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融解，以及真心
第六十四章 融解，以及真心
只有菲娅理解含义的话语令在场众人纷纷流露不解神情，将视线转移到菲娅身上，抱着莉提的菲娅身体一僵，她先是拍了拍莉提后背，示意莉提下来，然后站起身，颇为尴尬地理了理衣襟。
“有什么想说的等进屋再说吧，外面说话会被人听见。”
说着，菲娅主动走向宵之殿殿门，离开之前还不忘记叮嘱安娜塔西雅替自己把文件与信函收起来。
而在带露希蒂涅走向藏书库的时间里，菲娅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当然听见露希蒂涅的道歉，但不明白露希蒂涅为什么发生这种变化，对这份道歉惊诧到极点，站在菲娅的立场，露希蒂涅是那种只要知道对方染指混沌，不论如何都会将对方视作敌人的人，不可与混沌为伍是她的原则问题，正因如此，几天前露希蒂涅才会因为看见自己指挥米兰的画面大发雷霆，现在不仅跑来道歉，甚至直接说是她做错，让菲娅产生一种“这真不是纯白妖精假扮的吗？”的错觉。
然而事实是菲娅也知道纯白妖精不可能假扮成露希蒂涅，能量体与拥有血肉之躯的人存在一种能明显感觉到的差异，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笃笃声、脸部肌肉的细微变动以及身体遮挡光线导致的光影变化，这些细节共同组合成“生者”的感觉，现在的露希蒂涅虽然表现得内向，却也绝非能量体扮演。
而且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恐怕是从幽冥之地一路飞行到布洛瑟姆，时间上全速飞行两天差不多刚好。
也就是说，在自己救了露希蒂涅以后没过多久，露希蒂涅就出发了？
总该不是自己救了露希蒂涅，让露希蒂涅大为感动，所以特地跑来感谢自己。站在自己的立场，露希蒂涅没有把自己救她的行为当作自导自演就已经很感谢，毕竟当时露希蒂涅表现出的抗拒之意颇为坚决，连露希蒂涅之名都舍弃。
何况露希蒂涅也不是千里迢迢来感谢，而是说对不起，因为被自己所救所以不再憎恨混沌，这个逻辑实在说不过去，菲娅光想到就觉得好笑。
摸不着头脑。
走一步看一步吧，道歉和把事情当作没发生过是两回事，露希蒂涅也可能是单纯道了歉就走，并非想恢复到过去的关系，要是太随意，直呼露希蒂涅之名，说不准会像捅了河豚，让露希蒂涅瞬间说话带刺。
菲娅都能想象到露希蒂涅皱起眉头呵斥“我没有允许你叫这个名字！”的语气。
真生硬。
还不如不来找我。
菲娅在内心叹气，虽说自己知道露希蒂涅是因为对混沌有发自心底的仇恨，所以当日才会表现得那样坚决，可这并不代表自己没有被露希蒂涅伤害，当然，这份伤害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是自己隐瞒在先，要是没有这个前提，自己一定会大感恼火，再也不理会露希蒂涅。
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菲娅带着沉默不语的露希蒂涅停在藏书库门口，她打开大门走进，然后回头看向停在门外的露希蒂涅。
“进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也不会有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语气虽然平淡，但能听出生硬。
果然还在生气。
低着头的露希蒂涅双手紧握在身前，心中发出呻吟，她当然理解菲娅现在在生气，换做自己是菲娅，自己也非生气不可——费尽心力帮助弱小的一方与强大的一方达成和解，结果好不容易说服强大的一方，弱小的一方却开始发难，换在谁身上都一定大感恼火，更别提自己不但驱逐菲娅，后面又为了表达决心，连露希蒂涅的名字都还回去。
倘若没有最后那番话，菲娅也不会与自己划清界限。
“嗯。”
露希蒂涅轻轻点头，乖巧地跟着菲娅走进藏书库，她的举止像第一次到来，脚步小心翼翼，生怕碰倒什么，一直走到菲娅的书桌前才停下。
菲娅屁股靠在书桌上，双手撑在身体两边，不成体统地斜斜站着。
“露……薇妮克丝想说什么？”
“呃——”
露希蒂涅话音一顿，她很想问菲娅能不能重新用回露希蒂涅的名字，即使让她用低三下气的卑微语气请求也没关系，然而覆水难收，她知道现在提这个要求太傲慢，好像把菲娅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她强忍喉中苦涩，依旧低垂眼眉。
