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使
第十三章 天使
在外面挣扎的很厉害，里面却很温顺么。
以月钥配合『天穹守护』开路，菲娅无视遮蔽视线的四散树汁与木屑，交替使用探查魔法窥探周围。尽管这棵参天榕树的体积大到堪比陆地，令人失去方向感，但其内部结构与所有拥有魔力的东西趋同，魔力越浓郁的地方便越接近核心，自己只需不断向魔力富集的地方深入即可找到终点。
木头被绞碎的声音与持续不断的绿色汁水，混合浓郁到化不开的青草味道，让菲娅感到麻木。
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自己与克蕾雅回来的目的，是为了验证克蕾雅的诅咒不会令大地坠落，按照自己的想法，克蕾雅当然没有令大地坠落的诅咒，否则她在奥罗拉城住了几年之久，奥罗拉城不会全然没反应。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自己刚与克蕾雅回到龙落之地，龙落之地便发生坠落，这个巧合太巧合，以至于让最初的想法产生动摇。
自己嘴上安慰着克蕾雅，假使克蕾雅真有令大地坠落的诅咒，自己就和克蕾雅一起去克服，可实际上没有认真考虑过那个万一发生时到底该怎么做。会不会发生与有没有预案是两码事，比起一个劲地被安慰没有身负诅咒，还是一个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案更令人安心。
如此一来，思维又回到原点，没有人知道克蕾雅的诅咒从何而来，目前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日冕圣子戴维斯说的，因为克蕾雅是外来者，外来者会自发破坏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而规则被破坏，外在表现就是圣子们背负令周围人不幸的诅咒。患上暗裔病的人是如此，当初勿忘我的安娜塔西雅被送过来，可能也是如此。
“嗯？”
令人迷失时间观念的前进伴随眼前景色陡变结束。
眼前是一个颇为宽敞的明亮空间，地面到天花板的挑高少说有三十米，面积也超过上千平米，如果不是墙壁由流动青绿色树汁的筛管组成，菲娅一定会把这里当成祷告场所，只可惜周围流动的液体让人恶心，有种身处大型动物肚子里的感觉。
然后，菲娅的视线落在大厅中心盘根错节的藤蔓上，这些藤蔓相互缠绕，形成一个类似牢笼的、约两人高的倒三角，外表则呈现枯萎腐朽的黑色，其过分扭曲的形状只是看着就让人产生不安，朝外延伸的枝丫仿佛在向人求救，隐隐传出呻吟。
好像潘多拉的魔盒，散发不祥氛围。
很不一般。
关着什么东西。
菲娅微微皱眉，她交替使用『看破』与『探查之风』，结果显示藤蔓并非幻象，里面的魔力反应也几近没有。
倘若是圣树那等人造物，出现这种景观也就作罢，一棵外表正常的树内还存在一个独立空间，并且像祭祀一样中心放有枯萎藤蔓虬结成的牢笼，实在很好奇里面关着什么。
小心谨慎地靠近，直到距离藤蔓仅剩不到一米远，菲娅为月钥附加『附魔之刃』，先是割开藤蔓表皮测试其是否会反扑，得到安全结果后，才以空间之手暴力解开干枯藤蔓。
纤维崩裂的呲拉声不绝于耳，当眼睛能够看清里面物体后，菲娅眼神微微一怔，心脏也跟着漏了一拍。
藏在藤蔓里的是一块透明水晶，其中封印着一位拥有曼妙身姿与静谧神态的银发少女，少女头顶与身后分别长着黑色犄角与灰色尾巴，姣好容貌犹如月之精灵般优雅，美中不足的是少女胸口插着一把带有蓝色裂纹的黑色长剑，毫无血色的惨白肌肤与嘴唇无不在告诉菲娅，少女已经死去。
连使用的武器都和克蕾雅一模一样。
“啧。”
热血瞬间涌上大脑，心跳加速，脸庞也一瞬涨红，随之而来的是汇聚在手中的庞大魔力，但很快理智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面对被封印在水晶内一丝^不挂的克蕾雅，菲娅缓缓解除手中的爆炸性力量，她后退一步，拼命深呼吸平复心情。
克蕾雅的实力仅次于自己，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被封印在水晶里，何况她的伴生武器还在自己身上，如果克蕾雅遇见需要战斗的情况，自己肯定会有感应。
