来。”
“妈妈，这种事情还是回去以后再……”
“现在就要，快点，别磨磨蹭蹭。”
“咕唔。”
菲娅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她磨磨蹭蹭地站起身，随后看向比自己高一些的安娜塔西雅，不论她的脸庞还是安娜塔西雅的脸，都像熟透的苹果那样红到不能见人，安娜塔西雅的尖耳更是变成漂亮的粉红色，仿佛能冒出蒸汽。
“安娜塔西雅……”
“小菲娅要快点哦，别让诺菈等太久。”
克蕾雅，你怎么在这时候学起深月了！
菲娅在内心大喊着，但母亲的命令在身，她只能双手牵着安娜塔西雅的手，凝望安娜塔西雅的眼睛，尽可能营造出让人忘记害羞的氛围。
安娜塔西雅的手也很烫……
感觉都能听见安娜塔西雅怦怦的心跳声。
虽然害羞，但一旦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菲娅便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快速奔涌，身体的每个细胞更是在欢呼雀跃，开足马力全速运转，以至于大脑都像是缺氧一样听见嗡嗡声，呼吸与胸口的起伏随之变得局促，额头也浮现一层可爱而细密的汗珠，脑子里只剩下安娜塔西雅甜美的唇瓣。
她闭上双眼，踮起脚，将自己的嘴唇缓缓靠向安娜塔西雅，而菲娅身上的幽兰芳香则如同具有魔力一样吸引着安娜塔西雅，渐渐地，安娜塔西雅的视野从菲娅的精致雪白的容颜变成只剩下菲娅的莹润红唇，她胆怯地吞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尤琳莎，确认自己不会被尤琳莎讨厌后，才敢颤巍巍地闭上双眼，嘴唇与菲娅的红唇深深相印。
“噢噢噢……”
明明不是自己在接吻，但众人却感到强烈的害羞与不好意思，绝大多数人都在最后一刻娇羞地移开目光，唯有两个人出神地看着菲娅与安娜塔西雅。
一个是诺菈，另一个则是露希蒂涅。
尤其是坐在桌上，可以从下方视角看见两人接吻的露希蒂涅，她像是在看极为闪耀的东西般，粉色眼眸流露期盼与渴望，长长伸着脖子，连嘴巴都在不知不觉中微微张开，纤细手指不知不觉中抚上自己的嘴唇，呆呆注视着迷醉的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