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尤琳莎的礼物
第三章 尤琳莎的礼物
“唔……”
顶着巨大压力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身着黑色与宝石蓝交织盛装的菲娅，视线落在对面尤琳莎怀中的礼盒上。
相比于站在尤琳莎身后的六七位精灵大小姐，尤琳莎带着的礼盒更加吸引菲娅注意力，因为她从中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这里的不妙没有任何依据，而是她身为女性的直觉，就好像出门时家里的狗无缘无故对着门口狂吠，又类似于上香时香火不断自行熄灭，不祥的感觉好似幽灵一样笼罩在菲娅身上，这个长方形的、被黄色丝带装饰的翠绿礼盒令她无法冷静。
再加上在尤琳莎招呼下，貌美的精灵大小姐们纷纷在菲娅两侧入座，本就如坐针毡的菲娅更加如临大敌，她绷紧盛装笼罩下的身体，生怕会因为放松，与两侧的两位精灵少女发生肢体接触——菲娅记得她们，左边是南境一位侯爵家的长女，右边则是对自己非常好，比起公主，更像把自己当成妹妹看待的成熟女伯爵。
两人衣间飘散来的香水味，让菲娅觉得自己好像被美少女团团包围。
这种时候只有耶利多才能救自己。
菲娅用眼白瞥了眼远处，结果发现耶利多比自己还忙，一堆贵族与使节围着耶利多转，奉承的话都要听到耳朵起茧。
“多菲不是很喜欢姐姐吗？怎么不说话？”
菲娅心中抱怨之际，对面身着水蓝色礼裙的尤琳莎露出长辈的微笑，当然这个微笑不是对菲娅，而是对菲娅身边的精灵大小姐，另外尤琳莎也没说谎，此前菲娅参加完茶会回来，确实说过大小姐们都很温柔，性格很好这样的发言，但那时候自己说的喜欢和发展成爱情的喜欢是两回事。
而且就像自己对那些年龄超出自己许多的精灵大姐姐们毫无兴趣，只是把她们当成长辈一样，或许是自己外表还不成熟的缘故，其中的大部分女伯爵也只把自己看成年纪小她们许多的妹妹。
精灵是不注重年龄差距，可这是建立在精灵衰老迟缓，一百岁和两百岁看起来差不多的基础上，长公主的身躯完全脱离正常精灵该有的发育，九十五岁看起来和六十岁一样，让人难以将其看作伴侣。
“这个……”菲娅努力斟酌词汇，一边注意着对面克蕾雅与安娜塔西雅有没有露出不满，一边结结巴巴地回答，“有……有些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
“哈啊，明明上午对人类使节下战书的时候那么有底气，现在面对一群女孩子却不知道说什么。抱歉，我们家的多菲失去记忆不久，还不太懂得如何与人交际，不过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很多，最开始大家也知道，完全不和人说话，连我都见不上几面。如今虽然失去记忆，但却变得更亲人。”
一旁比菲娅高出足足两个脑袋的女伯爵苦笑起来，她像姐姐那样摸了摸菲娅的头，一边朝菲娅挤眉弄眼，好像在说让菲娅别介意，一边为菲娅解围。
“皇后殿下太心急了，长公主殿下还未到成年的年龄，您就开始为殿下物色王妃，我记得当初殿下刚出生的时候陛下就说过，不会为殿下安排殿下不满意的婚姻，您这岂不是在和陛下对着干，而且站在我的立场——我当然不是在说殿下坏话，实事求是的说，我与殿下的年龄差太多，我和您才是同龄人，和殿下缺少共同语言。”
“况且比什么都重要的是，您瞧殿下认可的王妃，不论克蕾雅小姐还是安娜塔西雅，又或者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火猫圣子，不仅有沉鱼落雁的姿容，更是能在各个方面帮助殿下，像我这样的老女人，非但不能帮殿下战斗，更是连为殿下亲手做一份料理都不会，光站在三位小姐面前便自惭形秽。”
