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更加深入的感情
第五章 更加深入的感情
亡灵与灵魂体并非同一个概念，亡灵是指被死亡气息包裹的、以负向生命驱动的存在，骷髅、腐尸与幽灵都在亡灵的范畴内，而灵魂体则是离开肉体单独存在的灵魂，没有死亡气息，也不是以负向生命驱动自身，与亡灵没有半点关系。
灵魂只有浸泡在死亡气息里相当长的时间，才可能被慢慢转化为不死者，成为可以被称作幽灵的亡灵，而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漫长。
尽管不论幽冥之地还是亡者国度，死亡气息都很浓郁，但这点时间还不至于让灵魂体转化为幽灵，尤其是亡者国度，让已死之人的灵魂化作极光，这本身就是一种保护灵魂不受死亡气息浸染的机制。
然而诺琳作为残缺的灵魂，没有资格穿越叹息之墙，她只能以无意识的状态在叹息之墙外徘徊，在这个过程里，诺琳脆弱的灵魂不断接触死亡气息，于是渐渐变成亡灵中的幽灵，事实上现在的诺琳即使放在所有亡灵里都是极其脆弱的一类，如果不是露希蒂涅操纵死亡气息包裹诺琳，光是精灵王城里的繁盛生命力，就足够让诺琳烟消云散。
“所以露希蒂涅才禁止你和诺琳接触，要让你的姐姐恢复成生者，不仅要制作一具合格的肉体，还需要把艾丝蒂尔那边的诺琳也转化为亡灵，然后寻找方法把她们合二为一，我才能通过仪式让你的姐姐恢复成生者……我说的还是理论上的东西，实践起来恐怕困难重重，不过艾丝蒂尔也不用太担心，有身为死之女王的露希蒂涅帮忙，成功率很高，她是这世上最了解灵魂的人。”
即便露希蒂涅做不到，也还有停留在不死圣域中的其他死之女王，而且退一万步说，实在不行可以把替换的机制运用到诺琳身上，将诺琳的记忆与人格剥离成记忆体，然后再为诺琳找到合适的纯净灵魂合二为一，这样自己就能直接为诺琳塑造肉体，只不过诺琳与薇妮克丝们还是稍有区别，薇妮克丝们没有自己的灵魂，采取如此手段乃是迫不得已，诺琳的灵魂还在就剥离记忆与人格，到时候可能会面临“我还是不是我”的拷问。
“唔……”
好像在认真理解菲娅的话语，艾丝蒂尔沉默了几秒才长长吐气。
“也就是说，只是找到姐姐的残魂还不行，之后不仅要把我这边与混沌融为一体的姐姐也变成亡灵，后面还要想办法让两个变成亡灵的残魂合二为一，对吧？”
“嗯。要拥有新的肉体，灵魂必须完整，不能一边是亡灵另一边是生者。话虽如此，谁也不能肯定实验不会出问题，艾丝蒂尔不必为‘菲娅都提出解决方案，我怎么好意思拒绝’这种想法刻意迎合我，你那边的诺琳虽然不会说话，但还是会对你的语言作出反应，比起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做保守的选择也是一种方案。”
话说出来残酷，可菲娅身为执行者之一，必须要把可能面临的风险都讲清楚，否则只会让事情更糟。
由于艾丝蒂尔低下头去，考虑到可能是在做取舍，菲娅与露希蒂涅相视一眼，语气尽可能温柔地说。
“艾丝蒂尔可以先不着急，回去认真想一想再给答案，之后露希蒂涅会把这边的诺琳带回亡者国度好好保护起来，至于艾丝蒂尔那边的诺琳，等想好以后我再去把她带到亡者国度。”
“不了，我要让姐姐恢复正常。菲娅，带我回欧洛领把姐姐带过来吧。”
出乎菲娅意料的，艾丝蒂尔抬起脸，那双漂亮的朱红眼眸里没有半点迟疑，眼神无比坚定。
然而菲娅清楚诺琳对于艾丝蒂尔的重要性，艾丝蒂尔一直崇拜她的姐姐诺琳，可以说诺琳就是带艾丝蒂尔从只有一半翅膀的自卑中走出来的明灯，再加上诺琳的死与艾丝蒂尔有关——绝望魔将在艾丝蒂尔身上种下绝望之种，只要艾丝蒂尔知道她的确不是欧洛伯爵的亲生女，绝望到达顶峰，绝望之种便会成为杀死诺琳乃至毁灭整个欧洛城的灾难。
尽管这一切都可以说是绝望魔将的阴谋，艾丝蒂尔也是事件的受害者，可想要从自责中跳出来是一件困难的事，更别说还有幸存者内疚，“为什么是我活下来？真正该活下来的人是姐姐”这样的心理。
万一诺琳因为艾丝蒂尔的决定出差错，不论理由如何，艾丝蒂尔都会认为这是她的过错，最容易升起的念头自然是“倘若我当初没有作出这个选择，姐姐就能活下来”，而一旦产生这种心理，就会被愧疚与负罪感压垮，无法走出来。
菲娅皱起眉。
“艾丝蒂尔，你是认真的么，这种事情应该好好考虑，而不是立刻告诉我答案。”
“我是经过认真、慎重地考虑才作出这个选择。菲娅，不论你把话说的再好听，都改变不了姐姐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事实，我有把姐姐恢复原样的义务，不想看着姐姐继续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可实验有失败的风险。”