“我想向你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露希蒂涅猛然抬头，她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是字面意思——除了反讽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自己伤害了菲娅。
露希蒂涅咬了咬嘴唇。
“那要我怎么做菲娅才能原谅我……”
“这么说我无法理解你想表达什么啊，薇妮克丝不觉得这份态度变化很突兀么，被那只纯白妖精打傻了？”
我想和你回到过去的关系，露希蒂涅在心中回答，她想对菲娅说她已经意识到菲娅是她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理解到菲娅与自己划清界限以来，她一直都惶惶不可终日，好像心里被挖走一大块，她变得非菲娅不可。可是换在当下情景，如此发言只让人恶心——还是和最初想的一样，把菲娅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太自私。
即使说出口，得到的也只会是嘲笑。
思考到这，露希蒂涅咬了咬牙，她上前一步，勇敢看向菲娅的脸，可在瞥见菲娅逆光的脸庞后，露希蒂涅又害怕似的移开目光，支支吾吾地回答。
“你走之后我思考了很多，我、我不该把话说的那么绝对，是我做错了。菲娅是和混沌在一起，但最终目的是想让亡灵和世界树大陆联合起来共抗外敌，我被愤怒冲昏头脑，不，是我那时候突然变得不受控制，我，我……”
随着语气越发急迫，说到最后露希蒂涅已然语无伦次，只能张着嘴朝菲娅伸出手，只不过伸出去的手仅仅停在空中，并不敢触碰到菲娅。
“嗯——”
菲娅低吟起来。
她皱起眉头打量露希蒂涅，露希蒂涅感受到菲娅的质疑目光，身体冷不丁颤了颤。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菲娅根本不信任她。
想想也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不受本人控制，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菲娅，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借口太拙劣。
可自己已经把能说的话全部说了一遍，倘若这也无法挽回菲娅的心……不，要是在这里放弃，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露希蒂涅有这种预感，此刻就是决定未来的时刻，倘若她做的不够，她便会在这里失去菲娅，永远无法再抬起头来。
心中的急切迫使她上前一步，真诚地握住菲娅右手，那张本该优雅的脸蛋上看不出丝毫女王优雅，有的只是迫切想要挽回友人的焦急。
“我……我不想失去你，菲娅，那天赶你走是我鬼迷心窍，失去理智，这几天我一直活在悔恨里，一直都在为赶走你懊悔，我已经认识到我的错误，请你能原谅我，我保证今后绝不再犯！”
“不……”
见到菲娅有拒绝的意思，无比紧张的露希蒂涅索性一下跪倒在菲娅身边，不安与后悔的眼泪随之浮现在那双眼眶内。
“我不会再为混沌说你的不是，诺琳的残魂也好，菲娅指挥的那些混沌也好，我都会尽全力配合菲娅，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我不想变成和其他薇妮克丝没有区别的人，我已经真正爱上你，我不想我的生活失去色彩！”
仿佛从内心发出的呐喊回荡在藏书库内，声音的震动甚至让书架上的灰尘都抖了抖。
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望着握紧自己右手，满眼泪水尽一切努力抬起头来恳请自己原谅的露希蒂涅，菲娅一时僵在原地，她当然能理解露希蒂涅在说什么，可出现在这个节点，让她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有种什么东西错位了的别扭感。
露希蒂涅对混沌的仇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这番发言简直像为了挽留自己，可以不再仇恨混沌。而越是了解露希蒂涅，就越是清楚露希蒂涅对于混沌的执念，她连给艾丝蒂尔的姐姐诺琳寻找残魂都不接受，现在却可以为了她所谓的“爱”容许自己指挥混沌，奇怪至极。
菲娅自认没有做会让露希蒂涅真正爱上自己的行动，站在自己是通过计划让露希蒂涅身陷险境，自己再出手救援的角度，自己与露希蒂涅的关联可谓没有经历过任何风浪考验。