“我的话，说出来不怕大家嫌弃我在攀附关系，我其实一直把殿下当成可爱的妹妹看待。不仅个头小小的，头发也很柔软，明明没有用香水，皮肤上却总有一股好闻的香味，我要是有这样一位妹妹，一定每天都命人像公主一样好好伺候，晚上也得抱在床上一起睡觉。”
喂，最后一句话才是目的吧。
菲娅在心中大喊，事实上这位女伯爵已经开始用手为自己梳理头发，虽然菲娅觉得很舒服，但克蕾雅就在对面看着，她颇为紧张。
尤琳莎若有所思地皱眉。
“会有这样的想法么……多丽丝，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如果我提前说，皇后大人您就不会带我来见殿下，我是没有想过成为王妃，但还是有亲近殿下的想法。您瞧，过去的殿下一言不发，总是冷冷的模样，我就算想接近也没有机会，如今的殿下不仅实力比过去更强，还更活泼可爱，甚至会用幻象魔法把自己藏起来，避免被您发现，这不是更惹人喜欢了吗？就像调皮的妹妹一样。我与您相识许久，您的一些表现还是瞒不住我，您看起来在生气，实际上内心高兴得不得了。”
“嘁，”比起对待贵族，尤琳莎的态度更像在和朋友交谈，她没好气地露出真面目，“有哪个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女儿活泼一些，多菲现在可比以前好得多。好了，你没那个想法就赶紧把位置让给其他人，诺琳娜呢？你和多菲是同龄人，而且既温柔又贤惠——算了，你们年轻人聊，多菲，宴会结束了记得去餐厅找我，陛下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尤琳莎站起身，点了点摆在腿上的翠绿长礼盒，好像在说那就是要交给菲娅的东西。
然而伴随三位少女的到来，刚准备起身离开的尤琳莎停下脚步。
来者是露希蒂涅、露丝与阿弗拉，三人身着具有亡灵特色的黑色礼裙，绝美容貌与亡灵特有的清冷感，令三人成为礼堂中极为瞩目的存在。
“菲娅？怎么这么多不认识的人，你们在做什么？”
端着透明高脚杯的露希蒂涅一脸不解，她完全无视这里的人，径直走到菲娅身边不说，还颇为强势地直接挤进菲娅与那位叫诺琳娜的侯爵长女之间，虽然站在菲娅的立场，与露希蒂涅身体贴着身体肯定比与侯爵长女贴在一起强得多，但令菲娅提心吊胆的是，其一自己还没找到机会说明自己答应与露希蒂涅交往，其二不论露希蒂涅也好，露丝乃至远处的阿弗拉也罢，都满脸酡红，身上散发夹杂果香的酒气，毫无疑问在宴会上喝醉了酒。
这家伙……
要是在喝醉的时候得罪尤琳莎妈妈，就是我也救不了你。
菲娅正在这样想，露希蒂涅突然将高脚杯放下，转而双臂缠绕上菲娅脖子，脑袋也靠在菲娅肩膀处，几乎半个身体都挂在菲娅身上，不仅如此，由于露希蒂涅的黑色礼裙有开叉设计，她又是侧坐在沙发上，露希蒂涅的圆润大腿完全展现在沙发对面的尤琳莎眼前，要是再往上延伸几寸，连黑色的系带胖次都会被尤琳莎瞥见。
“呼……菲娅，我好像喝了不得了的东西……总感觉头晕乎乎的。”
“咳哼，露希蒂涅，坐好。”
菲娅尝试扶起露希蒂涅，让全身滚烫的她离自己远一点，结果这非但没有让露希蒂涅坐正，反而让露希蒂涅更像一团烂泥，身上的玫瑰芳香裹挟着酒味一起充斥鼻腔。
“没关系，我是死之女王，谁敢说我的不是？再说这里是生者的世界，不用怕被看见。露丝，我的肩膀酸了，帮我揉揉。”
“母亲……您失态了。”
虽说露丝也是脸色一片酡红，但因为比露希蒂涅喝得少，所以还保有一些理智。
“母亲，露希蒂涅她喝醉了，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阿弗拉，快把露希蒂涅扶回去。”