“我知道，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承担，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
菲娅一言不发，凝视着艾丝蒂尔的朱红眼眸。这双眼睛清澈而坚定，看不见半点迷惘，让人感到刺眼。
也许早在自己说要找到诺琳残魂的时候，艾丝蒂尔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让她的姐姐恢复原样，此刻不过是将内心决定说出口。
既然如此。
菲娅深吸了口气。
“我知道了，不过才来就回去显得我待客不周，今晚在宵之殿住下，明天再回去吧？”
同时也是让艾丝蒂尔的神经稍稍冷却，这种重大决定很容易在冷静下来后后悔，想着那个“万一”的可能性。
不知是否看出菲娅的用意，艾丝蒂尔明显停顿一瞬，然后脸上露出释然的浅笑。
“好吧。话说回来，不向我介绍一下这位叫露希蒂涅的女王陛下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好，我是欧洛领的现任领主，艾丝蒂尔·欧洛，既然女王陛下是菲娅的朋友，直接称呼我艾丝蒂尔就好。”
“你也不必用陛下这样的敬称，我喜欢露希蒂涅这个名字。”
面对提起裙角，如同大小姐一样行屈膝礼的艾丝蒂尔，露希蒂涅以符合女王的威严态度作答，三人一同落座，只有诺琳的灵魂依旧站立不动。
艾丝蒂尔忍不住试探性地问。
“我可以和姐姐说话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最好不要指望她会回答你，低阶亡灵本来就没有多少自我意识，何况她的灵魂还残缺不全。”
“没关系，我只要知道姐姐还能对我的声音作出反应就足够了。”
得到露希蒂涅同意，艾丝蒂尔吞咽了口唾沫，她与菲娅交换位置，来到最靠近诺琳的地方，凝望着诺琳那张几近透明的脸，刚才的坚决好像不存在了一样，坐在这里的只剩那个一直追在姐姐身后的弱小吸血姬，她胆怯地轻声呼唤。
“姐……姐姐……”
◇
当菲娅与艾丝蒂尔从餐厅回到位于二楼的住所时，时间已经来到夜里十点。
昏暗灯光笼罩下的走廊回荡着笃笃脚步声，两人一言不发，宵之殿也异常安静。
艾丝蒂尔没能如愿，诺琳确实会对她的话作出反应，但也仅此而已，既不会点头也不会摇头，远不如艾丝蒂尔那边变成混沌的诺琳，拜此所赐，努力尝试无果的艾丝蒂尔情绪低落，菲娅只得提前带艾丝蒂尔回到房间休息。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
走在前面的菲娅颇为窘迫，虽说只要带艾丝蒂尔回到客房就算完成任务，但身为友人，一言不发也太不像话。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安慰。
“艾——”
“谢谢你。”
菲娅话音刚出口，她身后的艾丝蒂尔便小声道谢，菲娅不禁一愣，艾丝蒂尔的声音里分明有一丝疲倦。
“如果不是菲娅，我肯定这辈子都见不到姐姐。”
“……话是这么说，我倒希望艾丝蒂尔能在诺琳完全恢复以后再道谢，那样我接受起来也更安心。诺琳的残魂是露希蒂涅找到，要让我自己去幽冥之地排查，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你应该感谢她。”
“但如果没有菲娅，那位死之女王说什么也不可能帮我。”
可感谢的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菲娅在心中回答，她不是在嫌弃艾丝蒂尔，恰恰相反，她是不喜欢艾丝蒂尔这样感谢她，自己帮助艾丝蒂尔不是为了一句谢谢，更不是想听艾丝蒂尔这副好像亏欠自己什么的语气，自己是因为希望看见艾丝蒂尔开心起来的模样才付诸行动。
菲娅无奈叹息。
“我们都是这样的关系，帮忙不是应该的么？我帮艾丝蒂尔不是为了听你用愧疚语气道歉，而是希望艾丝蒂尔能高兴一些，你这个年纪的女孩脸上不该总挂着苦涩。”
“都是这样的关系……”好像在揣摩这个词的重量，艾丝蒂尔牙齿轻咬嘴唇，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刚才那位死之女王也是你的恋人……？她和你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很温柔。”
要当着艾丝蒂尔的面承认，菲娅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她不是不明白艾丝蒂尔对她的感情，之所以还没跨越最后那一步，完全是当初艾丝蒂尔自己后退，她无法确定艾丝蒂尔的心意。