面前的是假货。
尽管心中做出如此判断，但菲娅还是忍不住用月钥敲碎水晶将克蕾雅解放出来，被封印其中的克蕾雅立刻在一阵水晶破碎声中滑落，发出轻微的“砰”声与菲娅迎面相撞，然而也就在这个瞬间，有着凝脂白玉般娇躯的克蕾雅顷刻化为粉末飘散，如同早已风化腐朽的木桩。
果然是虚假的东西。
扑了个空的菲娅重重咋舌，虽说自己在第一时间看穿水晶中的克蕾雅是赝品，但伪造克蕾雅其行为本身就已经让自己生气。
“即使伪装到这个地步也能控制住情绪，可怕的自控力。”
突兀的，一道带着缥缈感的空灵声音回荡在大厅中，菲娅立刻抬头，锐利视线直指传来声音的大厅顶端。
那是一位浑身散发翠绿光辉的、如同幽灵的女性，光看外表应该还不到二十岁，但笼罩其身体的氛围却犹如莅临所有生命顶点的存在，似乎这是掌控一切，仅仅一个情绪变化就足够令天象变动的神明。
菲娅微眯起眼。
无论『探查之风』还是『看破』，都无法对这位远在三十米外的透明女性生效，在它们作用于少女的身体之前，元素便自行消散——乍一听好像遭遇强敌，但菲娅无法从少女身上感受到危险感。
“你是这棵树的主人？树妖？还是神？”
“呵呵……”
面容姣好的少女手背掩着嘴轻笑，毫无敌意地朝菲娅缓慢下降，而在这个瞬间，她完成从漠视一切的神明到人类的转变，整个人更加灵动俏皮，不仅如此，大殿内的元素也因为少女的行动欢呼雀跃，它们仿佛见到自己的母亲，欢快朝少女奔涌，以至于在空中形成氤氲的苍翠雾气，仅仅看过去就让人感受到浓郁的自然气息。
“你不认识我了？我明明赐予过你恩惠。”
无形的少女来到菲娅面前，她微笑着伸出右手，做出托举某个东西的动作，紧接着，少女手心生长出一株仅有一尺高的、犹如翡翠铸成的苍翠榕树，虬结的树根与微微晃动的枝条栩栩如生，树叶周围还飘荡着翠绿流光，半透明的颜色格外诱人。
类似的氛围菲娅在奥罗拉城感受过。
当初与克蕾雅约会时，街道上曾出现过一个叫世界树之枝的东西，那棵破坏街道的翠绿古树回应了自己想与克蕾雅卿卿我我的愿望。面前这位少女与世界树之枝的气息如出一辙，并且更加纯粹，而不论她手心的榕树，还是外面那株更大的参天榕树，都与当初自己见到的世界树之枝相仿。
……世界树的女神？
尽管心中已经有猜想，但因为伪造克蕾雅丧生一事，菲娅对这位浑身环绕空灵与自然气息的少女没有好脸色。
“不认识。”
“真薄情呐，明明是我赐予你们两人相亲相爱，在一起以后却翻脸不认人，就不怕我动用神力把你们分开？”
“打招呼前不该先自我介绍么。”
“嘁，真不解风情，还以为是个有趣的人。”
少女撇了撇嘴，后退一段距离，先是腰间生长出一对蜻蜓般的透明翅膀，接着双手提起翠绿连衣裙两端，朝菲娅行贵族大小姐的屈膝礼。
“初次见面，我乃世界树女神的代行者，负责在女神大人沉眠时行使神的权能，你可以把我看作天使。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谅解，我只是想试试你的实力和心性，没想到会优秀到这个地步，如此强大，恐怕就是女神大人亲自来无能为力，看来女神大人交给我的计划得流产了——是你们赢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仿佛看出菲娅的不解，少女毫无顾忌地将光洁后背展露给菲娅，一边解释一边在树干中漫步。
“你应该不理解我说的计划是什么，这得从很久以前开始解释，你可以拿记录水晶记录下来，既然我愿意见你，也就不怕被外人知道，当然，前提是记录水晶能记录下我。对了，你对你身边那孩子的了解到哪种地步了？你说出来我可以省去很多重复的解释。”
“你是说克蕾雅？”
“嗯，就是那位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女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欸。”
自称天使的翠绿少女扭过头，她惊诧地瞥了眼菲娅，无奈耸肩。
“我不像女神大人那样全能，可以随时了解世界树大陆上发生了什么，你不相信我，我很难帮到你们。你们背负世界的诅咒，倘若不求助于我，酿成祸端是迟早的事。你们也在困扰着吧？注定被外人遗忘与恐惧，就没想过解除这个诅咒？”