“什么喝醉失态！我只是有点头晕。”嘴里发出倔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露希蒂涅红扑扑的脸颊蹭了蹭菲娅的脸，使得菲娅也沾上酒气，“露丝也给菲娅捏捏肩膀，我是你的妈妈，菲娅也是你的妈妈，不能厚此薄彼。”
“呃……”
这句话一出来，对面的尤琳莎乃至伯爵大姐姐与其他精灵大小姐如遭雷击，尤其是尤琳莎，眼皮肉眼可见的跳动。
“多菲……露……露希蒂涅刚才说了什么？女儿？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菲娅当然知道尤琳莎误解了什么，她用力咳嗽吸引众人的注意力，纠正道。
“咳咳！露希蒂涅说的女儿是露丝，就是这位和露希蒂涅长相相似的女孩——”
“人类里这么大的女孩已经有十六七岁，露希蒂涅说你也是她的妈妈，难道你在十六年前就用圣树之枝让死之女王怀孕，你那时候不是不爱说话吗……”
没等菲娅解释，尤琳莎已经把目光瞥向因为没地方坐，只好站着的露丝，只不过尤琳莎的眼睛里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像发现宝藏，拉着露丝的手到身边。
“你叫露丝？快坐过来。”
“等等，母亲，我还没说完，露丝是露希蒂涅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我和露丝没有血缘关系。”
“哈啊？”
尤琳莎望向菲娅的眼神骤然发生变化，菲娅从中读出深深的自我怀疑，她总觉得尤琳莎下一句会说 “你怎么喜欢离异带小孩的女人”——事实上不止尤琳莎，周围其他贵族大小姐的目光中也充满惊疑不定，仅有知道内情的克蕾雅和安娜塔西雅哭笑不得。
“露丝是从露希蒂涅灵魂里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名义上叫露希蒂涅妈妈，实际上不是常理中的母女关系，说她们是一体的也没错。”
“这样啊……”
得知真相，情绪大起大落的尤琳莎松了口气，她拉着露丝，令其坐在自己与安娜塔西雅之间，随后表情越发古怪，尤琳莎不是没见过露希蒂涅，但在她印象里，菲娅与死之女王露希蒂涅是平等的合作关系，现在这样不论怎么看都太亲昵。
她看着周围的精灵大小姐们面露犹豫，那位女伯爵仿佛看懂什么，第一个站起身。
“既然死之女王陛下有要事相谈，我便先告退一步，诺琳娜，我们一起走吧？”
“好、好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人自然也看懂氛围，纷纷找借口离开，尤琳莎不好意思地送别她们，直到角落的沙发处只剩下菲娅一行。
为了避免露希蒂涅说更多让人误解的发言，菲娅趁尤琳莎送别精灵大小姐们之际，悄悄请克蕾雅对露希蒂涅用了安眠魔法，如今露希蒂涅已经乖乖躺在沙发上，被菲娅用被子盖住。
“多菲，刚才我听露希蒂涅说你也是露丝的母亲，虽说露丝和露希蒂涅不是正常的母女，但她这么说，莫非你和露希蒂涅……”
就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看来要提前坦白了。
菲娅绷紧神经，双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明明整个会场异常吵闹，但她却觉得自己所在的角落格外安静。
“嗯，就是妈妈想的那样，前段时间露希蒂涅向我求婚……”
“这不是挺好吗？”
好像在征求安娜塔西雅与克蕾雅的意见，尤琳莎扭头看向二人，克蕾雅和安娜塔西雅只是微微挑起眉毛面露惊讶，并未露出厌恶神色。
“一边是未来的精灵女王，另一边是死之女王，门当户对不说，正值精灵与亡灵合作之际，早点公开关系也能早点让下面的人接受亡灵。”
“不——”
菲娅紧张到连鞋子里的脚趾都蜷缩在一起。
“还没有到那一步，我只说答应与她交往，没有婚约……我……我会不会太不知廉耻了？”