干脆在这里和盘托出，连带着自己就要去南方的事情一起。
勇气在胸中酝酿，菲娅深吸了口气，她没有回头，而是故作轻松地回答。
“嗯，就在前段时间，我答应与她交往了，这件事克蕾雅和我的母亲尤琳莎也知道。”
“这样么……那就是第四位？”
艾丝蒂尔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但因为看不见艾丝蒂尔的脸，菲娅不知道那是苦笑还是真诚的笑。
她微微扭头。
“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不妙。
话语说出口的瞬间菲娅便后悔，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
这并非她故意酝酿的话语，而是不知怎么的——或许是临时起意，又可能是积压许久的想法在思维松懈的片刻溜走，忽然就把过去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她连忙在心中大喊不妙，为了不丢脸，只好尽可能维持好像在开玩笑的表情。
大概是自己知道艾丝蒂尔的感情，然后不想看着艾丝蒂尔郁郁寡欢的模样，所以才忍不住说出口吧？菲娅在心中自省，要是艾丝蒂尔拒绝自己，或者假装听不懂地询问“什么一起来？”，自己就完蛋了。
她赶紧收回视线继续前进，装作不在意地补充。
“再过两个月，大概是冬天的时候吧，我和克蕾雅她们就要举行婚礼，在婚礼开始前，我得和克蕾雅回一趟她的故乡龙落之地，虽然以我的速度，从布洛瑟姆到龙落之地只要几天时间，但我的传送魔法有距离限制，可以用的传送点也不剩下几个，到时候没办法随时随地回来。呃，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要等婚礼结束以后才能尝试将诺琳的残魂合二为一，所以你不用着急。”
越说心中的后悔与羞耻感便越强烈，到最后菲娅已然生硬地转移话题，试图把对话带到诺琳的姐姐上来，不仅如此，她的脸颊开始滚烫，语速也奇快无比，试图遮盖什么的想法已然写在脸上。
“因为还要去人类国家让他们安分点，所以我最迟两天后就得出发，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再陪你。”
为什么要陪艾丝蒂尔？
菲娅在心中质问，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么说的理由，而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地把这句话说出口，这不是昭然若揭吗？
空气一时只剩两人脚步踩在地毯上的笃笃声，菲娅的心怦怦直跳，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而像是在捉弄菲娅，艾丝蒂尔一直没有出声，她沉默着，直到菲娅身后开始渗出汗珠，心中懊恼到嗷嗷直叫时，忽然用听不出是高兴还是厌恶的声音开口。
“类似的话菲娅之前是不是说过一遍？”
“呃……是的。”
因为看不见艾丝蒂尔的脸，菲娅只能老实作答。
“所以菲娅是在暗示我，想成为菲娅的王妃，就要抓紧机会？你这家伙到底多没节操啊，先是克蕾雅和安娜塔西雅，然后又是圣子和死之女王，现在还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要是克蕾雅，非得把你五马分尸不可——对啊，算上我正好五个人，一人拿走一部分。”
“欸……”
不知道艾丝蒂尔想表达什么，菲娅只好发出无意义的语气词，可艾丝蒂尔却没有后文，菲娅只得继续硬着头皮尴尬前进。
即使来到客房门前，艾丝蒂尔也还是没有说话。
菲娅不禁猜测，可能艾丝蒂尔并不喜欢自己，就像过去自己对缇露露和诺菈说的，她可能只是出于吊桥效应，错把想要回报的心当成喜欢，如今她从吊桥效应里走出来，所以才拿玩笑话回答自己，意图委婉的把事情糊弄过去。一直以来是自己单方面误以为，艾丝蒂尔是认真的喜欢自己。
就把这件丢人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埋在记忆深处，再也不挖出来，嗯。
迅速完成自我调节，菲娅调整回平时的正经模样，扭转门把，为艾丝蒂尔打开房门——事实上她想早点远离这个地方，回到房间找个地缝躲起来，这样自己就不用强行绷紧表情。
“这是艾丝蒂尔的房间，如果艾丝蒂尔有事情，可以随时到走廊上吩咐女仆，她们就在楼梯口，要是觉得太远把她们叫到房门前也没问题。我先回去啦，之前尤琳莎妈妈还说要来找我，我得准备准备。”