当然想过。
菲娅在内心肯定。
自己一直都想为克蕾雅解除诅咒，只不过找不到神明。
要信任她，和盘托出吗？
问题萦绕在菲娅心头。『探查之风』和『看破』无法对少女生效，说明对方拥有浓郁神性，加之与世界树之枝相同的气息，还有知道当初自己许下的心愿、困扰自己与克蕾雅的麻烦，种种都能说明她掌握很多情报，自称天使的说法大概率是事实。
可要把自己的底细一一抖落，万一神明都像精灵神那样狡猾，和盘托出无疑等于将自己置身险境。
“我就开诚布公地说，那位恶魔一样的女孩是受女神大人召唤而来。这个世界岌岌可危，混沌随时都会吞没世界树大陆，为了应对混沌，不，应该说延长混沌降临的时间，女神大人召唤了她，她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不等菲娅回答，自称天使的少女便自顾自解释。
“我之所以说你们赢了，是因为你的实力远强于我，我已经无法按照女神大人的安排行事。上万年前，神明与暗裔因为内斗，没有注意到混沌发展成灾难，被迫屈居在世界树大陆这片弹丸之地，然而即便如此混沌也不打算放过神明，它们会顺着世界树大陆边缘爬到地上，继续吞噬沿途的一切，直到将世界化为一片死地。”
“于是怎么保全自己，成为摆在所有神明面前的难题。就在此时，本属于世界树大陆的女神站出来给出一个主意，‘我们可以构建只出不进的城墙，将混沌拦在世界树大陆下，等到时机成熟再一起反扑’，这个主意得到所有神明一致赞同，于是神明们在当时实力最强大的世界树女神带领下构建结界。”
“然而这些神明天真过头，当初他们瓜分起始大陆时不把世界树女神放在眼里，甚至嘲笑她是弱小的神，如今遇见困难才想起世界树的女神，天下哪有这种好事。世界树女神在构建结界时留下一些心眼。结界的强度虽高，但需要大量魔力维系，那么当时谁有这份多余的魔力维系结界？神明不像暗裔那样魔力恢复速度极快，他们的魔力用一点就少一点，以神明的自私，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奉献自己，但好在世界树的女神早已想到这个结果，提前准备好方案。”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笑盈盈地转身，那副模样好像在期待菲娅能回答她。
“你猜是什么导致现在只剩一位神明？”
“不知道。”
“我们在燃烧神明。”
自称天使的少女干脆回答，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她一边叹气一边摆手，语气仿佛在说稀松平常的事。
“既然自私的神明不愿轮流出力，那么世界树的女神只好强迫他们出力。女神大人趁那些神明尚未恢复完全，借助神明与神明间的感应找到他们，将其击败、禁锢于世界树结界内，让其充当世界树结界的魔力来源。于是世界树大陆就这样存续万年，直至今日。拜此所赐，世界树大陆上的魔素与元素比万年前充足许多，如今你可以和那位蒙受召唤的女孩卿卿我我，必须得说一声谢谢女神大人。”
“嚯。”
神明的消失不是他们去了其他世界，而是自相残杀，有趣的说法。
而且也和初代薇妮克丝说的、世界树大陆上的魔力比过去更充足相吻合。
话虽如此，还是不能根据一面之词相信面前的少女，她还没说召唤克蕾雅过来的目的，自己也没见到所谓燃烧神明的结界，不见到实物不能轻易相信对方，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菲娅故作轻松地问。
“那女神大人召唤克蕾雅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以你的聪慧还不能理解？这世上只剩女神大人一位神，已经没有可以燃烧的东西，如此情况下，不应该召唤外来神明，将他们当作燃料，维系世界树大陆？人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神也不例外，我们都是为了生存奋力挣扎的生灵。这些话说出来不羞耻，失败了才羞耻，而我看见你，我承认，女神大人交给我的任务失败了。当然，我不觉得输给你羞耻。”
说到这，翠绿天使举起双手，她勾起嘴角苦笑，摆出投降手势。
“那么，阁下要燃烧自己拯救所有人吗？”