话音到最后，菲娅已然收拢肩膀，一副害怕被批评的模样，要自己当着克蕾雅与安娜塔西雅的面说认可露希蒂涅，颇有压力。
“那露希蒂涅的态度呢？”
“露希蒂涅没有反对。”
“你啊……”好像在看不争气的女儿，尤琳莎长长叹气，“两个月后就是你和克蕾雅她们结婚的日子，你想让露希蒂涅在台下眼睁睁看着你和克蕾雅她们结婚？即使是我也要说这太残忍。再说你半个月后要去人类国家，后面还要和克蕾雅一起去龙落之地，我知道我肯定劝不住你，但我必须提醒，这段时间你没机会和露希蒂涅增进感情，还不如抛弃没所谓的矜持，直接到婚约这一步，你是要成为精灵女王的王储，别说四位王妃，就是四十位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喜欢没有感情的婚姻。”
“我给你找的女孩子你不喜欢就作罢，你的意思是你连露希蒂涅也不喜欢？”
“我——”
“别看克蕾雅和安娜塔西雅，问自己的心。”
尤琳莎的声音严厉起来，这让菲娅话音一顿，手心冒汗，除了安娜塔西雅要消失的那一次，她从未有如此害怕的时候，万一克蕾雅与安娜塔西雅厌恶自己的行为，自己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弥补亏欠感，可要是让自己说不喜欢，又会伤害到露希蒂涅的心，哪怕露希蒂涅正在熟睡，菲娅也不想说谎。
她犹豫半天，艰难地说。
“……喜欢。”
“那不就好了，两相情愿，天作之合，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还苦着个脸，这有什么值得抬不起头的。”
搞不懂自己这位女儿的心，尤琳莎决定干脆把事情交给年轻人自己处理，她无奈叹息，将手中的长方形礼盒推给菲娅。
“罢了，伯爵说的没错，连陛下都说不给你安排你不喜欢的人当王妃，我也不该在这里多嘴，你们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安排。不过我今天来除了说王妃候补的事情，还有另一个，这不是我故意给你添乱，是陛下让我过来传授你一门手艺，这在我们精灵里是父传子，母传女的技艺，在你和克蕾雅回龙落之地的路上用得着。”
一边说着，尤琳莎一边推出膝盖上的方形盒子，她打开盒盖，一根金色的、树枝形状的东西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浓郁的自然气息令人精神都好上不少。
但菲娅的表情却瞬间呆然。
此刻菲娅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看见这个盒子就浑身发毛。
这里面装着的分明是圣树之枝，而圣树之枝在女中，往往是谁拿到圣树之枝，谁就负责成为更偏向母亲的一方。
这未免太早了吧？说到底长公主这副身板根本就没办法成为母亲！
而尤琳莎已然把装着圣树之枝的盒子放到菲娅腿上。
“收好，晚上我再找你——克蕾雅和安娜塔西雅也过来。”
“我……这……只、只要小菲娅知道就好了。”
“我也是……只要殿下和克蕾雅小姐知道就好。”
不论克蕾雅还是安娜塔西雅，都满脸通红的婉言推辞，她们参与过发放圣树之枝的节日，当然知道圣树之枝代表什么。
尤琳莎不悦地皱起眉。
“这是什么话，你们既然是多菲的妻子，学会使用圣树之枝便是义务的一环，谁也跑不掉。好了，你们在这照看露希蒂涅，我去看看米露和莉提那边，免得第三王妃乱来。你们还年轻，抓紧时间，别浪费大好青春。”
留下一句颇有深意的叮嘱，尤琳莎分别拍了拍克蕾雅与安娜塔西雅的肩膀，随后站起身，迈着极具成熟风韵的步子消失在纷乱人群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