说着，菲娅转过身，她不敢看艾丝蒂尔的脸，快步迈出一步。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握住。
这是……？
“不用这么着急吧？我有那么可怕么。”
身后传来艾丝蒂尔的揶揄，菲娅脸色一僵。
“是尤琳莎妈妈要找我……”
“真的？不是因为我没有回答，所以觉得自己被拒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
菲娅一时语塞，她扭过头，满脸都是因为被艾丝蒂尔戳穿而浮现的绯红，但碍于颜面，她又睁大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装作无辜。
“什么被拒绝，我怎么听不懂？”
艾丝蒂尔的眉毛挑起一个古怪弧度，但显而易见的是，艾丝蒂尔的脸蛋上也浮现点点红晕。
“你这家伙，都这个地步了还懂装不懂，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不早在冷夜狩场的时候就决定了么？明明那个时候还能勇敢的告白，说‘艾丝蒂尔可以多依赖我一些也没关系’，现在却只敢用玩笑话糊弄我，当我听不出来？”
“……”
菲娅无言以对，艾丝蒂尔说的一点没错。
艾丝蒂尔单手叉腰，无奈叹气。
“哈啊，这种事情就是不用正式说出来也可以啊，我又不是看不懂氛围的呆瓜。刚才没有回答你，只是觉得两个月后就举办婚礼对你我操之过急，所以想着就算没赶上这次的婚礼也没什么，后面补上就好……非得让我把这种难为情的发言说出来。”
“艾丝蒂尔……”
菲娅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望向艾丝蒂尔的脸，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艾丝蒂尔那张俏脸和自己一样，滚烫到如同熟透的苹果，甚至语气都夹杂微微的颤音。
似乎不愿意被菲娅看见这副丢人模样，艾丝蒂尔微微撇过脸，好像在闹别扭。
“怎么？嫌弃我地位低微，不够格？想后悔事到如今也晚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我，就是块石头也会动心思。”
更别提自己本就想与菲娅更进一步。
菲娅连忙解释。
“不不不，我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只是艾丝蒂尔之前不还说不是时候，不，我的意思是——嗯嗯？！”
不等菲娅的话说完，突兀地，艾丝蒂尔趁菲娅不注意，那双拥有修长睫毛的漂亮双眸凑近菲娅，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暖柔软的、带着艾丝蒂尔芳香的唇瓣吻上菲娅莹润双唇。
一触即走。
比起交流感情的热切深吻，更像定情的一吻。
但这并不代表结束，艾丝蒂尔又将刚刚与菲娅接触过的火热樱唇靠向菲娅耳垂，轻声的、有如妖精蛊惑般吐露掩藏娇羞的炽热耳语。
“从今往后，我就在你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我们是恋人了。”
“我……”
“明天再见！”
不等菲娅回答，艾丝蒂尔便逃也似的转身，她飞快躲进屋内，将房门合上发出极其用力的“砰”声，只留菲娅一人在飘荡淡淡凉意的走廊里站立。
这是……在害羞？
尽管艾丝蒂尔躲藏的速度很快，但菲娅还是瞥见最后那一秒，艾丝蒂尔双手捧着红扑扑的脸蛋的一幕。
明明空气飘荡着凉意，菲娅却觉得身体格外火热，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还残留着艾丝蒂尔芳香的唇瓣，结果发现自己的手颤抖不已，甚至呼吸都极不稳定，心脏就像着魔了一样发出怦怦的有力跳动声。
胸中涌起高涨的感情。
艾丝蒂尔认可了我。
发呆了两秒菲娅才意识到这个事实，她面对房门站立许久，大脑晕乎乎的一片，下意识转过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傻笑，她记不起中途发生了什么，但这无关紧要，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件事。
自己和艾丝蒂尔不再是挚友不像挚友的暧昧关系，两人已经跨出最后一步，成为相互认可的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