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露希蒂涅遭遇了什么……
而且还把话说的这么肉麻。
由于不清楚露希蒂涅身上发生过什么，菲娅只好先把露希蒂涅扶起来，后者是好好站起身，可却用一种期盼得到回应的焦急神情盯着菲娅，好像非要得到菲娅点头不可，以至于菲娅觉得自己都快被视线烫伤，不得不瞥开目光——被人当面告白实在不好意思。
“我多少明白了一点，薇妮克丝的意思是打算收回之前的成命，继续合作吧？”
“还是薇妮克丝……”
尽管露希蒂涅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清，语气也如同万念俱灰的失败者，但菲娅还是凭借精灵的敏锐听觉捕捉到这句话。
“不是你叫我这么称呼的么。”
顾不得确认菲娅是不是在闹别扭，露希蒂涅失去焦点的双眼瞬间恢复神采，呼吸急促地纠正。
“这是我当初说的胡话，我……我还是喜欢露希蒂涅这个称呼，菲娅以后叫我露希蒂涅就好，不对，只要不叫薇妮克丝，叫我什么都行！”
“不会生气？”
“绝不！我是真心的！”
“咳哼。”
身边站着一位用火热眼神盯视自己的美少女，任谁都会感到不自在，菲娅右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颇为认真地解释。
“露希蒂涅的想法我收到了，隐瞒和混沌的合作是我有过在先，不论目的如何，都不应该欺瞒未来的盟友，尤其还是在这种原则问题上，我用救露希蒂涅一命弥补欺瞒的过错，现在露希蒂涅也向我道歉，我们当作两不相欠，可以么？”
由于露希蒂涅抿着嘴的忧愁表情，菲娅觉得露希蒂涅可能把『两不相欠』误解成既然不相欠，就再也不要有联系，菲娅只得无奈地又补充一句。
“这里的两不相欠是指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只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明，我不可能放弃米兰他们，露希蒂涅真的能接受么？接受不了还是不要勉强，等能接受以后再说。”
话音落下，菲娅悄然观察露希蒂涅的神色，她担心露希蒂涅将历史重演，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多余，露希蒂涅的心情已经从暴风骤雨转至万里无云的晴天，听见菲娅愿意原谅她，她的表情瞬间云开雾散，欢喜到连连点头。
“能接受、能接受！”
“真的？”
菲娅颇为怀疑，露希蒂涅和过去完全判若两人。
“真的！”
“你不会是露丝假扮的吧？”
“露丝假扮过我？”
看来确实是本尊。
尽管内心充满不解，甚至莫名其妙，但菲娅还是选择先接受这个结果，她试图从露希蒂涅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然而露希蒂涅握得相当紧，仿佛害怕菲娅会离开她。
这个表现，总感觉像被噩梦惊醒后要找妈妈的孩子。
颇为困惑下，菲娅又在脑海里梳理一遍露希蒂涅的发言，然后冒出一个让她觉得于情于理都不可思议的猜测。
自己在露希蒂涅心中的重要性胜过初代薇妮克丝在她心中留下的仇恨，所以露希蒂涅才性格大变，可以无视自己与混沌合作的“劣迹”，也要缓和闹僵的关系。
简直天方夜谭。
可除了这个可能，菲娅想不到其他选项。
绕来绕去，最终还是通过哄骗露希蒂涅的感情解决问题，只是自己并未做刻意博取露希蒂涅好感的行动，世事难料，这根本不能称为哄骗。
与之对应的，接下来该怎么对待露希蒂涅的感情，这是一个问题，露希蒂涅都作出那种气势的告白，正常情况下自己理应给出答复。
菲娅悄悄观察额头遍布汗珠，但脸上已经只剩下高兴的露希蒂涅。
露希蒂涅没有在等自己答复，眼下暂时避免提及好了。
此外，为了以防万一，不死圣域里的初代薇妮克丝不论如何都要见一面，必须知道初代薇妮克丝为什么憎恶混沌。
装作没看见露希蒂涅脸上的庆幸与欣喜，菲娅主动转移话题。
“露希蒂涅知道不死圣域里的薇妮克丝是为什么消亡么？”
“这时候提她们？”
“先说正事啊，之后我会安排你与听从我命令的混沌米兰见一面，在这之前，我想先从根本上解决你憎恶混沌的问题，你会仇恨混沌，大概因为初代薇妮克丝在『替换』仪式里做了手脚。两天时间过去，不死圣域里的灵魂差不多也快到恢复的时候，事不宜迟，我们去亡者国度，还有，之前被我活捉的、声称要杀了你的幽灵还活着么？”
“她自杀了。”
“自杀？”
菲娅瞬间皱起眉毛，她紧张起来，反手握住露希蒂涅的手。
“现在就去亡者国度，立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